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命运（b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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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想来，命运不过是依照社会规则的既定路线。从最低微走入最体面需要跨越的不单单是现实的距离，更多的是规则的距离。他们不是一开始就像住在这间改装改建的低价酒店里的，步出表面社会的平稳干净，步入锈迹斑斑的铁门，穿过形同虚设的前台窗子，窗子里那个女人的脸展露清晰却因为灯光摇晃昏黄显得像旧照片。不论新老租客在夜里看见均会吓得汗毛直立，表情凝滞，眉毛斜飞。见他们吓坏，她总是笑着波动她的手指，说欢迎！长住短住？或者某小姐某先生回来啦。他们也如出一辙地或鞠躬或点头，绒毛与眼神惊魂未定。她叫赵英，有些住客会叫她赵小姐，尤其是没带钥匙下楼来找她要备份钥匙时，趴在窗前的台面上看她，讪讪地叫赵小姐，511号，忘带钥匙麻烦了。看她翻找钥匙，没话找话地问你在这边做多久了？上次看前台不是你来着？赵英有时回答有时不搭理，钥匙往外一扔便说行啦，上去吧先生。他们便拿钥匙离开。
酒店的前台只做白天，到七点就收拾东西跑走，赵英才顶上这个位置。她白天休息，夜里做保安又做前台。前半夜在一楼，后半夜在酒店里四处转悠。她来以前酒店被偷过两次，被偷是小事，丢几件无关紧要的衣裳，手帕，三四个饭盆没什么大不了的，最怕的是死人跟走水。夜深了她把大门落锁，外头除了各色霓虹灯招牌，路灯彻夜不息，大都没什么光亮，更加没有行人。她看了会儿拿着钥匙和手电上楼，这栋楼老旧得厉害，地砖斑驳，远看像是大片难以清洗干净的污渍，四五楼的扶手完全酥了，前夜她刚楼上楼下挂好新写的提示牌。跟老板提过两次，老板一面照着书给腿针灸，一面讲：最近真的没钱修扶手啦。赵英没再提这事儿，收几十个客人差不多修得了一层的楼梯，抠不出来这钱。不是因为老板抠门，而是确实没钱。
老板的钱分三部分花出去，一部分是酒店日常开销，一部分是调查委托，一部分是她的义体手臂。她和老板认识是命运，只是命运的真实性不能够深入探讨，总之她意外失去手臂，因此认识老板，陈诚。陈诚是个很有意思的男人，拄拐还要住二楼，平时总见不着人，查账时却不知道从哪里拄着拐钻到她身边。原本她对他有诸多戒备心，虽然他从某种程度来说是个残障人士，但是哪里有人会花大笔钱财给一个陌生女人制作假肢呢？她不能够这个看作是善良。放下戒心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已经记不得了，陈诚更加记不得，聊到这个话题时两个人总是牛头不对马嘴，一个说是酒店吊死人的那次，一个说是下大雨的那天，记忆没法像监控那样播放给别人看，因此永远不知道到底是哪时哪刻觉得陈诚或许真的对赵英没有谋害之心的。
不过也有他们都记得，没有位移变形的许多让他们更加亲密的事件。那些事情较为密集地发生在夜里，巡楼结束他们就会在陈诚房间里吃宵夜，说说话，看陈诚的藏书或者看他扎自己。起初赵英以为他真的学过，极其真心地问他为什么治了这么久还没治好？是不是很严重？陈诚被她噎住，回我还在学呢。她长长地啊一生说：原来你是个菜鸟！真想马上把她的嘴掐住封起来，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又觉得应该多笑笑。好早以前，早到赵英还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时他就希望她多笑一笑了。于是说慢慢就学会了。赵英不觉得他能学会，不过从来不说出来，不打击别人学习的心是一种美德。
有回，可能是扎错地方，陈诚从一个完整的人形扭曲成某种病的患者，话也说不清。彼时赵英正在吃点心，瞥到他吓得噎住，来不及拍拍心动，立刻扑到他身边拔掉歪斜的针，把陈诚的身体扶正后佝着背咳了半天。陈诚给她拍背，关心她。“没事儿吧？喝点水？”赵英一抬头脸憋得红彤彤，张嘴笑倒在地，指着他好艰难地笑说：“我一想到你刚刚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笑，真真是庸医啊，照着书还能把自己治成菜青虫。”陈诚有些脸红，觉得丢脸又觉得好笑。四处望了望，捡起本《□□笑料史》掷到赵英身边回：“还笑，噎不死你。”她仍然笑，笑眼把他的脸框在里头，话语中交缠着笑的枝丫：“我看啊你的风险才大呢，可得小心点医，小心点学。”他没话讲了，低下头也笑。
偶尔两个人在顶楼晒太阳，陈诚上楼拖拉得厉害，当赵英说要背他上去时他老是讲不用，我可以。等磨蹭到顶楼时已没什么好晒的太阳，辣得像在煎肉。两个人本着来一趟不容易的心，跑步的跑步，看书的看书，有时还会带收音机，极小范围地听早已过时的音乐。赵英喜欢这段热辣得像诅咒的过曝的时光，跟着音乐唱歌，笨拙地跳舞，掉过身看见陈诚的脸，觉得一生追求的平稳生活的真容不过如此。可惜的是，他们无法单纯地停留在这段记忆中，他们还有好长一段关于命运安排好的路要走。她仍然要寻找她的妹妹，而陈诚也有他一定要找到的人。离开顶楼时，他们几乎是要不舍了，连陈诚的磨蹭瞧起来竟有几分可爱。
八月中旬好大一场暴风雨，街道上空无一人，堆积多日的垃圾全移位腾空，或被吹走或被打散到排水沟中。酒店在下雨后接下四五批住户，整栋楼住满了人，白日里便锁了门。酒店隔音不好，塞下这多人，风啊雨啊人啊编成一张巨大的喧闹的网。赵英在自己房间被吵得睡不着，闲不住，到陈诚房间里找他说话，他在灯下看资料，密密麻麻地写满四五张纸，听见她来，头也不回地问怎么过来了？无聊？赵英说是啊，哪个去不了，也没事情做，账我都查了好多遍了，过来找你玩玩。今天怎么学医了？他笑了，回换换口味，明天再学。无聊可以看看书，在床底下自己拿。赵英答应声，翻出本快烂掉的《笑林广记》，躺倒在他的床上看，一面翻页一面掉书渣，一面往外掸。几番折腾，听着风雨人声重重复复，缓缓被捉进睡意的网中，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醒来一片漆黑，风雨已歇，弯钩月亮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照不亮这小屋，灯也被陈诚关闭，不知道人到哪里去了。她撑起上身，只见陈诚睡在床的另一头，歪歪斜斜，身上搭着件咖色外套。那本《笑林广记》被陈诚收到床头柜，卷起的页脚被捋平，重新包了层书皮。只露出广记二字。她心中有种情感蒸发浮现的感觉，说不清是为了什么，感受了什么，能明确就是某个部分不一样了。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把睡乱的头发梳理整齐，编成两股辫子，翘的翘，耷的耷，立刻咧开嘴笑。有住户要出门去，喊着：赵小姐帮我开开门。她亮亮地应声，跑来给他开门，好心情地问干吗这么早就要出去，万一又下雨岂不糟糕？他笑回：“因为我肚子饿呀，天要下雨我要吃饭嘛，赵小姐今天心情怎么这么好？难不成是喜欢下雨？”赵英仰起脸笑讲：快去吃饭吧你！外头天色荒荒，他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命运（bg）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