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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初升的晨光为眼前的庞然庄园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辉。坐落于苍翠山峦间的这处狐族核心领地,雕梁画栋,飞檐斗拱,四五栋巍峨建筑错落有致地相互映衬,飞翘的檐角直指青天,流淌着纯粹的中式建筑美学之魂。那磅礴的气魄足以令任何目睹者惊叹,然而,除了身份尊贵的狐族同侪,凡尘俗物又岂能有幸得见这般仙境?

      雅致的书房内,花香似有若无。当听闻爱女苏墨涵竟要前往正被狼族阴影笼罩的东江,景钰细长的柳叶眉微不可察地蹙紧。纵然拥有数千年的道行,岁月却似对她格外宽容,未曾在凝脂般的肌肤上刻下半点痕迹,身姿依旧如少女般窈窕。乍看之下,与女儿苏墨涵立在一处,竟更像是一对姿容绝丽的姐妹。然而,那流转的眼波却泄露出沧海桑田——景钰的双眸似沉淀了光阴的陈年琥珀,每一缕眸光都裹挟着流转的故事,最终凝于眼尾细腻的纹路,温润如琥珀之质;反观苏墨涵,虽然同样寿逾千年,眸子却如初生的小鹿,闪烁着好奇与灵动的光晕,那是尚未被千年岁月完全磨平的生气。

      “你要去东江?”景钰声音温和,却透着不言而喻的担忧。狼族,这个当前最大的威胁,正觊觎着东江。她实在不愿掌上明珠涉足这趟凶险的浑水。

      “妈,您知道的,”苏墨涵迎上母亲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李月玄在东江活动,而且那里的阴鬼差……情况有些特别。三哥担心她的安全,希望我能过去照应一下。”

      “唉……”景钰轻叹一声,叹息里是对这纷乱时局的无奈,“真是多事之秋啊……”

      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的苏千,此刻终于寻着了缝隙,连忙开口,声音里是作为父亲满满的牵挂和护短:“这次跟往常不一样!在外奔波的日子少不了,你千万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处处都需谨慎再谨慎。东江那个阴鬼差,能护住最好,若真的事不可为,”他斩钉截铁道,“保全自己,立刻脱身!东江……丢了也就丢了,你万不可有任何闪失,听明白了吗?”他心中补充,东江再重要,也比不上宝贝女儿一根手指头。

      “呵,”苏千话音未落,他身侧便响起妻子景钰一声极轻的冷哼,那尾音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形的力量,“你以为女儿跟你一样蠢不成?”

      轻飘飘一句话落,方才还一本正经展现家主威严的狐族族长、堂堂苏家家主苏千,瞬间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大气不敢出,只在心底默默腹诽:“要不是……要不是真打不过你……早晚让你领略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家法森严’……”当然,这份倔强只敢存在于意念中,当着景钰的面是绝对不敢吐露半个字的——上次企图反抗时那场刻骨铭心的“教育”,回想起来某处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那是多少年前了?久远得有些模糊。刚刚褪去兽形、初成人态的苏千,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贪婪而好奇地探索着山下的烟火人间。集市上蒸腾的热气裹挟着面食与肉馅的诱人香气扑鼻而来,对着那香喷喷的包子和油汪汪的面条,囊中羞涩的小狐妖忍不住口水直流。怎么办?涉世未深的他眼珠一转,恶向胆边生——偷!默念法诀,身形悄然隐去,鬼鬼祟祟伸出爪子,目标直指两个滚圆喷香的大肉包!刚得手欲跑,包子铺老板眼睁睁看着自己两个大包子凭空飘起,魂飞魄散,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嚎叫:“有鬼啊——!!!”霎时间,宁静的山村仿佛滚油锅里滴入了凉水,惊恐的叫喊此起彼伏。心知闯下大祸的苏千夹着尾巴,仓皇往山上逃窜。不料行至半山腰,一道疾风掠过,“啪!啪!”两声脆响,左右脸颊火辣辣地疼,瞬间浮起清晰的掌印。

      “谁?!”苏千惊怒交加,好歹也是成功化形的灵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怒火中烧。

      “姑奶奶我!”一声清脆如珠落玉盘的应答传入耳中。

      这声音……竟让苏千的怒火莫名消了一半。待到揉着肿痛的脸颊看清出手之人,那剩下的一半火气……也瞬间灰飞烟灭——眼前哪是什么凶神恶煞,分明是一位身姿窈窕、美目流盼、穿着朴素青布衣也难掩绝色的姑娘!

      “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身为独自修炼、孤陋寡闻的野狐,第一次遇到如此美貌的同族,苏千只觉得晕陶陶,仿佛中了头彩,脱口而出,“若还嫌不解气,不妨再赏几下?”他甚至向前凑了凑脸。

      “有病吧?挨打还上瘾?”美人儿又好气又好笑,娥眉微蹙,声音带着一丝清冷,“瞧你偷鸡摸狗的行径才出手教训!身为妖族,自当持身以正,行光明之事。真若是穷困潦倒,我可赠你银钱。但偷窃之举,为人、为妖,皆为下下之道,绝不可取!明白了吗?”温婉的面容下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得知姑娘芳名景钰,苏千忙不迭报上自家大名“苏千”,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念头飞转:“以后生了娃,男的叫苏景渊,女孩叫苏景涵……我得负责洗衣做饭带孩子……该死,还得弄个房子安家吧?总不能一直住那破山洞……哎呀,美玉当前,想远了想远了……”

      “苏千,”景钰看着眼前这只眼神飘忽、明显思绪不知飞到何处云端的傻狐狸,清了清嗓子,“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再不许作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记住了?”她身后的青色罗裙边,三条蓬松柔顺的白色狐尾无意识地轻轻摇曳,如云雾舒卷。

      苏千的目光从景钰的三根狐尾,不由自主地滑落到自己身后那孤零零、略显尴尬的一条尾巴上,再抬头对上景钰那双清澈却蕴含力量的眼眸,心中明镜似的: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任何反抗都是徒劳。更何况,如此风华绝代、实力强横的小姐姐主动“邀请”同行,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好好好!”想通了的苏家未来家主,点头如捣蒜,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从此,荒山野岭间,多了一对形影不离的身影。他们一同面对妖界丛林的险恶,经历了大大小小数百场激战。好几次,都是苏千仗着皮糙肉厚,硬生生为景钰扛下致命的攻击,才换来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在这漫长的漂泊旅途中,他们聚拢了越来越多的同族,由散落的狐狸渐渐聚集,最终形成了今日庞大部落的雏形。论实力,景钰始终冠绝群狐,苏千次之。成为族长的荣耀,理应由景钰来担。谁也没想到,她却力排众议,亲手将苏千推上了族长之位,自己则甘愿隐于幕后辅佐。那一刻,苏千心中豁然开朗:数百年的朝夕相伴、生死与共,她早已情根深种;而自己对她,何尝不是早已情深义重?台下族人见这情形,纷纷起哄吹哨,气氛热烈,让一贯从容优雅的景钰也罕见地飞红了双颊,美艳不可方物。

      不久后,他们便效仿人间的礼仪,隆重地举行了婚礼。妖族近乎无尽的生命岁月所积累的财富,足以支撑一场不逊于凡俗巨富的盛大典礼。华宴之上,美酒佳肴,觥筹交错。如愿抱得美人归的苏千,自是兴奋异常,与众人推杯换盏,不多时便醉眼朦胧,飘飘欲仙。麻烦就出在景钰滴酒未沾——这本是她满怀期待的美好之夜,然而满怀旖旎的心情,在瞧见苏千醉醺醺地拉着某位同样醉醺醺的漂亮女狐妖,非要给人家看手相、还口花花地赞什么“掌纹清奇有福气”时,瞬间化为熊熊怒火和刺骨的冰寒!婚礼现场微妙地安静了几分,醉醺醺的宾客们都竖起了耳朵。后来据族里上了年纪的老狐回忆,虽然不清楚洞房花烛夜的具体细节,但清晰记得那整夜从族长新房里传出的凄惨求饶、哀嚎与单方面“物理教育”的声响,以及新族长苏千接下来好几日鼻青脸肿、走路都有些飘忽的模样……自此,苏千在族中的地位便被无形定格,而族人们心照不宣地尊称景钰为“族母”,称呼苏千为“族母的男人”。对这些私下流传、近乎官方的称谓,苏千其实门儿清,奈何实力悬殊——他始终没勇气踏入那个唯有最杰出狐妖才能进入并获得先祖最终传承的遗迹;而自己的老婆景钰,不仅进去了,还奇迹般地获得了远古传承,成功修炼出至高无上的九条尾巴!每次想到少一条尾巴就意味着修为少一个大境界的巨大差距,苏千也就心态平和地认下了“族母的男人”这个头衔:反正他天性本就慵懒散漫,不爱操心族务,更向往自在逍遥的生活。有这么一位实力超强、手腕通天的老婆罩着,自己只需安安稳稳当个跟班兼狗腿子,岂不快哉?

      此刻,想起当年那顿惨痛的“洞房教育”,再想想景钰早已登顶九尾的恐怖实力,这位狐族族长在自家老婆面前是一点族长“包袱”和自信也无,连忙点头哈腰,赔着笑脸,拍马屁拍得情真意切:“老婆说得对!句句在理!多亏女儿遗传了你的聪慧,半点没沾染我的愚笨!还是老婆的基因好啊,彻底改善了我们老苏家代代相传的智商短板……”语调诚恳得感人。

      苏墨涵在一旁看着父亲这副怂样,对父母间这种独特的“打是亲骂是爱”早已见怪不怪,忍着笑意,故意打趣道:“喂喂,我说二位老人家,秀恩爱能不能回自己屋里慢慢秀去?在这里这样刺激单身狗……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乖女儿,此言差矣!”苏千一张老脸上尴尬之色尚未褪去,又强撑着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过来人模样,“爹娘这叫做言传身教,让你深刻领悟恩爱夫妻的幸福生活日常真谛,为日后幸福人生树立光辉榜……”

      “行了!老东西,越说越不像话了!”景钰实在听不下去丈夫这愈发离谱的马屁,感觉脸颊都有些发烫,赶紧打断。她再次转向女儿,郑重叮嘱,眼中满是母亲的不舍与忧心:“墨涵,别的都放一边,万事当心,一定要……平安归来。”

      “知道啦,老妈!放心吧!”苏墨涵灿然一笑,冲上去给了父母一人一个响亮的啵儿,“亲爱的爹地妈咪,我出发啦!拜拜!么么哒!”话音未落,身影已如一阵轻风掠出了门。

      直到苏墨涵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景钰瞬间换脸,纤纤玉指如闪电般精准地捏住了苏千的耳朵,力道拿捏得极有分寸,既保证剧痛又不会真的拧下来。她咬着后槽牙低声道:“女儿在跟前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收起点你那没把门的嘴巴?嗯?再胡说八道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我给你这猪耳朵揪下来红烧?”

      “哎哟!嘶——疼疼疼疼疼!老婆手下留情,轻点儿,轻点儿……”苏千疼得龇牙咧嘴,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这是……这是爱妻之情溢于言表,情难自禁啊!”他还企图挣扎一下。

      “还敢跟我油嘴滑舌?”景钰凤眸一眯,手上立时又加了两分力气。

      “啊——!!!饶命饶命!”苏千真觉得耳朵快不是自己的了,赶紧祭出转移话题大法,“不是,老婆,说正事!说正事!这狼族如今闹这么大阵仗,他们到底想干嘛?难不成真要翻天,妄想取代我们狐族,成为华夏新的守护者?”这是他心底最深的忧虑。

      景钰闻言,松开了拧着耳朵的手,但神色并未缓和,反而更添凝重,眼神锐利如寒霜:“这恐怕是他们最终的目的。想成为华夏守护者,并非不可,”她顿了顿,语气转冷,带着凛然正气,“但为了达成目的便罔顾生灵涂炭,这根本与守护者的责任和守护的真义背道而驰!而且……”她眼中精光闪烁,“他们那套能够直接吞噬生魂精气的诡异邪法,究竟从何而来?秘法古籍可不会记载这等伤天害理的法门!你现在立刻动身,去家族藏宝室,把那些古籍统统给我翻一遍,看看能不能找出关于这类邪术或者狼族阴谋的只言片语的线索!”话毕,再次顺手“轻轻”拍了苏千的脑袋一记。

      “我……”苏千一听“藏宝室”和“所有古籍”,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那堆积如山、满是灰尘、佶屈聱牙的破旧羊皮卷和竹简玉简,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这翻到猴年马月去?“我去翻古籍找线索,那……老婆你干嘛去呢?”他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我?”景钰唇角勾起一抹略带深意的弧度,眼神投向窗外的远山,“我去找老祖宗聊聊。你要不要……一起去?”

      找老祖宗?进遗迹?!苏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窜上天灵盖!要成就九尾天狐,就必须进入那传说中九死一生、埋葬了无数强大八尾狐族先辈的远古遗迹!光是想想历代狐族天骄在遗迹中灰飞烟灭的传说,苏千那颗脑袋就摇得活像个快速摆动的拨浪鼓:“别别别!不用了不用了!我去翻古籍!你去见老祖宗!我们夫妻同心,各司其职,定能将狼族的狼子野心调查个水落石出!其利断金!其利断金!”一边喊话,一边脚下生烟,在景钰反应过来准备再次施展“揪耳神功”之前,便如离弦之箭般飞快地溜走了,留下几缕青烟似的背影。

      书房内重归宁静。景钰并未阻拦狼狈逃窜的丈夫。待到苏千的气息彻底消失在长廊深处,她独立窗边,凝望着云遮雾绕的山脉深处,那双看尽世事的美丽眼眸中,方才收敛的凝重与深重的忧色,如同冬日的浓雾般重新弥漫开来,压过了晨光。修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

      “……但愿这次,只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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