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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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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霜在黑暗里睡着,也在黑暗里醒来。
说起来,对于失明这件事,她的内心除了最初的惊诧和恐慌带来的小小波动,此刻已经归于平静。
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接受这些并不难。
也不知道现在是白天黑夜,时间无知无觉的流逝令她着急,也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尤其是那份自己补充的手稿。
周霜摸了摸四周,一片空。
雪上加霜的是自己如今竟然还跟魔界的魔君搅合在一块,心口里跳动的是一颗魔心,幸好她的内丹碎裂,只要不运息调功,这种异常之处就不会有人发现。
周霜才不会相信,仙魔积怨已久,仅凭着自己之前与乌珩的那点浅薄交情,他就会如此简单,理所应当地救她一命。
算算,上一世魔族打到无量宗的山门前,还有一年的时间,差不多就是明年此时。
想不到魔界之主实则早早就潜伏在山中,还化作一个守牢狱不起眼的小弟子,谋划已深,思虑已久。
那时候她被人诬陷,身陷大牢,并不清楚外面的形势,但也能从风声中感受到无量宗的处境并不好,似乎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难怪如此。
周霜想,这位魔界之主能救她,必然也能随时宰了她。
逃是逃不掉,躲是没处躲,看来少不了一番周旋。
她给自己做好准备功课,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设好几条坚决不能触犯的底线,如果要从她口中撬出一些各家仙门的秘密,真话假话掺着说。一定要多长心眼,能绕舌头就多绕舌头,最好把人绕晕,放机灵点,不能被人套了话去,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周霜心中悬着一口警钟,不时就自己敲两下。
直到有个声音贴着耳边响起:“睡醒了?”
周霜正沉浸在自己给自己的忠告警言中,这一下把她吓了一跳,身子向后一躲。
乌珩继续在她身边躺下,是一副悠然聊天的姿态,语气就像唠家常:“在想什么?”
周霜往后挪了挪屁股:“肚子饿了,想吃的。”
乌珩问她:“想吃什么?”
周霜说:“我只想吃揽霜院的饭菜。”
乌珩毫不留情说:“现在无量宗上上下下,整座山都在找你,揽霜院没人开火。”
周霜:“那你是要饿死我吗?”
乌珩:“内丹废了,你还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一桩奇观。”
周霜:“你咒我死?别忘了我本来是要死的,是你自己亲自救了我,还给我换你们魔的心。”
乌珩并不被她激怒,反倒觉得好笑:“那你自己是想活,还是想死?”
想活的话,还敢用这种话来激怒他。
周霜舔舔干裂的唇,她当然想活,“我在这里几日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乌珩轻飘飘甩来两个字:“不知。”
周霜:“你还不如跟之前一样当个哑巴。”
乌珩:“我看还是你现在当个瞎子更舒服,我可不像你能做到眼不见为净。”
周霜的天灵盖窜起一股怒气:“……”
“好了。”乌珩看她说不出话的样子,伸手一揽,拦腰将人往石块中间挪了下位置,他一直注意着她的动作,只要她再往后多动下,整个人就会挪空,头往地上栽去。
周霜大惊失色,推了几下才把人推开。
乌珩却满不在乎:“抱也抱了,还睡了两觉,现在为何如此抗拒我?”
周霜声调拔高,愠怒道:“男女授受不亲,何止是现在,以后也别碰我。”
乌珩哼一声,将手收回来。
周霜忽然闻见一股甜丝丝的糖味,嘴唇碰上什么东西,歪头怒问:“这是什么?”
乌珩懒散道:“吃不吃?”
他手上举着一根糖葫芦,语气含着一丝嫌弃,“上面都沾了你的口水,你不吃,难道想让谁吃你的口水吗?”
这糖葫芦是乌珩“恰好”经过,从叶桃花那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拿”的,颗颗山楂饱满透红,外面裹着层浅黄诱人的糖皮。
唇上有甜味丝丝缕缕地在舌尖上蔓延,这一丝甜化开在口腔里,令周霜回味无穷,最后她一把夺过。
反正在自己的用处还没有耗尽时,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噶了她。
周霜嚼着酸甜的山楂,心满意足。
吃完后她舔舔唇,心情因为甜而变得更加轻快明朗,再加上不该说话的人好好闭上了嘴,周霜的脑子转的勤快起来。
“你救我定然是因为我有可用之处,可是我们待在这崖底,如何能做事呢?”
“你想出去做什么?”乌珩不答反问。
周霜懂得适时低头,露出一两分真挚坦白:“我还真有件事没做完,我猜你在无量宗溜达了这么多天,还能在第一时间救下我,想必应该是知道我在做什么的。”
乌珩面不改色,单手支着腮帮:“不知。”
周霜也不计较他知不知道:“就是我偶然间发现我们无量宗的一些条条规规存在纰漏,我呢又闲着没事,于是广搜案例和先例,将不完善的地方再补足一些。”
做事的时候,周霜只沉浸在每一个具体的行动中,并不会想别的。现在用嘴说出自己这些天的所作所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违和感。
这,真的是她做的事吗?
然后,她自己给自己了一个答案。是的,是你做的,不枉你熬了几个大夜,一不留神就被人打下了山崖,差点没在炼魔池里化成一团浓水。
周霜说:“现在我必须要离开这里,检验我的成果。既然你救了我,肯定想知道我的用处,不离开这里你怎么检验呢?”
对面一阵沉默。
片刻,周霜双耳传来一声,“对哦。”
“我既劳心费神地救下你,你周霜的用处我还是要掂量清楚的。”
周霜笑道:“对嘛。所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越早越好。”
乌珩“嗯”一声,“有道理。”他一个起身从石头上下来。
周霜的胳膊被抓了一下,整个人随之被拽起来,突如起来的动作让她惊呼一声:“做什么!”
乌珩脸上尽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他俯下身靠近,一双漆黑泛着光泽的眼睛,停在咫尺之间,紧紧盯着周霜灰扑扑而没有神采的双眼。
他嗓音磁沉地回答她:“你不是说离开这里,越早越好吗?”
周霜听声音脑中幻视两个人的距离太近,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明明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怎么突然就这么听话。
她动了动胳膊,“你松手,我眼睛瞎了,又不是腿断了。”
乌珩的手听话乖乖松了,但嘴却是自己说自己的:“那你能看见我朝哪边走?看不见的话,和断腿的人有什么区别,反正也走不出崖底。”
周霜此前做好了各种心理防设和准备,别想从她嘴里套出有关仙门的一句话,但是没预想自己会被沾了毒一样的嘴气死,偏偏她的命喉又是扼于这位魔君之手。
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
周霜往前一抓,手感上她好像抓住人手腕了,手又赶紧一松,往下一滑,终于五指并拢,死死揪住一片衣角。
“你说的对。所以借用魔君的衣服一用,让我抓一下。”
乌珩挑眉,看了眼她的手,没说什么。
两个人一前一后,前面的人有恃无恐,大步张扬,后面的人走的唯唯诺诺,小心翼翼。
崖底没有风,只能听见鞋底踩在地上的沙沙声,和石子滚落一旁的声音。
周霜的手心出了汗也不敢松手,那一点黑色的衣物被攥的皱皱巴巴。
“水?”周霜侧耳聆听,前方有潺潺水流之声传来,她辨认道,“水势湍急,是条溪流?”
乌珩停下:“水里石头多,脚下凹凸不平,还容易打滑,若是我们二人还这样,有一人摔倒,另一人恐怕不能幸免,况且溪流陡峭,就算是一个人过摔倒的风险也大。”
周霜听水声就能知道,若是摔倒顺着水流直下,在水底的石头上一撞,指不定身上会多多少淤青伤痕。
但她才不管,眼睛看不见了,怎么样都是吃亏,跟堂堂魔君的处境一比,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怎么说她都不会大发善心松手的。
乌珩晃了晃手,袖管随之舞动,“听不懂人话?”
周霜攥得更近,坚决不松手,除非他想出办法,不然两个人一起摔。
乌珩似乎笑了一声,被气笑的:“装聋子?”
周霜就是不吭声,假装水流声吵到她。
乌珩反手一捞,也不管她还捏着自己的袖角,转过身子,另一只手快速一抄,用力一托,一个人轻易又稳当地被他抱起。
周霜一整个天旋地转,就像突然迎来了一阵猝不及防的兵荒马乱。
等一切紊乱归于平静后,周霜尝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你、你放我下来!”
乌珩垂眸看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薄红:“过条溪流而已,这样不是更方便,男女授受不清只在常理,特殊时刻还如此,岂不显得迂腐呆板,你是要命还是不要命?”
周霜抿紧唇半天没有说话。
乌珩抬眼懒懒看着前方:“不说话就当是默认了啊。”
“等等——”
“说。”
“先放我下来。”
周霜扭动了一下,再次重复,“我说了先放我下来。”
乌珩依言,手一撒,将她的腿放下,看人稳稳站在地面上。
周霜绕到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
乌珩莫名其妙地挑挑眉,扭头看人。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你这样抱我会挡着你看路,还是背着我比较方便,既不废手臂,又能清晰视物。”周霜说的一本正经,如果排除掉她脸上加深的绯色。
乌珩勾起唇角,蹲下身拍拍肩,“上来。”又继续道,“我曾经养过一只忘恩负义的鹦鹉,它很喜欢学人说话,但是很懒,如果没有人喂食完全能把自己饿死。”
周霜摸索着男人宽阔的肩背,环住他的脖子慢慢靠上去,将自己的重量一点点压在身下。从小到大除了周涟,她从未和男子有过亲密接触,顶过就是一些特殊礼仪场合碰碰手。
男人身上的肌肉很硬实,起身一托,就将她背在了背上,步子沉稳。
乌珩边走边说:“不过那只鹦鹉现在估计早就死了。”
周霜能很近听见他的声音,甚至能感受来自他胸腔的微颤,她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为什么?”
乌珩说:“它跑了,再也没有回来,除了死了,我不觉得它离开我能活下去。”
周霜:“……”
身下水流滔滔,周霜什么也看不见,心提起来,环着人的脖子也就略微收紧。
乌珩偏头看她,女子的五官轮廓近在咫尺,尤其是唇,饱满又红润,上面还残留着糖葫芦的甜香气。
他扭回头,有些不适地动动脖子:“搂这么紧?勒死我了你过的去对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