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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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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世界,你无依无靠。但转念一想,天大地大,你自由了。
你没有回头,在出口等来了提前叫好的车,这辆车载你,去了你十二岁时梦寐以求的游乐园。
你买好票,排队跟拥挤的人群进场,在入场后看到满眼梦幻色彩的建筑时,兴奋异常的你突然恐慌发作,地面和建筑像突然启动的旋转木马开始转圈,周遭的笑声变得尖锐刺耳,你捂着耳朵慢慢蹲在地上。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现在是安全的。”你盯着脚尖从一数到十,如果这还不够你平复那么你可以数到一百。
“哎呀!对不起!哥哥你没事吧?”一个激动忘了看路的小孩撞到你身上。
你抬头,恍惚间好像看见了童年的自己。
小孩的爸爸妈妈连忙过来牵起小孩:“有摔到哪里疼吗?”又温和带着歉意对你说:“很抱歉,崽崽快给哥哥道歉。”见你脸色不太好,又问:“是哪里不舒服?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是阳光太灿烂了吗,晃你眼睛竟让你一时看不清那对年轻父母的面容。
你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我没事,小孩很乖。”
“哥哥,你是一个人来玩吗?要不我们一起玩吧!这里的过山车超——刺激!”小男孩大方向你发出邀请。
“谢谢你,”你半俯下来和小孩的视线齐平,“这次我想一个人玩,祝你和爸爸妈妈玩得开心。”
“好噢,也祝哥哥你玩得开心!”小孩转身从零食袋里掏出一大把棒棒糖塞给你,“哥哥再见啦!”
你挥挥手,目送幸福的一家三口,手牵手走进了热闹的游乐场中。
你也有你的幸福,你含着小孩送给你的棒棒糖,坐了摩天轮。
摩天轮中只有你一人,你离地面越来越远,海城的一隅在你的上升之中不断扩大,你拿出手机,第一次拍下你和这座城市的合影,你脚下的人群,都在各自的幸福中展露笑容。
摩天轮下降的过程,是从梦幻回到现实的过程,你脚踏地面的瞬间,重力让身躯庞重。但每向前一步,你都感到每个脚印的重量和力量,你不再悬浮而脚踏实地。
你带着这份新发现,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成了万千悲欢离合中的小小一员。
你在繁华的市中心住了几天,发现公寓楼下转角的便利店在招人。你很紧张去面试,但工资实在太少,你查了周围一圈的房租,被高得惊人的价格吓了一大跳,只好作罢。
你决定坐公交在这座城市到处转转,看看哪里有你可以落脚生根的地方,你好像风中旅行的蒲公英,这里看看,那里转转,在气流的颠簸之中招摇不定。
你有看心理医生,也有做心理咨询,每周一次,穿越大半城市,去得到药丸和寻求安慰。在出发前往的时候,你会觉得积极寻求治疗的你,充满活下去的可能和希望,前途不算光明但也不至于晦暗。
但连药物和安抚也不起作用的时候,你会体验到更加难捱的自厌,仿佛坐实无法康复像正常人的你,的确是个烂人。
有天,大中午你还在外面到处乱窜,大太阳晒得你头皮发麻,你握着手里喝空的矿泉水瓶在街转角的一棵大榕树下坐下,树上的蝉鸣吵得你耳聋,但树荫下的风让你好心静。
你抹额头的汗,掀起T恤给自己扇风,一手把矿泉水瓶丢进垃圾桶,再回头发现眼前的红绿灯,突然多了许多比蝉还吵的穿校服的中学生,原来是附近的学校放学了。
青春的学生在你眼前走过,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或形单影只,忽然你眼皮一跳,一个身材颀长正在等红灯的男生吸引了你注意。
他的刘海有些长,底下的小狗眼睛若隐若现笑得很温和,一个大咧咧的男生从背后勾上他肩膀,两人相视笑着说了几句什么,忽然转身一齐朝你方向走来。
你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紧张低头,心跳快得像是准备犯法,小狗眼男生和他朋友经过你时,你无处可逃的视线急忙落在介绍榕树的石碑,装作看碑文的样子,却偏偏从端正的楷体中抓住了一个“缘”字。
那张脸,那张已经长大了的小狗眼睛的脸兀地浮现在你心头,泛起淡似夏日林木的苦。
你鼓起勇气回头追看那男生,看着他们勾肩搭背走进你身后小巷里一家不起眼的甜品店,你跟进店里去,看见这家店的告示牌上写着招工。
你成了这家店的小工,帮不苟言笑却认真对待出品的老板做甜品,一个月后,拿到工资那天,你用这笔钱付了你在附近找好的单间的租金和押金,当天就搬了进去,结束了快两个月的颠沛生活。
出租屋狭小,只能说勉强能住人,你几乎没有行李,躺在硬得硌人的床板上,脚边上任租客不要的断了一片扇叶的风扇在喀吱喀吱摇曳。
你仍然会心慌,薄墙让你能清楚听见左邻右舍的动静,你起床好几次确认门锁好了,而唯一能开锁的钥匙又紧紧攥在你手中。你安全了。
你能自食其力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咯。
你爬回空空荡荡的床板,翻来覆去,最终摁亮了手机。
你和牧白的对话框里,上一条是你发给他的汇款消息:“我还你钱。”
下一条是牧白的回复:“好。”
每周五下午六点你都会发消息给他:“我活着。”
紧随之后全都是牧白秒回的:“好。”
等他回复后你就会把他拉黑,直到下一个周五的同样时间你才把他放出来,对话一来一回后又立即把他拉黑。
之所以选这个时间点,是因为这是一周工作日的结束时间,是一周之中最愉快的时间,你希望你的消息能组成他愉快的一部分。
你期待牧白说些不同的回答,又不敢真的听到他说出你期待意外的话。所以这样的对话是安全的,是最稳妥的。
你上下滑动,反复看每周你和他重复的同样对话,直到眼睛发痛才掐灭手机。
尽管如此,这个夜晚,你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哪怕第二天起来你发现你捂出了一身痱子。
你工作的甜品店,小狗眼弟弟和他朋友们常来,其中常偷看你的女生在众人的起哄中要你的联系方式。
你有些为难,小狗眼弟弟也抬头看你,你对脸通红的女生说:“谢谢,我请你吃一碗桂圆莲子红豆沙吧。”
红豆沙送过去的时候,大家早闹作一团,叽哩喳啦安慰那个女生,好像一群充满活力的小鸟,你不禁扬起嘴角。
咔嚓你听见拍摄的快门声,“澄哥你不去做明星可惜了!”红豆沙对面的女生举起贴满碎钻的手机屏面向你,照片里,小狗眼男生亮晶晶看着你,晃了神。
你把餐牌在小狗眼头上轻轻一拍:“好好读书啦。”
你当然不可能跟高中生发生什么故事,但面对店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忙到手软脚软时总忍不住分心去想,如果牧白当年真的收留了你,你是否也会有机会,和他一起念书长大,和朋友喧哗坐成一桌,为谁起哄出头,或分食甜品。
但现在也足够好,每给客人们送出一碗甜品,都像给不同时空中的自己送出一份甜蜜,你失而复得从他们的饮食滋味中捡拾自己,一点点把自己不曾拥有的人生拼全。
小小的出租屋,你重新搭建自己的生活,才发现你要的很少,甜品店有工服,你甚至不用烦恼每天穿什么。
唯一不断增加的是厨具,除了制作甜品,你也爱热菜热饭,头痛的是每次都会做多,一开心,就一不小心做了一桌。
你满足又叹气,想起牧白总是胃口很好地全部吃掉你饭菜,撑饱后又加倍努力锻炼,说要把你的食物全部转化成强健身体。
你对他了解多吗?
你不反驳他控诉你对他一无所知。你每天都有留意他爱什么,你还十分会察言观色,他又对你百分坦白,你不了解他吗?
你对咨询师说:我假装怀疑他的心意,在我想要进一步了解他之前推开,我想他到这里就够了,停在一个彼此都不会痛苦、又刚刚好有些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就好。
咨询师重复:你想停在一个彼此都不会痛苦、又刚刚好有些什么值得怀念的地方。
你说:……嗯。我害怕他无法接住我,害怕他知道我是个烂人。
咨询师问:如果他无法接住你,会发生什么吗?
你突然顿住,沉默,你发现你有了和以往不同的答案。
你说:没关系,我可以,自己接住自己了。
你又说:其实我现在没有觉得自己很烂了。我不是一个烂人。
你有觉得你的生命变得茁壮。
两年后,你连本带息还清了欠牧白的钱,最后一条还款消息打过去后,你举起手机,对准自己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牧白罕见地没有秒回一个“好”。
正当你有些不敢面对地放下手机时,屏幕忽然亮起,牧白一个电话打来,害你手机差点砸脸上。
“喂?”你出声后听见自己声音激动到嘶哑,不禁掩饰地清了清嗓子。
“喂,我是牧白。”牧白的声音听起来也好紧张,可这句话却像是准备了好久:“我很想你。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吗?”
“好啊。”你说,“我也很想你,我们见面吧。”
你发给牧白的照片是,你躺在新家刚换了水母四件套的床上,怀里抱着一只咧开嘴笑的陨石边牧。
你打字说:这是我现在的生活,它也叫多米。
你也咧开嘴,笑得有点傻,也有点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