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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明天还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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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响，教室瞬间沸腾，同学陆陆续续走出去。秦宇航吊儿郎当地揽着林昭：“走啊昭哥，小食堂吃饭去！” 林昭慢吞吞收拾桌面：“等会，急什么？”
他的目光自以为隐蔽地飘向斜后方——沈聿早已利落起身，背影挺直，像一株孤拔的雪松。
但沈聿站着没动。
为什么不走？在等他么？算了，怎么可能。
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在周围空荡的座位上，也洒在林昭茫然的心上。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聿哥，跟我们一起？” 秦宇航十分自来熟地冲沈聿挤眉弄眼。
嘁，得了吧。他跟我们什么关系？会跟我们一起吃饭？林昭默默嘲讽。
“好。” 沈聿答应了，轻飘飘的。
林昭惊得差点把书掉地上：“？”
沈聿越来越诡异了。他搞不懂，这人怎么看都是独来独往的性子，怎么会答应？他没过几秒又替自己解围。嗯，说不定人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习惯呢。
三人并排走在通往小食堂的林荫道上，秦宇航占据了中间的位置。
“诶？发什么呆呢？” 秦宇航大大咧咧地拍了一下林昭的后背，“快点儿！去晚了糖醋排骨可就没了！”他声音清澈干净，又扭头冲着沈聿，“聿哥，你以前在哪读的啊？”
“国外。” 依旧惜字如金地只吐出两个字。
“那为啥要回国？” 要知道，从这所榕荫毕业出国深造的多，回国的可是少之又少。
“家里安排的。” 提到家庭，沈聿的脊背似乎有一瞬的紧绷，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一路上秦宇航叽叽喳喳闹个不停。林昭也很捧场地回应他，眼角余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总是不由自主地滑向另一边，沈聿的侧影。
沈聿走路时肩膀很平，背脊挺直，几乎没有多余的小动作。阳光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悬铃木枝叶，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跳跃的光斑。
他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薄唇抿成一条没什么情绪的直线，长而密的睫毛垂着，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让人无从窥探里面究竟是静水无波，亦或是藏着些别的什么。
秦宇航的声音像背景里模糊的嗡嗡声。林昭的注意力全在沈聿垂在身侧的手上。那双手指骨修长，指关节在夕照下泛着健康的微红。它们随着步伐自然摆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敛的力量感。
林昭甚至能看清他手背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在薄薄的皮肤下暴露出清晰的线条。
周遭的声音若有似无，飘渺地浮在耳畔，却怎么也听不真切。林昭的世界只剩下沈聿是清晰可见的。
他看得有些出神，沈聿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了下脸。林昭心头猛地一跳，像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立刻飞快地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盯着脚下被照得发亮的水泥路面，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起烫来。
踏进食堂门，喧闹声浪扑面而来，混合着各种饭菜的气味和人群散发的热气，瞬间淹没了林荫道的清幽。正值饭点，窗口前排起长龙，人声鼎沸，拥挤异常。
“靠！这么多人！” 秦宇航哀嚎一声，像条灵活的泥鳅，仗着身量高力气足，一头就扎进了队伍里，还不忘回头招呼，“林昭！沈聿！来这边！”
林昭皱了皱眉，他向来惫懒，也讨厌这种摩肩接踵的拥挤感。
他慢吞吞地跟在秦宇航后面，刚想往前挤一步，旁边一股大力猛地撞了过来。他猝不及防，身体被撞得向侧后方歪去，眼看就要撞到后面的人。
一只手臂毫无预兆地横插过来，稳稳挡在他身侧。那条手臂并不显得多么粗壮，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像一截突然浮出海面的礁石，瞬间将汹涌人潮和林昭隔开。
林昭的肩胛骨撞在那坚实的小臂上，并不疼，反而像是被某种温热的屏障承接住了。隔着两层薄薄的夏季校服布料，对方皮肤的温度清晰地透了过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熨帖感。
是沈聿。
他并没有看林昭一眼，只沉默地用身体构筑起一道小小的防线，替他挡开了后续推挤的人流。那条手臂很快收了回去，快得刚才那坚实的触感好像只是林昭的错觉。
然而，就在那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接触中，林昭清晰地感觉到，沈聿微凉的手指关节，极轻微地蹭过了他的手腕内侧。
那感觉是一道细微却滚烫的电流，倏地窜过，激起一片难以言喻的战栗，从接触点迅速蔓延开，直冲头顶。
林昭手指蜷了一下，指尖有些发麻。他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按住了刚才被蹭过的那一小片皮肤，仿佛要按住那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慌的悸动。
沈聿已经站在了他身侧靠后的位置，依旧是那副疏离淡漠的表情，目光平视着前方攒动的人头，仿佛刚才那不动声色的保护从未发生。
终于轮到他们。不锈钢餐盘在窗口的托盘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林昭心不在焉地指了几个菜，他本就对食堂饭菜不感兴趣，再加上思绪还缠绕在方才手腕那一丝奇异的麻痒上。
食堂阿姨动作麻利地舀起一大勺菜扣进他的餐盘里，溅起几点油星。
林昭端着沉甸甸的餐盘转身，目光扫过菜面，眉头习惯性地蹙了起来。青翠的葱花，细细碎碎地洒在油亮的红烧肉块上，他讨厌吃葱。林昭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正犹豫着是挑出来还是勉强吃下去时，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拿着食堂公用的不锈钢长柄勺，动作精准而利落。勺子边缘贴着餐盘，几乎没有发出声音，稳稳地探入那堆葱花里，轻轻一拨、一舀。
几秒钟，他餐盘里那些细碎的绿色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酱色诱人的肉块。
林昭愕然地抬起头。
沈聿已经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他的餐盘里，那撮被挑出来的葱花堆在角落，显得格外刺眼。
“不吃葱？” 沈聿的声音响起，依旧没什么起伏，低沉而平直，像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他视线笃定又坦然地落在林昭脸上。
疑问句的句式，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林昭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他怎么知道？因为自己下意识的皱眉？沈聿怎么会注意到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撞了一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混杂着惊讶、困惑，以及一丝……欣喜？
秦宇航端着堆成小山的餐盘挤过来，看见这一幕，目光在林昭和沈聿之间来回扫视，表情微妙。
林昭飞快地抓住他，声音有点发紧，掩饰般地低头用筷子拨弄了一下自己餐盘里已经干干净净的肉块，“走走走，去找位置。”
于是秦宇航端着餐盘，在密集的桌椅和人流中左冲右突，终于在一个靠窗的角落找到了三个空位。
三人落座。窗外，喧闹的篮球场，正午烈阳给奔跑跳跃的身影镶上光边。窗内，食堂特有的喧哗声浪在耳边鼓噪。
秦宇航一坐下，嘴巴就像上了发条，立刻把话题转到了沈聿身上。跟查户口似的，什么都要问。
他问什么，沈聿就答什么。
林昭仔细听着，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米饭，把几粒米碾成了糊状。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眼前的饭菜上。
他忍不住再次抬起眼，偷偷地、极其谨慎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沈聿。
沈聿每一次夹菜的动作幅度都很小，几乎没有发出任何餐具碰撞的声响。
然而，就在林昭的视线停留在他唇角的瞬间，沈聿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那真的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变化。他薄薄的唇角，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向上弯起了极其微小、极其短暂的弧度。像平静湖面被投下一粒细沙，漾开一圈涟漪，还没等人看清，那涟漪已经消失无踪，水面重归沉寂。
快得像错觉。
可林昭坚信自己没看错。
太阳金色的光芒，正巧穿过食堂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温柔地笼罩着沈聿低垂的侧脸。神那般圣洁不可亵渎。
林昭的心跳在那片金光里毫无预兆地加速。他像是被阳光刺了一下，猛地低下头，掩饰性地端起桌上的汤碗，慌忙咕咚灌了一大口。
好咸！汤进嘴那一瞬间“咸”字占据了林昭整个大脑。
浓重的咸味混合着劣质味精的气息直冲喉咙，呛得他瞬间皱紧了眉头，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声。
“咳咳……”
他放下汤碗，舌尖被那过分的咸涩刺激得发麻，本能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目光在桌上巡视，寻找着一切能冲淡这味道的东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一个玻璃杯，稳稳地朝他推过来，停在了他的餐盘边缘。
林昭的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再次撞进沈聿没什么波澜的眼睛里。
“太咸了，喝点水。” 沈聿言简意赅，只是在陈述一个关于汤的客观事实，解释递水杯的行为。他的目光在林昭被呛得微微泛红的眼尾停顿了半秒，随即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的餐盘，夹起一小块鱼肉。
食堂都会提供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透明玻璃杯，里面是清澈的白开水，水位下去了一小半。
林昭的目光却死死黏在了那玻璃杯的边沿上。
靠近沈聿刚才喝过的那一侧，光滑的玻璃壁上，挂着一片水渍，是水痕洇开留下的痕迹，一个非常非常淡的唇印轮廓，带着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润泽。
食堂的喧哗声，秦宇航炽热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远。林昭的指尖微微发凉，又有些控制不住地轻颤。他看着那个模糊的印记，一种极其陌生又汹涌的冲动毫无预兆地笼罩了他。就像暗夜里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让人窒息又欲罢不能，带着隐秘的蛊惑地。
鬼使神差地。
他伸出手指握住了那微凉的玻璃杯壁。然后，在一种近乎灵魂出窍的恍惚状态下，他微微侧过杯口，将自己的嘴唇，极其精准缓慢地覆盖了上去。覆盖在那个极淡的、属于沈聿的唇印之上。
杯壁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喝水留下的水迹，那微凉触感贴上唇瓣的瞬间，林昭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口腔里那令人不快的咸涩味似乎瞬间被另一种更强烈、更陌生的感觉覆盖了。
那感觉无法形容，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又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扫过心尖，带来一阵细密的、令人战栗的麻痒。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移开嘴唇，像被烫到一样，慌乱地垂下眼，端起杯子掩饰性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白水。那水顺着喉咙滑下去，非但没有浇灭脸上的热度，反而让他觉得从喉咙到耳根都烧了起来，烫得惊人。
“你脸怎么这么红？” 秦宇航挑准时机立马开口，假装疑惑地看着林昭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耳根，他眼睛亮亮的，闪着藏不住的笑意。
“嗯…有点热！”林昭含糊地应着，声音干涩，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
他能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那目光似乎在他发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沉沉的探究意味。
这感觉让他如坐针毡，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冰凉。
林昭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关于沈聿的所有事情，都不受他大脑控制了。冲动总是战胜理智。
这顿饭的后半段，林昭吃得食不知味。他好像什么都听见了，又没听见，潜意识应付着秦宇航，餐盘里的饭菜也失去了滋味……
他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对面的沈聿身上，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目光的流转，却又在他看过来之前，慌乱地垂下眼帘，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林昭心不在焉地思索，想找到这些恐怖行为的原因。突然，他灵光乍现，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喜欢沈聿。
他喜欢沈聿！！！
这结论只存在了不到一秒，却给林昭带来了十分恐怖的震撼。
……怎么会呢？完蛋了。
就在林昭一言不发怔愣的时候，秦宇航风卷残云般扫光了自己餐盘里的食物，满足地说：“走啦走啦，回教室眯会儿！”
林昭如蒙大赦，立刻跟着站起身，只想快点逃离这个让他窘迫又心跳失速的地方。他低着头，准备收拾自己的餐盘，动作带着点仓皇。
沈聿也站了起来。他动作依旧不疾不徐，端起餐盘，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落在林昭耳中：
“明天还一起。”
不是询问，没有商量的余地。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像在陈述一个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般普通的事实。
说完，他端着餐盘，径直转身走向回收处，挺拔的背影在食堂略显油腻的光线下，依旧带着那种不容靠近的冷感。
林昭收拾餐盘的动作彻底僵住了。
那五个字，像五颗小石子，猝不及防地投进他刚刚平息了一点点的心湖，瞬间又激起了更大、更混乱的涟漪。
他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筷子，看着沈聿头也不回地汇入人流，消失在食堂出口的光影交界处。
“明天还一起？”
秦宇航凑过来，一脸促狭地撞了撞林昭的肩膀，挤眉弄眼，“行啊，林昭你小子深藏不露啊！这么快就把‘冰山’给融化了？不是说不熟嘛！” 他笑得一脸八卦，显然把沈聿的“一起”完全当成了是冲着林昭来的。
林昭被他撞得回过神，一股无名火“噌”地冒了上来，夹杂着刚才意识到自己对沈聿的心思时积压的羞窘和此刻被打趣的烦躁。
“闭嘴，就是不熟！”他恼羞成怒，没好气地一把推开秦宇航那张可恶的、写满八卦的脸。
他端起餐盘，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向回收处，动作带着点泄愤似的粗鲁。
食堂混乱的气息、人群的嘈杂、秦宇航在身后嘻嘻哈哈的追问……一切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只有沈聿离开前那句平淡的话，他覆盖在玻璃杯沿时那转瞬即逝的微凉触感，和他得出的结论，无比清晰而顽固地盘踞在脑海，挥之不去。
明天还一起？
林昭喜欢沈聿。
……
他把空餐盘重重地摞在回收处的金属架子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抿紧了嘴唇，指尖无意识地擦过自己的下唇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光滑玻璃的冰凉触感，以及那之下，另一个人的存在所留下的、无形的印记。
林昭希望这只是个梦，一会就醒。醒来发现什么也没发生，不过是虚惊一场。
可指尖残留的温热，心脏那不合时宜的乱跳，都成了解不开的谜题。这个开学日，有什么东西，似乎在他们毫无防备时，悄然偏离了预定轨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