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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夜借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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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十九年腊月廿三,京师大雪。
朱雀台前的刑旗被北风撕得猎猎作响,旗角扫过雪地,像一柄钝刀反复磨着骨头。
沈无咎踩着积雪上台时,雪片落在他的青狐大氅上,顷刻化为一圈冷湿。
——他是监斩官,也是执笔人。
今日要死的,是北境“通敌”的十二名武官。圣旨由他起草,罪名由他拟定,连最后的口供,也由他按手印。
刑台左侧,摆着一溜黑釉酒坛。
断头酒,照例须由监斩官先尝,以示无毒。
沈无咎弯腰舀一盏,唇未及盏,已嗅到一缕极淡的梨花香——
甜得发腻,像毒。
他指尖一顿,抬眸。
刑台西侧停着一辆黑漆马车,银螭纹在雪色里若隐若现。
车帘半卷,露出一张带笑的脸:
眼尾一道旧疤,像刀锋划破桃花;
那人指间转着一枚铜钱,口型无声——
“借刀一用。”
萧庭霜,先帝第七子,昨日方才回京的“弃子”。
沈无咎认得他。
六年前,他在寒江关外一箭射杀过此人麾下的少年副将。
如今,副将的坟头草早已三青三黄,
而射箭的人与坟里人的主帅,在断头台前对视——
一个要救人,一个要杀人。
雪越下越大。
刽子手举刀,十二颗人头依次落地。
血沿着刑台凹槽,汇成一条细线,蜿蜒到沈无咎靴底。
第十二颗人头滚下时,沈无咎忽然转身,
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拾起那枚铜钱。
铜钱背面,刻着一行小字:
“永定门外,孤舟渡口,子时。”
他拢袖,转身下台。
雪幕里,黑漆马车已先一步驶离,
车辙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线,
像一条提前埋好的伏脉。
夜半子时,渡头无灯。
小舟泊在暗处,舟头一盏青灯,两盅冷酒。
萧庭霜抬手斟酒,声音比雪更凉:
“沈大人,我要你替我杀一个人。”
沈无咎接过酒,未饮先问:
“谁?”
“首辅谢观。”
“理由?”
“他手里握着三十万北境军的冬衣粮饷,也握着我母族九百口人命。”
萧庭霜抬眸,眼底映着灯火,像燃在冰里的火,
“而我,想让这三十万军换个人握。”
沈无咎轻笑:“殿下可知,谢观是我座师?”
“知道。”
“利息怎么算?”
“利息是我。”
萧庭霜倾身,一字一顿,
“事成之后,我这条命归你。”
沈无咎抬手,与他对盏。
酒液入喉,刀口般辛辣。
雪落无声,两人影子在舟板上交叠,
像两柄尚未出鞘的刀,终于碰到彼此的刃。
更深漏残。
舟靠岸,萧庭霜先起身,玄狐裘扫过沈无咎手背,
冰凉柔软,像某种危险的暗示。
他背对沈无咎,忽然开口:
“沈大人,你怕死吗?”
沈无咎答得随意:“怕。”
“那为何还敢与我做交易?”
“因为我更怕活着却永远跪在别人脚下。”
萧庭霜低低笑了一声,没回头,
只抬手抛来一物——
那枚铜钱。
“成交。”
铜钱落在沈无咎掌心,
冰冷,却带着对方体温。
雪色里,两道背影一前一后,
各自隐入长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