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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早晚早晚 ...

  •   林耕佑从台北到台中,距离正好足够他在学校游一个百米来回。这是玩笑,意思是他不觉得这个距离是距离但恰恰是距离,事实上他不会游泳,回到台北也不是轻易可以实现的事情。台中的种种给他带来许多新奇的感觉,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虽然人群无论何时都是陌生的,但是你知道鱼群吗?没有鱼会觉得鱼群陌生,鱼群就是鱼群,熟悉的鱼群就是台北的人群。许久未见的舅舅从人群飞将出来,没有渔网或者捕猎者的感觉,他只是轻轻地一晃就从人群中亮出来。身量高,瘦得像被拉长,脑袋微微向前伸,立马想到畸形儿,可惜不是畸形儿,脸上的黑框眼镜反射七彩的波光。他叫林耕佑,声音绵绵地飘过来,林耕佑掉过脸,假装刚刚发现他,根本是嗲嗲的语气来讲我在这边。他说过来就好好念书哦,缺什么就跟我讲。手在林耕佑脑袋上狂乱地抚摸着,他点点头,没讲话。来到台中主要还是妈妈的意愿,为了更好升学才到台中的高中来念书,其实也正好升到这边来。妈妈一谈到台中就合掌,脸孔上的轨道通了火车,满载笑容地谈到在台中工作的舅舅,郑敬儒。
      郑敬儒和妈妈关系亲密,有许多的理由,少年时期的照料,青年时期的关爱都是理由,不过林耕佑始终觉得他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妈妈借给郑敬儒的六十万人民币的基础上,除了银行和贷款公司没有人会再和妈妈一样随随便便借六十万出去还不打借条。林耕佑知道这件事情是在国二时,用妈妈的手机给老师传简讯请假,看见妈妈和舅舅的聊天记录。武断地认为这就是关系的内在本质了。这也不能责怪林耕佑,郑敬儒一年到头都在台中上班,来看自己亲姐姐的时候少之又少,就连过年也少有露面。郑敬儒比起家庭成员更像是妈妈口中的传说故事:很久很久以前,在我的宝贝林耕佑还很小的时候,舅舅还在妈妈的身边,他是个很贴心的弟弟,会帮妈妈带你这个粘人的小宝贝,放在他的腿上不哭也不闹,他也经常带你出去玩,在你念小学之前你都非常喜欢他,睡觉之前还会问为什么舅舅不和你一起睡。
      关于这些事情,林耕佑完全不记得,在他心中郑敬儒的形象可以是一个永远也结不了婚的B级男,也可以是个蹲在路边抽烟吐痰的大叔,更可以是个哄着亲姐姐出钱鬼混的烂人,唯独不可能是郑舟如口中的好舅舅。因此对于让林耕佑住到郑敬儒家里,他做出了相当重大又毫无效果的反抗,不论是情感上的攻势还是现实意义上的策略都被妈妈强制镇压,亲自押送他上车,并且挂电话给郑敬儒,令郑敬儒到站接他,押解至郑敬儒家中再令郑敬儒挂电话回去,一边讲姐姐,已经接到耕佑了,不用担心,一边在沙发旁的立柜里摸烟盒火机,嚓嚓两声就抽上烟,眼睛利落地翻起来,却是朦胧地望住林耕佑。他仍坐在行李箱上叉着腿轻轻滑动,房间在精神上晃动像秋千嘎吱嘎吱,经验上又明白是行李箱滚轮的叫声。
      郑敬儒的房子太小了,什么都是单数,一间卧室,一间厕所,厨房是零,小客厅通着小阳台,阳台上挂着几件深色的衣服。他看着郑敬儒讲完电话,马上就说我睡哪里?字符在房子里也能颠三倒四,他仰起脸觉得有点搞笑,六十万就这样呀。郑敬儒让他跟他睡不然就只能睡沙发,沙发很短,他认为自己要睡沙发只能蜷缩着,但是他说我不跟你睡。郑敬儒回好吧。林耕佑别过脸,心里面好惊讶,真的是姐弟,郑敬儒的身躯里居然有妈妈的部分残片,这种残片难道就是家族的漫延。讲好吧一定是嘴巴向下很快地抿一抿再笑盈盈地做事。把被子抱出来……把作业丢在桌子上……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自然一点……哎哟。林耕佑把行李箱摊在地清理出书包跟证件,郑敬儒看了会儿转到阳台去了。林耕佑瞅着他的背影,嘴巴也向下抿了抿,青春的脸轻微皱起来,小坑,绒毛,青春痘全部眨眼睛。林耕佑心想,郑舟如骗我,我绝对不会喜欢这种B级男。
      表面上郑敬儒是个受过彻底的教育的人,比起郑舟如那种念书念到一半去打工结婚生小孩的人思想层次应当更高级,更有脱离这个社会低端的形象,但事实并不是这样。林耕佑真的很讨厌郑舟如为了一毛两毛的在摊位前面摆出的嘴脸,也很讨厌郑舟如背着一个比她更大的书包,两只手提满东西送他到国中住宿,心里面觉得很丢脸。可是郑舟如的这种命运就是无从抵抗的,没办法在识人不清遇人不淑的情况下爆发出改变世界的能力,郑舟如只是努力活着,让林耕佑能够念书。林耕佑念书了,也到达识人不清且莫名其妙的青春时期。青春时期就是把眼睛瞪得牛眼一样大却总鱼目混珠。
      郑敬儒是郑舟如的另外一个形象,读过书却没有出路,放不下身段做郑舟如的男人。他不只是在做男人上是B级男,在各个方面都是B级男,会在郑舟如身上出现的,在他身上也一样不会少,变了个形态就完整浮现了。但是有一些是独属于郑舟如的,林耕佑还不明白独属于的深层含义,他以为那就是彻底的教育带来的不同之处。他的学校里面一群又一群未开化的动物似的野人围着“火堆”“鲜花”团团转,每天放学前后躲在书桌下边跟女生传简讯,周末见不见面?去不去哪里玩?喜不喜欢我?下课在厕所见面。或者勾肩到一个自以为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吸烟,被老师看见了最会耍宝的那个男生就会像黑色喜剧里面的滑头鬼一样双腿并拢直挺挺地敬礼,表情又那样滑稽。他极度瞧不起眼前的种种,于是有趣的部分就只会在回家之后,郑敬儒的小家什么都藏不起来,人和动物完全没有隐私。偏偏他又睡在沙发上,沙发旁边敞着他全部的家当,郑敬儒能随便掌握他的全部,他同样也能。
      虽然郑敬儒从来没有告诉林耕佑他的工作是什么,但工作具体的名字本身就不重要。他知道郑敬儒每天九点钟下班,然而从来不会在十二点以前到家,一周里有四天醉醺醺地扶着墙爬进来,先不要开灯进卧室,要靠着墙壁吸一支或者两支烟。彼时,林耕佑已经窝在沙发上睡觉,其实根本没睡,假装睡了,缩在黑暗里观察郑敬儒。郑敬儒进卧室之前一定会过来看看林耕佑,捏一捏林耕佑的头发,什么都不会说,林耕佑却觉得听到郑敬儒软绵绵的嗓音讲:真是青春无敌欸。凌晨四点钟郑敬儒又会从卧室里面爬出来,跌跌撞撞乱走一通,房子里不仅字符会颠三倒四,人也会。林耕佑完全习惯在那时候被吵醒,安静地看着郑敬儒趿着拖鞋下楼买夜宵吃,从来不锁门,楼道灯会亮一会儿,等到郑敬儒回来的时候再亮一会儿,光之触手探进来他就睁开眼,看郑敬儒褪掉人皮后的真相从灯光里爬入小阳台,根本忘记他睡在沙发上,偶尔还会把外套丢到他身上。烟气茂盛地生长,他有时候跟着熬夜,有时候继续睡觉。毕竟郑敬儒是一成不变的郑敬儒,即便改变也只是一天比一天更加年老,要目视他的机会还有很多很多。林耕佑心里清楚自己是一天比一天更强壮,更蓬勃的年纪,和郑敬儒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青春无敌没有说错什么,青春确实无敌。他一面观察郑敬儒的种种面目,一面在学校跟男生女生交往,学习成绩根本不算什么难事。他偶尔会想好像真的只有这个时候人是活力四射的,面目与面目之间大多数都真实清晰。成年之后身体就是破了洞的魔术袋,一边努力施展魔术,一边接受魔术失败。他哪里有什么人生的感悟,他不过是直觉地察觉到这种差异,像拿到玩具一样看一看就放下。学校里有个漂亮的女生喜欢他,跟他递情书,打开的时候风花雪月的味道扑到他脸上,字词手写拉长,好漂亮的字,和她本人一样,这就是见字如面了。下午放学他们就一块儿搭车,根本没认识(深度地)就敢说从现在开始谈恋爱吧!他一开始谈恋爱,郑敬儒马上就发现了,女生的踪迹就是这么容易被捕获。林耕佑不知道是因为女生本身容易被捕获还是郑敬儒对女生过于敏感。彼时郑敬儒蹲在装睡的林耕佑旁边,一手托着脸颊,一手掐着烟自然垂落,淡淡地说哦,谈恋爱了啊,小女生和小男生的突如其来的恋情。讲完深深地吸食香烟,他佝偻的真面目堆萎在这张小沙发上的小孩子面前,然后伸出手摸了摸林耕佑的脸颊继续说,长得一点都不像郑家人。心想这根本就是那个男的的缩小版,小时候明明不这样。那个男的是林耕佑跑回大陆的亲生父亲,一天也没有见过,听说他在郑舟如生产当天屁滚尿流地跑了。他运气真他妈的好,身份伪造,婚姻没有效用,后遗症倒是发作得厉害。郑敬儒说:小拖油瓶。
      林耕佑很恼火,睁开眼看郑敬儒。郑敬儒愣了愣低下头笑了笑,空手从头顶摸到后颈,烟举高了,一开口台湾口音就稀里哗啦地冒出来:哎哟……怎么没睡,饿了吗?林耕佑不言语,只是直视他。沉默从脚尖爬到耳朵上轻轻晃动,外头路灯好亮,郑敬儒吸烟讲这外边每天晚上都很亮的,不好睡,要不然跟我一起睡好了。林耕佑回好。马上抱起被子穿鞋钻进郑敬儒卧室。他卧室很有他的风格,烟灰缸放在一侧床头柜上,年深月久了床头柜上也烫出黑斑,林耕佑倒在烟灰缸的那侧就睡,女生的踪迹缓缓迷失在遍室的香烟味中。郑敬儒吸完烟才进来,床那个样子小,手臂背部总是有一部分连接在一起,林耕佑很不能接受,半夜又抱着被子回到沙发上睡眠。不是不能和别人睡,单单是不想跟郑敬儒睡。第二天出门后裤兜里多了几百块台币,林耕佑小声骂靠北,几百块。之后这几百块被林耕佑花给了自己的漂亮女友。人长得漂亮真好,假装惊喜的脸都很有一种童话的意味,嘴巴团出小圆,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说:阿林真好,周末我请你出去玩好不好呀。林耕佑回好啊姝祺。姝祺是广东人,关系一好就爱讲阿林阿林,海明那一批的孩子经常学她讲话,明里是讨厌暗里是喜欢。林耕佑想,青春也有不好,青春大多不长脑子。
      姝祺是整个学校里最漂亮的小女生,个性也很好,少有她这样递情书递得不羞不恼,手扶在班级门框上,嗓音亮亮地喊林耕佑过来一下,当着全班人就把情书递出去了的人。是她太知道自己的美丽还是天性坦荡已然无从查起。林耕佑觉得她应当是天性坦荡和自知美丽的中间值,刚刚好的个性。他们虽然交往,但更像朋友,不牵手不接吻,课业忙时也可以不见面。见面总说话,说是出去玩真的就出去玩。周六在便利店门口汇合,姝祺穿一身深蓝色的裙子,头发梳得新潮漂亮,瞅见他便稍微躬身微笑。
      台中姝祺比他熟得多,姝祺说她从八岁开始就在台中穿梭,上到八十八岁的阿婆,下到刚出生的小狗,她全都知道。林耕佑轻柔地笑了,嘴巴抿得紧紧的,眼睛拱起一座小桥。姝祺没有发现,姝祺的眼睛里面装着整个台中,她心里面有一种非常恢宏的感触,台中是属于她的国度。因此如同她本人一样美丽且刚刚好的周末游玩将他们的关系彻底转渡至密友,各自心中隐隐有这样的预感,但没有准确的命名,于是谁也没说出口,直到他们一起蹲在路边吃雪糕时不知道谁先开口说起家庭的故事,两个人才终于亮出真的真心。关于家庭,关于生命最笨拙的思考。林耕佑无可避免地提到郑敬儒,先要长长地叹一气,脑袋枕在臂弯看雪糕融化说,我住在舅舅的沙发上,舅舅是个很奇怪的人,他很讨厌我。姝祺问是因为你住在他家里吗?林耕佑觉得不是,于是说不是,可能是因为我的脸?姝祺笑了,讲有没有可能是错觉呢?阿林长得蛮好看呀,感觉不会就这样讨厌你呀。如果是真的讨厌,应该不会是这么肤浅的理由吧?林耕佑只是吃雪糕,没言语,心说你说得对,可是真相是什么呢?只有郑敬儒自己知道。
      他们的日渐亲密引起郑敬儒的注意,有一回郑敬儒休假时躺在沙发上问坐在地板上看电视的林耕佑谈恋爱也不要把学习放掉哦,到时候你妈抓着你问不好收场哦。表情有点笑,好像真的是闲着找点话跟他讲,没有刺探,没有别的意涵。林耕佑回不干你的事。怎么不干我的事呢?关心你一下呀。林耕佑不讲话。郑敬儒说话总有种油滑的感觉,总让人感到他的一切都是假的,白天里的每一秒钟,每一面都是装出来的,只有夜晚,喝多了酒了却人形时爬回家那一刻才是真的。真的吗?林耕佑不敢肯定,存疑,完全存疑。林耕佑也想知道什么是真的,也想让郑敬儒比他还要不愉快。如此再度等到郑敬儒深夜醉酒归来,神魂不清,四肢颠倒地走入小屋,微笑像他劳务课第一次学习缝制的针脚。他没有再装睡,看见郑敬儒进门便直直地迎上去,面孔大喇喇地摊在郑敬儒眼前,心里面空旷,更加空旷,微风也无踪迹。他问你跟谁喝酒这么晚回来?他没意识到自己语气上的诡异,他第一次直面什么,这一次比从今往后每一次重新决定外放的任何一个瞬间都要具有赴死的英雄气概。
      郑敬儒喝太多,脑袋快要和胃容物一齐从嘴巴里涌出来,大声地对他们say hi,眼球咔咔地转动,身体里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问什么?什么?林耕佑重复一遍,郑敬儒的笑容歪斜得过分,精神上的油滑已然遮掩不住身体上的酸臭,佝偻着背,脸孔挨近林耕佑的脸孔,字符喷涂到他的脸上:当然是工作,你能理解我需要工作这件事情吗?林耕佑。林耕佑意识到郑敬儒把他当蠢货,当他是一加一等于三看不出来错误的孩子,当他还是分不清你我他,觉得不在眼前就是消失不见的孩子,这就是真的,郑敬儒无与伦比地讨厌和轻视林耕佑。林耕佑简直大发雷霆,讲话还是那样子柔柔的,哪怕双手扳着郑敬儒的面目,眼睛张得前所有未有地大:你为什么这样?这么讨厌我怎么没敢拒绝我妈的要求,怕我妈叫你还那六十万吗?他的双手把郑敬儒的脸孔扒得轻微变形,好似要露出里头的棉花。郑敬儒仍然笑,完全是笑跌在他手心里,唇舌瀑出,睫毛蚂蚁般爬上他的心,口吻柔和轻盈:哎哟,怎么念到高中还跟小时候一样,小女朋友没有教你些什么吗?你和我何必讲外债的事情?我跟姐姐多少年,你才出生多久?我与姐姐的事情与你又有多少干系呢?你是觉得你有这种正义的必要性还是说你觉得我对你的态度应该和姐姐一样才可以呢?耕佑,我没有讨厌你,也不是在讨厌你,如果一定要说,其实我是爱你的。
      他讲完这句话就不再讲话,好似酒精终于在他身体里竣工,让他倒下,倒在林耕佑年轻的身体中,甚至脸孔还被手掌网着。林耕佑反应不及,抱着郑敬儒发痴,表情长期的空白了。他的年龄让他对于情感的了解,学习,认识只停留在喜欢,没有谁说爱,也没有谁能够轻易地把爱说出口,永远在说喜欢,中意,想和你一起玩,妈妈也没有对他说过爱,唯独看着他的眼睛在透露这些内容。这些内容太迂回婉转,他需要到郑敬儒的年纪才能够解读出真意。于是郑敬儒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第一个跟他讲我爱你的人。郑敬儒不会明白这句话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灵震颤,乃至于从今以后长达数年的精神饥荒。他有一度变成了和郑敬儒完全相同的人,不知道是要感谢他们身体中流淌的血脉,还是不知道真假的爱,他吸烟,变得非常糟糕,然后又在某天变回原样,他不知道郑敬儒有没有再关注他,他的心就像夜晚一样。现在的他是无法预知到未来自己的精神面目的,所以把郑敬儒拖到卧室,盖上被子,本来想休息但在床边坐了很久,没有睡意。瞥见郑敬儒鼓鼓囊囊的口袋,从里头摸出香烟火机,试探性质地照猫画虎,火苗白烟在预示着将来,可惜一个睡眠,一个无知。他很顺利地学会吸烟,不需要习惯,拿到就会了,一连吸食四五支,无知无觉似的依赖外物稳固内心,然后把烟灰缸清理干净,倒到沙发里面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第二日果然迟到,出门前看到郑敬儒的鞋子已不在。
      林耕佑没对任何人谈论过内心世界的巨变,仅仅是开始吸烟,平常仍旧安静地和姝祺见面,搭伙在台中游玩,有时步行,有时搭车,有时租车骑行。姝祺不问林耕佑为什么吸烟,她每次看见只会像赶蚊虫一样挥挥手,嘴巴不笑,眼睛笑,像是织入金丝的美人屏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在烟雾中越发模糊了,林耕佑以为他们需要一个时机来说清楚,来重新构建编织他们的关系。然而事实上不需要他们对话,那一回他们在外面逛街,遇见学校的朋友们,他们起哄讲你们两个约会吼,怎么不牵手,害羞吗之类的话。姝祺笑得捂住嘴巴响响地回一个女孩子说才没有呢,阿林心里没有我的份呢!要讲约会不如你来跟我约会!我立马载你出去。她们盈盈地抱在一起,头发飞了半天,好有情趣的风,把她们吹得像片芦苇荡。林耕佑立即清晰了姝祺的言下之意,起初我们就没有走在爱情之路上,我们只是以恋爱之名携手走上友爱之路。她轻轻地点破事实,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林耕佑感到自己和姝祺之间的差距,无从说起,便长长地叹一气。随即发现问题,如果他心中没有姝祺,那有谁呢?
      月末郑舟如挂电话过来,郑敬儒先跟她讲了一段关于工作,关于生活,关于林耕佑学校生活的话,林耕佑完全可以根据郑敬儒的回话来推出郑舟如的问题。长姐如母,变式为郑舟如是他们两个的妈妈。要多吃饭,少喝酒,在公司受委屈要讲出来,耕佑听不听话,学业有没有进步,长没长高,变没变胖。讲完才轮到林耕佑跟妈妈讲话,也是重复的话题,郑敬儒坐在旁边吸烟,烟雾往他身体里面钻,让他觉得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两声。郑敬儒瞥他一眼,转到阳台去了。正好妈妈讲到郑敬儒恋爱的问题,问林耕佑在那边这么久有没有发觉到舅舅恋爱或桃花的可能性。
      林耕佑心想根本不可能,我谈十个他也谈不了一个,他不是要谈恋爱的人。可能在他的理解里,抵达二十五岁以后,人与人之间只有性没有爱。他察觉到过郑敬儒几次不一样的时候,不必费太多脑筋就能够清楚地知道他是从哪里回来,又是在谁的怀里走过。声色犬马约等于口腹之欲。没有大声质问的勇气,也没有心去告诉郑舟如,所以林耕佑说我不知道,他好像每天都忙工作,回来很晚。郑敬儒听到关于他的话,探出头来看,背后是泼墨般的城市背景。林耕佑语塞了,没听清楚妈妈说的话,忙忙地讲好啦,我要去写作业了,下次再讲。郑敬儒笑两笑,转回去继续吸烟。林耕佑伏到茶几上书写作业,形体上说写的是高中语文,意识上说写的是别的东西,具体内容无人点破也就无从表述了。没过多久郑敬儒再次耗费中抽身回来,夜已静月已退,电视的声音轻微如同蚊虫,亮光瓢泼地落在林耕佑青葱的面目上,就这样转过脸来把他瞅住,眼睛里好像有无数的言语流淌,但没有一句话流出来。
      郑敬儒心情很好,晃晃悠悠地过来和他坐在一起,眼镜摘下来放在茶几上,鼻梁上两个浅浅的凹陷是台北和台南。郑敬儒问看的什么?林耕佑沉默片刻才说斗鱼。郑敬儒不太爱看这一类的片子,开玩笑说没想到你会喜欢看这种电视剧哦。林耕佑回嗯。没再说话,郑敬儒也不再言语,安静地陪他看几集,没太看进去,手上不自觉地翻捏起林耕佑的手,林耕佑望望他,缓缓偎到郑敬儒身旁,耷拉下眼皮困乏地看电视,感到一种吊诡的宁静。次日六点半他们又回转回从前的距离。距离就是每个人都有弱点,都要在合适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回到各自的安全区域的意思。但有一些部分已经变了。
      他们偶尔会在一起睡,林耕佑希望一起时就自己抱着被子到卧室去,郑敬儒从不表态,好或者不好,一起能睡,不一起也能睡。有时候还会一块儿看电视,通常是林耕佑选片子,肥皂剧或者动画片郑敬儒都看,常常看不进去,撑着脸仰头醒神,再转回来问林耕佑好看吗?林耕佑每次都说还可以。郑敬儒每次听到还可以就点烟来吸,不再讲话但小动作不断。他还是常喝醉回来,还是经常醉后来看林耕佑,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有时他真的睡着了,有时没有,和他拉拉手或者说两句话。
      因此姝祺彻底退出他的生活,休息时总在家待着。他们之间却什么都没说,话在心里,在眼睛里,唯独不在耳朵里。后来有次一块儿看一部电影(林耕佑根本忘记到底是哪部片子,只记得有个小朋友在外婆的坟墓前念什么,挂电话去问郑敬儒,郑敬儒没接),难得郑敬儒也觉得有趣,看完后竟然有诸多感触,大半夜和林耕佑手拖手出门散步,风很大。郑敬儒问林耕佑冷吗?林耕佑点点头,郑敬儒便揽住他,紧紧贴在一起行走在极静极美的街头。郑敬儒说台中蛮漂亮的,多出来玩一玩,到时候回台北再来台中心境就不同了。林耕佑想一想问:“为什么会不同?”郑敬儒笑:“现在跟你说你也不明白。”林耕佑说:“你的意思是人都会变的吗?”郑敬儒使劲搂了一下他,说:“对,早晚会变的。”
      他们静了好半晌,林耕佑突然刹住脚,勾住郑敬儒的脖颈,倒过去亲他的嘴巴。郑敬儒欲躲而未躲,不知道是想躲还是不想躲。郑敬儒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又说:“你早晚会长大的。”林耕佑问早晚是什么时候。郑敬儒不再说话了,丢开手先一步回家。林耕佑到家时他已经睡了,卧室门紧闭。自此,直到林耕佑放假要回去台北,郑敬儒才完整地出现在林耕佑面前,就像再会时一样从人群里飞将出来,脸上的黑框眼镜闪着七彩的光芒。郑敬儒把他的头发揉乱说回家注意安全,妈妈在那边接你,有机会再见。林耕佑问有机会再见什么意思?郑敬儒说你早晚会知道的。早晚早晚,什么时候是那个刚好的早晚。两个月之后林耕佑触摸到那个早晚,有机会再见就是再到台中不是睡沙发而是睡宿舍的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早晚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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