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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零点海岸线 ...

  •   用过晚餐后阮慈打算去甲板上吹吹风,谢修裔主动要求陪他去。
      “这海风吹着好舒服……不对,是陆风。”阮慈手撑着扶杆,享受着咸咸的陆风吹拂在他温热的脸颊上。
      “你倒是还怀着一个理科生的严谨,如果你不改口,恐怕再过很久我也不会察觉。”谢修裔在他身旁一手握住扶杆,一手插在裤子口袋中。
      阮慈轻轻合上双眼,听着平静的海面掀起层层波澜,拍打在游轮的侧壁上,一层叠一层,连绵不绝。
      谢修裔在他身旁默默守候,不去打扰他的这片安宁海。
      “海……陆风吹着好舒服啊,就是这个称谓失去了海风的美感。”甲板上没什么人,阮慈张开双臂让风直接冲撞在他身体上,陆风掀起他的头发飘动着,抚过谢修裔的颈肩,有意无意中撩拨着谢修裔的心弦。
      谢修裔缓缓合上双眼,发丝剐蹭着脖颈处发痒,谢修裔的嘴角上扬,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搭在了阮慈肩上,不轻不重握着,不失礼也不僭越。
      “夜要深了,还不回去吗?夏季的夜风确实凉快,不过也得小心着凉了。”
      “我打算等零点的陆风从海岸线吹拂过来。”阮慈抓稳扶杆转身面向谢修裔,“你先回去吧,修裔,我可没有开玩笑。”
      “我陪你等吧,只是在这里站着太累了,我们去那边的散椅坐坐好吗?”谢修裔比了个“请”的手势。
      “好啊,一起喝点利口酒怎么样?”阮慈和谢修裔并肩往甲板上亮着灯的散椅走去。
      两人坐下,阮慈点了两杯利口酒,目光落在被升起的残月映亮的海面,海浪粼粼此消彼长,泛着静谧幽长的黑蓝色,仿若是吞噬了克莱因蓝,从深海的底端泛上来的色调。
      阮慈的目光反射出海面的亮处,谢修裔似有若无地时不时将目光投向阮慈。
      两杯利口酒很快呈了上来,阮慈只是小抿了一口后便放下了杯子,撑着下巴静静地面无波澜注视着前方的海面。
      谢修裔向他目光久滞的方向看去,海面暗流涌动,安静的不容一丝杂音亵渎,宁谧,安和。
      阮慈向后稳稳的靠在椅背上,潮湿的空气掠过水面,洗净心肺。海浪声安抚着泊于水上的游轮,像母亲怀抱着稚子,海底响起无声的歌声,汇流成睡前的最后一支摇篮曲。
      “Clare,现在才八点多,回去休息会再来等吧。”
      佘山岛灯塔的灯光扫过海面,照亮了一条远长的光路,银白水面跳动着,跟随心脏的节拍。
      “我想在这里待着,修裔你先回去吧。”阮慈转过头,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他认定的事情,谁都不能改变,除非他自己放下心意。
      “好吧,我十一点的时候再过来,你不会戏耍我自己悄悄回去了吧。”谢修裔饮下他的那杯利口酒,起身准备离开。
      “不会,我一直在等这样一个晚上。”阮慈也起身比了个“请”的手势,“我就不送你下去了。”
      “好,等会见。”谢修裔下了甲板。
      阮慈坐回到椅上,垂下目光扫了自己口袋一眼,随后从中拿出了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被灯光照亮,在桌上投下一个矩形的阴影,与灯光穿透酒液投下的阴影重叠,酒液的色调顺着影子爬上明信片的边缘,好似要将明信片同化。
      阮慈轻轻放下明信片,用杯脚压着明信片的边缘以免被海面吹来的风刮飞。
      阮慈垂眸看着这张明信片,目光久驻,思绪乘风飘荡在海上,捕捉旧日记忆,宛若浮丝降临在这璀璨人间,陷入深海中不可僭越亵渎的神明的股掌。
      那年阮慈还是大一时在图书馆的单格座位上独自翻阅着书目,图书馆静的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弈闻锦轻步走到他身边俯下身子吐着气轻声问他:“我可以坐在你的对面吗?”
      阮慈没有出声,轻轻点了两下头同意了,后来阮慈的日常被早晨打开自己柜子时看到的那一支支黑玫瑰限定了运转的时间,仿佛定格了他这颗齿轮,掌握着他的运动周期。
      明信片的边缘有些磨损,阮慈用指尖轻轻刮蹭磨损的部位,轻轻地笑着,伸手打开了桌上的小音响,用配备的屏幕点了一首歌。
      阮慈用两根手指按住明信片,执起酒杯轻了了一口,随后按照杯脚在明信片上的压痕将酒杯摆回原位。
      “They say they'll give you all that you want(他们说他们会给予你渴望的一切)
      And I'll be waiting in the shadow of the sun(而我会在太阳的暗影里静默守候)
      Seizing time when no one has been before(把握人们不曾珍惜的时光)”
      阮慈脱下外套搭在一旁的矮桌上,一般这里是用来放置酒瓶的,阮慈并不在乎这些,伸手解开了衬衫最上面的那粒纽扣,让舒缓了些的风能灌入的多一点。
      “Close the curtains what you waiting for(合上窗帘你为何还在等待)
      And I'll be keeping secrets till I'm in the ground(我会保守这秘密直到入土)”
      阮慈的发丝飘动着,轻拍着他的背部,蓝色的发丝在灯光照射下格外显眼,黑暗笼在他后背处,显得身形很迷人。
      阮慈不记得时间的潮水退的为什么这么快,谢修裔回到他身边时,他才注意到十一点拉响了夜幕降临的警报。
      “Now you see what's behind the lights(此刻你明白了光影之后的黑暗)
      And I'll be waiting in the shadow of the sun(而我会在太阳的暗影里静默守候)”
      谢修裔只是坐在对面,没有出声打破今晚的平静。阮慈杯中的酒液见了底,他的目光中闪着拼凑而成的希冀。
      “Finding treasures that has been on demise(在逝去之时寻觅生命的可贵)
      Building mountains in disguise(伪装中筑起防备的高墙)”
      “再喝点什么吗?”阮慈手臂撑着桌面问道。
      “我不用了,给你点杯?”谢修裔已经换了身衣服,悠闲地倚着椅背。
      “好啊,你随便点吧,我没有什么忌口。”
      谢修裔示意服务员点餐,翻阅了饮品的单页,点了一杯莫吉托。
      谢修裔合上菜单,服务生收走菜单离开后,谢修裔才试探性发问:“Clare,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等到零点。”
      “我想见证零点海岸线消逝在浪花的泡沫中。”阮慈没有隐瞒,如实托出。
      “看来对你来说有很独特的意义呢,那我可以知道缘由吗?如果你愿意把我当作一个倾诉对象的话。”谢修裔很有分寸,话语掷地无声。
      服务生端来莫吉托,阮慈仍用杯脚压住明信片,替换掉了装过利口酒的那只空杯。
      酒杯在明信片上留下了两道很浅的圆弧形印记,阮慈看着明信片上的字迹,良久才开口:“好啊,我这事有一点久远了。”
      “是和往常没有差别的一日,早晨我打开我的柜子放杂物,里面有一支黑玫瑰,从那天之后,每日早上我都能收到一支,但那天的黑玫瑰格外的美丽,甚至有些惊艳到我了,送我玫瑰的那个人在花瓣上抹上了蓝色珠光粉,他涂抹的时候一定很小心,花瓣没有受损,每一片都罩上了海蓝色的淡光。玫瑰下是一张一面印着海岸的明信片,我当时拿起那张明信片翻了过来……”
      阮慈回忆起当时的画面——
      明信片背面是一段手写的英文,大致意思是“一起去灯塔下看零点海岸线吗?我想那样会很浪漫。”
      阮慈有些震惊,第一次有人这么正式地向他发出邀请,他的课程和弈闻锦的课程冲突,能见到他的机会很少,只要阮慈没有课时,他都会泡在大学里的图书馆内,同一个单格的位置,弈闻锦一有空就去那里找他。
      弈闻锦拉着他做过很多有意思的事,阮慈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在一天上午,阮慈只有两堂课,下午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弈闻锦特意请了假,邀请他出来游玩。接近黄昏时分他们抵达埃库莱斯灯塔下,落日映红了海面,暖橙色的水面像是被篝火点燃,篝火的火舌似乎是蔓延到了海岸线,浪花的泡沫变为金黄色,滞留在陆地上。
      阮慈第一次见到这么盛大的景象,久久不能平息内心激动的浪潮。
      弈闻锦提议等待零点,那时的海面在埃库莱斯灯塔的照射下,海岸线上的浪花泡沫是莹白细腻的,干净而圣洁,是深海的至臻。
      用以放松的时间总会让人觉得过的很快,阮慈惜求时间可以过的慢一些,那时的夜间微冷,弈闻锦从后怀抱着他,温热的胸膛紧贴着阮慈薄薄的后背,静候零点来临。
      “好景难遇,玩的开心。”阮慈轻轻念道,目光呆呆地盯着明信片上的字迹。
      “Clare?”谢修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昂……扯远了。零点还没到啊。”阮慈低头看了看表,他习惯将表面朝内戴着,这只廉价的地摊货也陪了他好些年了。
      “快到了。”谢修裔的目光挪向远处的海岸线,灯塔的光扫不到那里,隐隐约约中白色的浪花吞吐着泡沫,薄如蝉翼的水膜爆开,润湿了沙粒。
      “所以,因为那一个晚上,你就被这种执念迁就了这么久,希望今晚零点的海岸线,可以了却你的烦恼忧愁,和这些……有一点病态的疯念。”
      谢修裔的评断很客观,也很直观,他看得出阮慈心中跨不过去的那道门槛,是弈闻锦给他设的,却是阮慈自己亲手加固的,阮慈将这道门槛越叠越高,一重叠一重,在每一个想起那晚的时刻,海浪声怕打着他的心脏,唤起承重的记忆,像是无力的末班车载着没有退路的人,更像是生锈的铁链带动着的老旧电梯,执着于藏匿心底的爱意。
      湿热的风灌进肺中,擦过胸膛,阮慈有些疲倦地眨着眼睛,脚尖随着歌曲的旋律,有节拍地轻点着地面,阮慈端起装有莫吉托的酒杯,微微晃动着,酒液投下的透明影子摇摆着,像海浪一样洗刷着明信片上的照片。
      阮慈垂着目光,明信片上的他天真善良,纯洁美好。他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学会了迎合,但幸运的是,他没有丢掉最初的骨气,他不谦卑,圆滑地抵抗,讨好地讽刺,虚伪地逢笑。
      他想回到那个春意盈满的秋日,矛盾但快乐,谦虚但不卑微,他活在了自己成为主角的那个深秋初春,那片弈闻锦为他付诸的慈制山海。
      也许当他老态龙钟时想起这段时光,不会心存怨恨,只会努力去回味那些美好,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他会拼凑出一个幸福的自己,烫印出阳光普照的独白。
      手机在口袋中震动,播放的铃声被衣服挡住大半,细小的铃声不敢打搅海洋的静谧。
      有时他很错乱迷茫,他总觉得是这个世界披上了糖衣欺骗了他的眼睛和耳朵,绿意与六年前的他合葬于春日,秋分的落叶轻摔在他们肩上,他们会一同摘下耳机,单手托着远飞的落叶,秋风裹挟着它们去往远野缥缈的归根处。
      浪花的泡沫溺死在海岸线上,死去的浪掀不翻停泊于海面的船只,入土的落叶再也无法生长出一个完整的它。
      “修裔,我觉得我现在好累,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管,我已经无法像先前那样高精力地应对每一件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
      阮慈努力扬了扬嘴角,却发觉自己根本开心不起来。
      “Clare,也许在想清楚这些之前、你应该先学会自爱。浪花落叶没有意识,可我们是人,Clare,在这里消耗精力是没有用的,崩塌后重组的瑰丽难道不比埋葬你那有趣的灵魂更有意思吗?Clare,我觉得你是个很有意思特别的人,你会想得通的,你只是还不够爱自己而已,你弄的自己太疲倦了,你该好好休息了。”
      阮慈愣住了,呆呆地看向谢修裔:原来自己一直要找的零点海岸线,在这啊。
      他一直将自己久久困在了那个深秋的春日里,他欺骗自己走出来了,可真正的他仍在原地无力呻吟,再也走不出那个时期,是他作茧自缚,自甘堕落。
      有人被困于春和景明,有人自愿埋葬于秋末凋零。
      “你说的对,我希望明天我能睡到自然醒,不去看别人脸色过我的生活,我好久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轻松了,谢谢你修裔,我真该早点调整一下自己了。”
      阮慈如释重负,轻松地发自内心笑出了声。
      “可以向你借个火吗?”阮慈发出请求。
      “可以。”谢修裔从口袋中掏出打火机,打出了火。
      阮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拿起明信片,用一角去取火,明信片趁着风向烧的厉害,阮慈感受到手中的纸片升温,随后将烧到只剩下一个角的明信片丢入酒杯中,刚要灭下去的火焰点燃了杯底残存的酒液,一同燃烧着,烧起一把青春的热焰。
      以这种方式彻底结束并不算烂尾,阮慈想着,明天想尝尝大厨制作的甜点,倒是好久没有亲手做过蛋糕了。
      “I know when I wake up your time with me will end(我知道醒来后与你相依的时光就结束了)
      So don't let me fall asleep(所以别让我沉沉睡去)
      I don't wanna meet you there in my dreams(我不想梦到你)
      I know that we'll never build a time machine(我知道我们永远也造不出时光机)
      It's time for me to try and wake up again(是时候让自己回归现实了)”
      明信片在酒杯中化为灰烬,海风一吹,便消失殆尽于深蓝幽寂的海天一片中。
      阮慈和谢修裔相继下了甲板,和谢修裔道了“晚安”后,阮慈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温水洗了个很舒服的澡,吹干头发,阮慈扑倒柔软的床上,睡意朦胧中放松下来,身体陷入床被中,舒适安静,没有人能打搅这样一个独属于阮慈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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