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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血卷残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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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像一只黏腻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磐石”要塞唯一的入口。那是由扭曲生锈的钢筋、报废车辆残骸和粗糙浇筑的混凝土块垒砌的畸形怪物,横亘在旧城支离破碎的街道尽头。夕阳垂死挣扎,将最后一点昏红的光涂抹在斑驳的壁垒和高耸哨塔上,也涂抹在塔楼上哨兵紧绷如石的侧脸上。枪管反射着残光,冰冷而警惕。
空气里,浓得化不开的尸臭、硝烟、还有劣质抑制剂那刺鼻的化学甜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属于末世的独特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绝望的尘埃。
要塞沉重的钢铁闸门,正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艰难地向上抬升,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外,是死寂与嘶嚎交织的炼狱;门内,是压抑的喘息和无数双惊恐窥视的眼睛。一支小型搜索队,带着一身血污、尘土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正鱼贯挤入这短暂的安全缝隙。他们身上的防护服布满裂口和深色的污迹,背囊干瘪,眼神浑浊,像刚从地狱深处爬出来。
裴叙止走在队伍最后。他肩宽腿长,黑色的战术服紧裹着蕴含爆发力的躯体,勾勒出流畅而危险的线条。防护面罩被他推到了额顶,露出一张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脸。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下颌绷成一道凌厉的弧线。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深潭般的墨色,沉静得近乎冷酷,扫视着门后聚集的人群时,没有一丝波澜。他是这支队伍的“磐石”,也是整个要塞实质上的掌控者,一个信息素强大到足以让普通Alpha窒息的顶级存在。此刻,他身上沾着干涸发黑的血块和灰白色的脑浆碎末,浓烈的硝烟味混合着他自身极具压迫感的雪松与冷铁气息,形成一圈无形的力场,让挤在门边想打听亲人消息或换取物资的人下意识地后退、噤声。
闸门在他身后轰然落下,巨大的撞击声在狭窄的入口通道内回荡,隔绝了门外隐约传来的、非人的低吼。安全了?不,这只是喘息。
通道的昏暗被几盏摇晃的应急灯勉强驱散。裴叙止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麻木或焦虑的脸,没有停留。他需要的是净水、弹药补给简报,还有该死的安静。就在这时,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撕裂了通道内压抑的平静,像一把锈钝的刀子捅进所有人的耳膜。
“啊——!!!”
尖叫的源头在通道斜对面的一个狭窄岔口。那是个堆放废弃建材的角落,平时少有人至。此刻,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正连滚带爬地从里面逃出来,脸上是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外面游荡的活尸更可怕的东西。
“怪物!里面有怪物!”一个男人嘶喊着,手指颤抖地指向黑暗的岔口深处。
“是…是丧尸!咬人了!”另一个女人带着哭腔尖叫,几乎瘫软在地。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有人想往前挤看个究竟,更多的人则惊恐地向后退缩,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引发更大的混乱和哭喊。负责守卫通道的士兵立刻端起枪,枪口紧张地对准那片黑暗,手指扣在扳机上。
裴叙止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混乱是生存的大忌。他拨开身前挡路的士兵,步伐沉稳地走向那个散发着浓重血腥味的岔口。他的靠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士兵们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也让混乱的人群稍稍安静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岔口里光线极差。借着通道应急灯投来的微弱余光,裴叙止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角落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单薄的身影。那是个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此刻大半已被刺目的鲜血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轮廓。他倒在一堆废弃的水泥袋旁,身体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像破败的风箱。
而真正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身上的东西——两只穿着破烂工装、皮肤青灰溃烂的丧尸!一只正死死咬住他纤细的脖子,肮脏的牙齿深陷在皮肉里,贪婪地撕扯;另一只则伏在他大腿上,疯狂地啃噬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浓稠、温热的血液正从少年身上的伤口汩汩涌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蜿蜒流淌,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甜。少年徒劳地用手推拒着,但那点微弱的力气在丧尸的蛮力下显得如此可笑。
“Zero……” 有人小声地、带着厌恶地啐了一口,叫出了那个代号。那是要塞里对最底层、无依无靠者的蔑称,意味着没有价值,随时可以被牺牲。
“他被感染了!快!开枪打死他!打爆他的头!”一个尖锐的声音在裴叙止身后响起,充满了恐惧和歇斯底里。是刚才逃出来的一个女人。她的话立刻得到了响应。
“对!快开枪!不能让他变异!”
“打死他!打死那个怪物!”
“动手啊!等他变成丧尸就晚了!”
恐惧催生着最原始的暴戾。人群的叫嚣声浪越来越高,带着一种残忍的狂热。守卫的士兵脸色发白,枪口微微颤抖,似乎也在犹豫是否要执行这 看似“正确”的命令。
裴叙止没有动。他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探针,牢牢锁定在那个血泊中的少年身上。不是因为怜悯,而是因为一种源自顶级Alpha本能深处、更冷酷的审视。
太反常了。
被两只丧尸如此近距离撕咬,伤口深可见骨,流了那么多的血……按照常理,剧烈的尸变毒素足以在几十秒内摧毁一个成年Alpha的神经系统。但这个少年,这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Omega(他身上那微弱却纯净、此刻被血腥和痛苦彻底压制的甜橙信息素,在裴叙止的感知里清晰可辨),他还在挣扎。那痉挛不仅仅是痛苦,更像是一种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激烈的对抗。裴叙止缓缓抬起右手,一个极其简单的手势——掌心向下,五指并拢,稳稳地压了一下。
这个动作仿佛带着魔力。身后士兵已经微微抬起的枪口,立刻垂了下去。那些狂躁的叫嚣声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和恐惧的吞咽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也集中在那片血腥的角落。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只有丧尸贪婪的啃噬声、少年痛苦的呜咽,以及鲜血滴落在地面的轻响。
突然,伏在少年脖子上的那只丧尸猛地停止了撕咬的动作。它腐烂的头颅极其僵硬地抬了起来,那双浑浊、只剩下进食本能的灰白色眼珠,竟然诡异地转动了一下,死死地“盯”住了身下还在抽搐的猎物。不是对血肉的渴望,而是……一种生物链底层遭遇天敌时、源自基因最深处的恐惧!
紧接着,另一只啃食大腿的丧尸也抬起了头。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类似呜咽的嘶鸣,沾满血污和碎肉的嘴巴大张着,却没有再咬下去。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这两只前一秒还凶残无比的怪物,竟然开始后退!它们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着,动作僵硬而笨拙,腐烂的肢体摩擦着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飞快地逃离了那个角落,消失在岔口更深沉的黑暗中,只留下几声仓惶的、渐行渐远的嘶吼。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通道岔口,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到了极限,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脸上凝固着同一种表情——极致的震惊和茫然。他们看着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来自地狱或者天堂的、无法理解的谜团。
裴叙止眼底深处,那潭万年不化的冰湖,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冰冷的、洞悉了某种可能性的锐芒。他向前跨了一步,军靴踩在粘稠的血泊边缘,发出轻微的声响。
就在这时,蜷缩在地上的少年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痉挛停止了。他侧过头,沾满血污和灰尘的脸颊贴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几缕被汗水和血黏住的额发下,一双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因为剧痛和失血而有些涣散,但眼底深处,却像有幽暗的、尚未完全点燃的火焰在挣扎跳动。浓密濡湿的睫毛下,眼神茫然而痛苦,像一头刚刚脱离陷阱、濒临死亡的小兽。他虚弱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身上狰狞的伤口,血沫从嘴角和脖子上的齿痕里溢出。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地游移着,最终,似乎被裴叙止的存在感所吸引,极其缓慢地、定格在那张居高临下、冷硬如岩的俊脸上。那目光里,有濒死的绝望,有被抛弃的痛楚,还有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察觉的、对生的本能祈求。
裴叙止的目光垂落,精准地落在他脖颈上那道最致命的伤口。那里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但诡异的是,汹涌而出的鲜血似乎……正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减缓。更令人心惊的是,在伤口边缘,暴露在昏暗光线下的肌肉组织和断裂的微小血管,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生命力,正极其缓慢地、顽强地蠕动着,试图向中间靠拢、弥合!
愈合?!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裴叙止冷静到极致的大脑中轰然炸响。不是错觉。顶级Alpha的目力和感知,让他捕捉到了这超越常理的细节。一个被丧尸咬穿颈动脉的Omega,不仅没有立刻尸变,反而吓退了丧尸,伤口还在……自我修复?他半蹲下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多余。冰冷的指尖带着沾染的硝烟和血腥气息,直接探向少年脖颈上那片狰狞的血肉模糊之地。指尖传来的触感是温热、粘稠的血液,但在那令人心悸的伤口深处,他确实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异常活跃的生机在搏动,像寒冰覆盖下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种子。
少年萧子笙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间溢出破碎的痛哼,涣散的瞳孔猛地收缩,聚焦在裴叙止近在咫尺的脸上。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审视,像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和潜在价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萧子笙,比被丧尸撕咬时更甚。他想躲,但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裴叙止收回了手,指尖残留着温热的血。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完全笼罩。他转过身,面对通道里无数双惊疑不定、充满恐惧和探寻的眼睛,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这个人,我带走了。”
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平淡的陈述句,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意志。仿佛带走这个浑身是血、来历不明、刚刚引发了诡异现象的Omega少年,是如同呼吸般理所当然的事情。守卫的士兵下意识地绷紧身体,站直:“是,裴队!”
人群一片哗然,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起。
“带走?为什么?”
“他…他刚才…那怪物…”
“裴队,他肯定被感染了!危险啊!”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质疑和恐惧的声音交织。裴叙止置若罔闻。他脱下沾满污秽的外层战术手套,随意丢在地上,然后弯下腰。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一种不容反抗的强硬,有力的手臂穿过萧子笙的膝弯和后背,将他整个人从冰冷的血泊中捞了起来。
“呃……” 身体被移动带来的剧痛让萧子笙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浮沉。他模糊的视野里,是裴叙止线条冷硬的下颌,还有通道顶棚那摇晃的、刺眼的应急灯光。浓烈的血腥味和裴叙止身上那股极具侵略性的雪松冷铁气息混杂在一起,霸道地侵入他的感官,让他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昏沉。身体的本能在恐惧地叫嚣,排斥着这强大Alpha的靠近,但残存的意识却像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生出一种荒谬的依赖感——至少,暂时脱离了那啃噬血肉的利齿。裴叙止抱着他,像抱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自动分开的狭窄通道。他的步伐沉稳而迅速,带起的风卷动着血腥和硝烟的气息。所过之处,所有的议论声都瞬间压低,只剩下敬畏和疑惑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
萧子笙的头无力地靠在裴叙止坚实冰冷的胸膛上,隔着战术服,能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每一次震动都敲打着他脆弱不堪的神经。失血的冰冷和伤口处那诡异的、麻痒的愈合感交替侵袭着他。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最后捕捉到的,是通道尽头那扇缓缓打开的、通往要塞更深处的厚重铁门缝隙里透出的、更加惨白冰冷的光。
那光,像手术台的无影灯,预示着未知的、冰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