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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筑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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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月凝一夜未眠。
天光从厚重的窗帘缝隙间挤进来,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
已经是清晨了。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大脑里反复回放着昨夜发生的超乎常理的一切。他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规律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清晰而沉重。
最终,他还是坐了起来。动作间床垫发出轻微的挤压声。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走下床,脚步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他先是走向客房,手搭在门把手上,拧开,将门推开一条缝。
里面是空的。
灰色的大床上,被子被掀开了一半,皱巴巴地堆在一起,但没有人。
季月凝的动作停住了。他站在门口,视线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扫过。公寓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运转的微弱嗡鸣。
他转身,开始在公寓里寻找。客厅、厨房、书房,甚至是阳台。他检查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可能藏身的缝隙。
都没有。
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主卧旁边的衣帽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指头宽的缝隙。
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整个衣帽间像是被一场小型龙卷风席卷过。那些按照颜色、季节、材质分类,挂得整整齐齐的昂贵衣物,此刻都散落在地上,形成一片色彩斑斓的废墟。Brioni的西装和Hermès的丝质领带纠缠在一起,Loro Piana的羊绒衫旁边是昨天刚换下的衬衫。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布料、皮革和樟木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季月凝的目光越过这片狼藉,向里看去。
在衣帽间的尽头,那个用衣物堆成的小丘动了一下。
他走过去,脚下的丝质衬衫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看见了。
那个白头发的少年,正蜷缩在他用季月凝的衣物亲手搭建的“巢穴”里。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宽大的白色T恤,但下半身的短裤却不知所踪,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他睡得很沉,一张精致的小脸几乎完全埋进了柔软的羊绒衫里,脑袋上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盖了一件季月凝的T恤。
均匀的、带着一点鼻音的呼吸声在安静的衣帽间里响起。
'……这是把衣帽间当成他自己的蛇窝了吗?'
季月凝站在原地,垂下眼,看着这一片混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角在一下一下地跳。
他微微张开嘴,做了一个深呼吸。
又做了一个。
反复几次后,他才慢慢地弯下腰,开始沉默地收拾残局。
他捡起一件被压皱的西装外套,抖了抖,没有试图挂回去,而是直接扔进了旁边的脏衣篓里。然后是衬衫,领带,长裤……一件又一件,被他面无表情地捡起来,扔进那个柳条编成的篓子里。
很快,地上的衣物就被清理干净了。只剩下少年身下那个由十几件衣物堆叠而成的小小堡垒。
季月凝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他伸出手,手指捏住一件被舍舍压在身下的浅蓝色衬衫一角,试探性地、非常轻缓地往外扯了扯。
布料摩擦的声音惊动了熟睡中的人。
“唔……”
舍舍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身体在衣服堆里扭动了一下。他抬起手,胡乱地抓下盖在脸上的T恤,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那双水汽蒙蒙的粉色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视线还没有完全聚焦。
他撅起嘴,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嘶嘶”声,像一只护食的小兽。
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伸出双臂,将身下的衣服又往自己怀里紧紧地揽了揽,仿佛那些布料是什么稀世珍宝。然后,他干脆利落地一翻身,用脊背对着季月凝,摆出了一副“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的姿态,打算继续睡。
季月凝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指尖上是那件衬衫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看着那个拒绝沟通的后脑勺。
“你打算睡到什么时候?肚子不饿吗?”
舍舍当然没理他。
季月凝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用后脑勺表达抗议的身影,眼角的肌肉抽动了一下。
衣帽间里,空气似乎都因为这无声的对峙而凝固了。地上的羊绒衫触感柔软,但他捏着衬衫一角的手指却有些发僵。
然后,他听见自己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使出了杀手锏。
“起床,给你做好吃的。”
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扩散开来。
原本还在用脊背抗议全世界的舍舍身体僵硬了一瞬。那个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像是被按下了某个开关,猛地转了过来。那双刚刚还带着朦胧睡意的粉色眼睛,此刻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倒映着季月凝的身影。
“吃!”
一个清脆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从那张嘴巴里蹦了出来。他的身体像弹簧一样从衣服堆里坐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一秒开机”的活力。
'……果然,只有这个词能听懂。'
季月凝站起身,转身从那一片狼藉中扒拉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抽绳短裤,直接丢到了舍舍的身上。
“穿上,穿上就有的吃。”
柔软的布料盖在舍舍脸上,他皱了皱挺翘的小鼻子,扯下裤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似乎在研究这个奇怪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显然没听懂后半句话,但“吃”这个字所代表的诱惑是巨大的。
他学着昨晚季月凝给他穿裤子的样子,笨拙地试图把两条腿塞进裤管里。
第一次,两条腿直接钻进了同一个裤腿,他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后倒去,又摔回了柔软的衣服堆里。
第二次,他终于找对了洞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宽大的裤腿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纤细的腰上。
季月凝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腕,将他从那个温暖的“巢穴”里拎了出来,一路揪到了主卧的洗手间。
洗手间的空间很大,干湿分离,墙壁和地面都铺着灰色的大理石,显得空旷而清冷。巨大的镜子清晰地映出两人的身影——一个高大挺拔,面无表情;一个瘦削白皙,满脸迷茫。
季月凝从镜柜里拿出一支全新的牙刷,挤上牙膏,递到舍舍手里。
“张嘴,刷牙。”
他自己拿起牙刷,做了一个示范动作。
舍舍好奇地模仿他,将牙刷塞进嘴里,然后就开始用牙齿去啃咬刷头上的软毛。薄荷味的牙膏泡沫沾了他满嘴,他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味道,小脸皱成了一团。
季月凝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行把牙刷从他嘴里解救出来。他沾了水,亲自上手,左手固定住那个不老实的脑袋,右手拿着牙刷,在他那两排细小洁白的牙齿上迅速地刷了几下。
整个过程,舍舍都在发出抗议的“呜呜”声。
接着是洗脸。季月凝打开水龙头,温热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陶瓷洗手盆。他用毛巾沾了水,拧干,然后盖在舍舍那张不情不愿的小脸上,胡乱地擦了几把。
当所有的清洁工作都宣告结束,舍舍已经像一只被拔了毛的猫,蔫蔫地被季月凝拎出了洗手间。
“去沙发上坐着,等我。”
季月凝把他按在客厅的沙发上,自己则转身走进了厨房。
开放式的厨房里,不锈钢厨具在晨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季月凝从冰箱里拿出鸡蛋和牛奶,动作熟练地打开了燃气灶。平底锅里黄油融化,发出“滋啦”的轻响,浓郁的香味很快就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而客厅里,那个被命令“坐好”的小家伙,显然没有那么安分。
他从沙发上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下意识地缩了一下。然后,他的视线被玄关柜上的一串车钥匙吸引了。钥匙的金属部分在灯光下闪着光,上面挂着一个银色的、造型精巧的无人机挂坠。
舍舍踮着脚伸手够到了那串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新奇地“嘶”了一声。他把钥匙拿在手里,然后放进嘴里,用那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无人机挂坠上咬了一下。
“咯嘣”一声。
“这个不好吃。厨房里有面包,要吗?”
季月凝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他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煎得金黄的鸡蛋和两片烤过的吐司。
舍舍立刻松开了嘴里的钥匙,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月凝手里的盘子。他丢下钥匙,跟着季月凝走向了餐桌。钥匙掉在木质的柜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以后不准随便碰桌上的东西,听到没?”
季月凝将早餐放在餐桌上,然后把舍舍按在了餐椅上。餐椅对于舍舍来说有些高,他的双脚有些挨不着地,轻轻地晃荡着。
季月凝把叉子塞进他的手里,指了指盘子里的煎蛋,示意他自己吃。
舍舍学着他的样子,用叉子去戳那块滑嫩的蛋。但他显然掌握不好力道,不是戳歪,就是直接把蛋黄戳破,黄色的蛋液流得到处都是。
几次失败后,舍舍的耐心耗尽了。他把叉子往桌上一丢,发出“当啷”一声。然后他直接伸出手,抓起那块被他弄得乱七八糟的煎蛋塞进了嘴里。
“……算了,用手就用手吧。别弄到衣服上。”
季月凝看着他满脸都蹭上了蛋黄,最终还是放弃了进行餐桌礼仪教育。他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让他擦脸。
舍舍正吃得开心,看也不看,直接把沾满了蛋黄酱汁的手往季月凝递过来的纸巾上胡乱地抹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他似乎是觉得季月凝的服务很到位,还仰起那张花猫似的小脸,冲着季月凝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带着两个浅浅酒窝的笑容。
季月凝捏着那张已经变得黏糊糊的纸巾,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吃完饭要洗手。今天不出去了,就在家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