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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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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山岚如轻纱般缠绕着苍翠的峰峦。曾珂骑着她的小电驴,载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朝着那座破败却藏着玄机的大别墅驶去。练功对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领域,既摸不着头脑,也揣不透门道。但既然答应了试试,她便不愿食言。山风拂过脸颊,带着湿润泥土与草木初醒的气息。
依旧是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铁门,院墙斑驳,攀附着爬山虎的残骸。踏进院落,凌珏道长已负手立于庭中。麻布长衫洗得发白,在微风中簌簌轻扬。此刻的他,洗尽了前番被怼的窘迫,又恢复了几分初见时的道骨仙风,面容沉静如深潭,目光穿越薄雾,落在曾珂身上:“来了?”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间清晨的凛冽清透。
“道长,”曾珂站定,脸上写满了求知与无措,“我……该从哪里开始?”她对修行世界的茫然,如同一张纯净的白纸。
凌珏看着这双澄澈中透着迷茫的眼睛,心中颇为受用——只要那个牙尖嘴利的小狐狸不在跟前,他身为“高人”的体面总算能稳稳撑住。思绪却不经意间飘回到那段改变了他命运的下山经历。若非十几年前那次偶然……他又何须抛头露面,靠这身本事挣这等营生?
那时的他,奉师兄之命下山办事,途经一个边陲小镇歇脚。晚饭后,他踱步至镇中唯一算得上“广场”的地方——不过是穿过镇子的公路一段平地。恰逢巡回放映队在此播放《变形金刚》。机器轰响,炫目的光影在简陋的幕布上激烈碰撞,对于这个闭塞小镇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新奇与震撼。孩童们瞪大眼睛,模仿着屏幕里的口号,夹杂着“哇塞!”、“我滴乖乖!”的惊叹此起彼伏。山民们淳朴的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欢乐。
凌珏也觉新奇,驻足观看。然而,就在激昂的配乐和爆炸声效淹没一切时,一阵细微却异常的震动透过地表传来,隐隐似有千军万马奔腾的杂沓声……那绝非影片模拟能出的效果!当广场上沉浸在精彩打斗中的人们终于察觉异状时,奔腾的兽群已如山洪暴发般,裹挟着尘烟,距广场不足五百米!
瞬息间,天堂坠入地狱!尖叫声、哭喊声撕裂了夜空。人们推搡着、呼唤着家人奔逃。凌珏目眦欲裂,运转功力尽全力救援,试图阻遏兽群的铁蹄。然而,□□凡躯,如何抵挡如此野性洪流?二十秒,仅仅二十秒!兽群如黑色潮水般席卷而过,留下的却是满地狼藉与触目惊心的惨况。伤者倒地呻吟,而更多的,是被踩踏碾压后难以辨认的遗体,多是不便奔跑的老人,少数是舍命保护至亲的年轻人或未来得及逃脱的孩子……五十七人受伤,六十六人陨命。欢庆的喧哗被绝望的死寂吞噬,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尘土。
许多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孤儿。那一刻的道心促使凌珏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他要资助这些失去至亲的孩子上学。小镇居民感佩万分,甚至要为他立像供奉,被他坚决推辞。回到山上,师傅一句“资助非小钱,善缘亦责任”,才让意气之下的凌珏真正意识到现实的沉重。清修的山门并无余财,下山“打工”挣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从此,一个有望在清修路上登堂入奥的道门弟子,褪下了清辉,化身为尘世间为人解厄、捉妖除煞的“凌绝道长”。
思绪万千,飘忽而回。凌珏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张困惑却认真的脸上,像极了当年初踏仙途、懵懂无知的自己,前路迷惘,却又潜藏着无限可能。
“今日,你只专注一事,”凌珏声音清越,手笼在袖中,下意识地抚过那缕特意打理的胡须,“用心去‘感’,感天地之间的灵气。”
“怎么……感?”曾珂仍是茫然。
“静坐于此,凝神尽力去捕捉那无形无质的存在。我会持续外放我的灵力,”道长指着庭院中央的青石,“何时你能感知到我的所在,便算入门,再行下一步。”
似懂非懂,但曾珂顺从地盘膝坐下,依言紧闭双眼。她深知自身的渺小,在这暗流涌动的世界里连自保都艰难,变强是唯一的出路。她收敛心神,将纷杂的念头压下。
山间晨露未晞,空气清冽,浸润着草木特有的涩香和泥土的芬芳。曾珂跪坐在冰凉坚硬的青石板上,双手交叠轻抚小腹丹田。微凉的露水悄然爬上衣衫,她却浑然不觉。凌珏悄然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灰白的道袍在晨风的戏弄下不时飘起一角,静如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卷。
“心若止水,归于太虚。”道长的声音仿佛从云端飘落,在她耳畔空灵回响,“灵力并非外寻之物,它本就潜藏于你血脉经络间游弋不息。”
曾珂眼睑紧闭,长睫微颤,眉心却因全神贯注而聚拢出细小的川字纹。枯坐的时间在麻木中变得无比漫长,一个时辰的坚持仅换来双腿钻心的酸麻刺痛。鸟雀的清啼、山涧的淙淙流水,此刻都成了侵入她识海的喧嚣噪音,扰乱着她竭力维持的宁静。
“道长,我……”一丝浮躁刚要从舌尖溢出,一点突如其来的、沁入骨髓的冰凉精准地点在她后颈窝,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噤声,凝神。”道长的气息微不可查地拂过耳廓,“弃目之所贪,绝耳之所扰。灵力若春风穿隙,须臾不可见,需以毛孔微觉体察其流转,以吐纳呼吸感悟其韵律。”
曾珂心神一震,如同醍醐灌顶。她深吸一口冰凉潮湿的山岚之气,缓缓吐出胸中浊郁。奇妙的变化悄然发生——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绷紧的筋骨在默运中渐次和缓下来。更为玄妙的是,在那闭目之后的纯粹黑暗中,一道微光隐隐勾勒出身后的存在!非眼所见,却似夜幕中唯一的星辰般清晰定位!
“道长,我好像……”一丝难以压抑的激动在唇边流转。
“勿言!”道长的声音透着一丝极力压制却仍难掩的波动。
恰在此时,小腹丹田深处,一股细若游丝却真切无比的暖意倏然升腾!它不像明火般炽烈,倒似东升旭日破云而出的第一缕光,柔和温煦,沿着躯体内看不见的脉络缓缓游弋、浸润。所过之处,僵硬麻木如逢甘霖,连周身拂过的山风都陡然变得驯服温柔。当她再次将心神“投向”身后那片玄黑时,那位置赫然晕染开一片朦胧的青辉光影,虽不清透,恰似隔着层薄雾纱缦遥望远山人影,却又带着一股让人莫名心安、心神所系的柔和力量。
“这便是……灵力么?”她几乎不敢呼吸,只敢以气声呢喃,生怕一丝惊扰便惊散了这得来不易的玄妙感应。
凌绝道长捋须的手微微一顿,嘴角牵起一丝弧度:“灵根初萌,幼芽方吐,离枝繁叶茂还差十万八千里。”随即,他却微微颔首,眼中精光一闪,补了四个字:“然——善!大善!”
“道长……”曾珂有些无奈地睁开眼,坦诚道,“能不能说直白点?虽然听得懂,但……我不想翻译文言文。”她是个纯正的文科生,理解没问题,但此刻就想听大白话。
“咳,”道长被这直言不讳噎了一下,迅速摆回那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抚摸着精心打理的胡须,“就是说,你勉强摸到了灵气的门槛,万里长征第一步,切勿骄傲,踏实修炼。”他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笼在宽袖中的手指却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怪物!这是何等妖孽?!一个时辰!我当年足足花了三个月才勉强做到啊!这小丫头片子……难道也是……嘶,这城里头太古怪了,真不如回山上清修!
“那道长,接下来该做什么?”曾珂感受到他语气中的异常波动,有点奇怪地问道。
“啊?什……什么?”凌珏猛地回神,脸上难得的“仙气”差点没绷住,掩饰般地转头看来。
“我说,下面该怎么继续修炼?”曾珂重复着,总觉得这位刚认的师傅今天状态格外飘忽。
“这……说实话,”凌珏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你这感悟的速度,远超贫道最乐观的预估,把我拟定的循序渐进课程表全打乱了。”他捏了捏眉心,“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且回去歇着吧,容我将后续功法从头细细梳理推演一番,方能因材施教。”
这就……结束了?曾珂有点懵,旋即涌上一阵轻松和喜悦。“好嘞,那道长再见!”她站起身,拍拍有些发麻的腿。
“哎?”凌珏猛地回身,白胡须差点被风吹歪,“徒……咳咳!”他故意拉长语调,“纵使未曾正式三跪九叩奉茶拜师,好歹贫道也助你开启了感知之门,点拨启蒙之恩,唤一声‘师父’不为过吧?”
“呃……”曾珂看着他写满期待的眼睛,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开口唤道:“……师父。”
“嗯!好好好!”道长背着手,下巴都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仿佛在品味什么珍馐佳肴,“好徒儿,去吧去吧,明日再来。”他努力端着架子挥挥手。
骑着心爱的小电驴驶下山,微风拂面,曾珂的心也跟着飞扬起来。回想今晨不过是在师父指引下努力让自己静下来,居然就真的感受到了那玄乎的灵力!难道我真是个千年难遇的修行天才?这样下去,岂不是很快就能御剑飞行、除魔卫道了?原本紧绷的心情豁然开朗,昨日种种担忧似乎都成了庸人自扰。
小屋映入眼帘时,才刚过十一点。想到“天才”之路已然开启,曾珂迫不及待摸出手机,电话接通那一刻,她的声音都带着跳跃的喜悦:“喂!苏景程!报告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我早晨修行,已经能感知到灵气了!师父都夸我是天资卓绝、百里挑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苏狐狸标志性的、懒洋洋又略带揶揄的声音:“哦?是吗?我怎么恍惚听到道长说的是——‘你这感悟的速度,远超贫道最乐观的预估……容我回去重新推演课程’?‘计划打乱’和‘百里挑一’,似乎……有点差距?”
“你又偷窥?!”曾珂柳眉倒竖,随即又泄了气,纳闷道,“……那我怎么没感觉到你啊?”
“小珂珂啊,”苏景程的语速依旧慢悠悠,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戒骄,戒躁。你刚入门,有点成就感不奇怪,但要清楚,你脖子上那枚‘阴灵戒’,本就是聚阴敛气的宝贝,它能极大地增幅佩戴者的灵敏感知力,尤其是在这灵气充裕的山间。所以,别高兴得太早,踏踏实实练才是正道,别浮躁,懂?”
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却又无可辩驳。曾珂没好气地冲着话筒哼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能瞬移了不起吗?最——讨厌你们这种打击人的家伙了!”说完,“啪”地一声果断挂了电话,把那恼人的“教导”隔绝在信号之外。她看着手机屏幕,噘着嘴,但那眼中对灵力和未来的期待,却未曾真正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