48、松竹猗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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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起去怀光小筑的路上，顺势聊起了京城最近的局势。
李玄翊是天子外甥，又颇受宠信，本就处于漩涡之中。虽然人在西北，远离斗争中心，但他一直都派人盯着京城那边，有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沉声道：“圣上近年来沉迷丹道，在身边养了许多方士道人不说，大把丹药吃下去，身体却眼见的大不如前。再加之东宫迟迟未定，京城局势表面上看去风平浪静，实则已是暗流汹涌。明王一派之前一度以为自家是稳坐钓鱼台，不料半途静王竟又从西山行宫杀了回来。圣上虽只有两个成年皇子，可这兄弟二人，一个占了“长”，一个占了“嫡”，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说着李玄翊又轻哼了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谁，“李玄度赐封静王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在回程路上就收到消息，说他上书向圣上请求就藩，此时想必人也快到延州了。他就藩了，京城明王那边，应当会消停些日子了。”
“那倒未必！”邝鸣玉讽笑道。
邝鸣玉本是出身京城昌平侯府，她父亲邝远是昌平侯的嫡次子，虽不能袭爵，但却有实打实的军功，手握实权的将军比起空头爵位分量还更重些。邝鸣玉的身份也随着她父亲的官职水涨船高，风头一度盖过了她的堂姐，昌平侯世子的嫡女邝采玉。
李玄翊似有些意外，侧头挑眉看向邝鸣玉，“哦？愿闻其详。”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也不与你藏私了。眼下局势越发紧张，各家难免会心思活泛起来。昌平侯府此前虽然一直未曾站队，但毕竟从龙之功摆在这儿呢，一旦赌赢了，家族荣光至少再续五十年。如今明王势大，我们家就有人按耐不住，一心想去烧这口热灶，也不怕引火烧身！”
邝鸣玉说着越发气愤起来，“一个个的，眼里心里只看得到泼天的富贵，殊不知一招不慎，全族倾覆也不过是朝夕之间。他们自己作死也就算了，偏生和我父亲一个姓，出事了还得带累我父亲！”
李玄翊在一旁听着，不发一言，直到邝鸣玉说完，他才开口问：“事情如今到哪一步了？”
邝鸣玉冷笑道：“他们攒着劲儿想让邝采玉嫁进明王府呢，可惜人家没看上！”
“这倒未必不是件好事。”他沉吟片刻，对邝鸣玉正色道：“我与李玄度一起长大，此人心机之深沉，手段之老辣，绝非李玄济可比。哪怕在他们现阶段的争斗里，李玄济占了上风，但李玄度绝对不可小觑。我言尽于此，你们家最好尽快做出决断，以免后患无穷。”
邝鸣玉停下脚步，正正经经地躬身对李玄翊行了个礼，“邝鸣玉在此谢过小都护指点！”
李玄翊面上倒是没什么变化，他抬手虚扶了一下邝鸣玉的胳膊，淡淡道：“迟早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这么见外了。”
邝鸣玉唇边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她揭过这个话茬转而问起杨箫他们。
“好些时日没看到杨箫跟在你身边了，你又将他派去哪儿了？”
李玄翊嘴角微弯，“这回可不是我给他派的活儿，是他为了兄弟义气，主动请缨去的。”
“我们也算打小认识，你的处事风格我还是略知一二的，你可别框我，我看你这意思，倒像是他歪打正着了！”
李玄翊朗笑道：“嗯，你没说错，他此举确实正中我下怀！”
杨都护遇刺后，邝将军就派人去查过，最后查出来是边境的一帮山匪所为。这些山匪遇上便装出巡的杨都护一行人，以为他们是路过的普通商队，便拦路设陷强抢，见不敌杨都护等人后又放冷箭暗算。
这个结果虽然人证物证俱在，时间地点处处都讲得通，但不知为何，李玄翊总隐约感觉这事背后透着阴谋算计的味道。于是他回来后就打算要暗中重新去查一查这事，他本就打算派杨箫去，这件事至关重要，又要暗中隐秘进行，派别人去他不放心，杨箫胆大心细又忠诚可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二人一路聊着到了杨都护所住的怀光小筑。
杨都护生活简朴，虽然贵为一地长官，但他的居所既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锦绣纹饰。院内没有多余的景致，只在窗前种了几株槐树。树荫里摆着张石桌，桌面刻着简易棋盘，棋子是西北最为常见的砂石。
“西北干旱，又常年多风沙，槐树在这里很难养好。杨叔叔这些日子卧病在床，院子里这几棵槐树看起来也少了几分生气。”邝鸣玉看着院里的槐树出神道。
李玄翊的神思却一下被拉回到九槐别院，开口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父亲这么多年一直钟爱槐树，从淇州到西北，窗前都是种的槐树。”
走过庭前，二人一前一后地进了主屋，主屋的门窗都是厚重的松木，门上挂着半褪色的靛蓝布帘。
杨笙正守在门前，见李玄翊和邝鸣玉相携过来，他抱拳行了个礼，对李玄翊轻声道：“小都护，陶大夫正在里间给都护施针治疗。”
李玄翊点头道：“知道了，我进去看看。”
他抬手打算推门进去，却听邝鸣玉道：“我与你一同进去看看杨叔叔吧，回家也好对我父亲有个交代！”
李玄翊没有出言拒绝，便是默认同意她一起进去了。
内室与外室之间悬着长长的素色轻纱帐幔，幔上用淡墨标注着山川地形，细细看去，倒比军帐舆图更添几分细致。
邝鸣玉虽说已算是半个杨家人，但终究还没有定下名分，加之男女有别，她不好直接去内室，就只留在外室隔着帐幔看一眼。
李玄翊则没有这许多顾忌，他直接掀帘进去，见陶大夫在施针，便没有出言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杨都护名叫杨松筠，是当世大儒杨尚的嫡孙，父亲杨安时曾官至右相，他出身清流世家，少有才名，后来更是被先皇钦点入宫作皇子伴读。
出身优越，再兼之长相出众，人品贵重，彼时年轻的杨松筠很快就誉满京城，时人都道“松竹猗猗，君子昭昭”。偏生这松竹一般的俊秀公子，还有个早早就定下婚约的未婚妻，二人青梅竹马、一往情深，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如此好命，怎能不令人艳羡？
许是上天也见不过他如此一帆风顺的人生，故意要给他添上些许波折。他的未婚妻顾氏因家族获罪被没入宫中为奴，他辛苦奔忙，不仅没能救顾氏于囹圄，反而等来了先皇的一纸赐婚。
“松竹猗猗，君子昭昭”的美誉，既是荣耀也是枷锁，因为随着美誉而来的是半生身不由己。圣上疼爱的幺女穆阳公主爱慕杨松筠至深，甚至不惜绝食相逼，求得了这门婚事。
但强扭的瓜总归是不甜的，公主的一时任性可以求来姻缘，却求不来真心，二人纠缠半生，最后也还是和离收场。
李玄翊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默默出神，他越发虚弱消瘦了，鬓边的白发，眼角的细纹，无不在诉说着他已年华不再。但时间似乎又格外偏爱他，所有光阴在他身上流过的痕迹都未损及他丝毫的风采，他的容貌依旧俊逸不凡，经过岁月洗礼后，周身气韵更显厚重绵长。若是他能睁开眼睛，甚至能看到他的眼神也平静温和，一如往昔。
李玄翊背对着邝鸣玉，所以没看到她慢慢放柔的眼神，眼底像盛了温温的水，裹着藏不住的爱意缱绻。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松竹猗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