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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朋友与王可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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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喜欢说“安全第一,不要闹事哦”的老师,看得出来他把学生的安全看得很重要,但他只是课堂里看得见学生的老师,出了学校他连个屁都算不上。学校中的种种事件他看见也假装看不见,如果有什么能够蒙蔽他的双眼,那一定是那句安全第一,不要闹事哦。安全是他的安全第一,不要闹事是学生们不要闹事。至于学生们追逐的羊羔似的男学生,女学生,与他无关。那些孩子里,有他最喜欢的好学生张呈,也有他们班的班长王可可。下课铃声像发令枪,意思是一响起来就有人开始跑或者追,这时他就弱弱地说一句“安全第一,不要闹事哦”,所有的可能都与他无关了。从十三岁跑到十六岁,从一米六二跑到一米七四,张呈的身体像是越跑越差似的,整日里总需要倚靠着什么才能完整地出现在座位上,王可可倒是从幼齿女子跑到青春伶俐的感觉,短发整齐地偎在耳边,大眼睛很有一种惊慌失措的意味。他们关系算得上亲密,同病相怜互相依靠着总不至于在心灵上也升腾起逃饥荒的阵阵烟尘。和张呈别样亲密的其实还有一个人,但他不觉得自己和张呈的关系可以用亲密来诠释,他有自己的定义。那时候,冬天就要来了,他们堵在三楼的厕所,有人走进来又掉头退出去,张呈靠着墙壁,瞥一眼身后又转回来,耷拉下眼皮。矛盾也很简单,矛盾就是王可可,钱,还有我看你不顺眼。张呈在心里叹了一气,心说王可可啊王可可。许多人爱王可可,爱得很有意思。几个人吸烟,巴掌捺在张呈脸上过后再甩甩手,甩手搅荡出的光晕里雷淞然揣着兜从转角飞出来。给了领头的几个一脚说都妈逼挤在这里干什么,转头望见张呈先是皱眉,再继续说,妈逼的,这一个病秧子也抓过来干,真他妈丢人。紧接着极彪悍地骂了几句拥拥揽揽地将人全部带了出去,头也没有回,灵魂却就此留下。
几天后,落雪下来,雷淞然把张呈拉到操场树下直视他说:你非跟那个王可可扯上关系是吗?张呈觉得有点搞笑,所以偏过脸回你让他们别搞王可可不就行了。雷淞然想了想,想了又想,几次想说什么最终却不言语离开。此后雷淞然常常来找张呈,每次都说“和王可可绝交”,每次都被张呈翻过去,有时说完就走,有时蹲在他身边抠抠树根,捅捅蚂蚁窝。雷淞然来时,别人就不会来,他可以看书,可以休息偶然会看书。看书时雷淞然会站到他身后偷觑,小声嘀咕:“看的什么东西啊。”张呈的身体中有这么一句话踏过去,再也复不了原型,和王可可倒是越走越远似的,他还是陪她跑,病病殃殃地缀在王可可身后,与王可可钻进仓库里已然不复当初之热气腾腾。王可可有一回问他,你跟雷淞然怎么经常在一块儿,你要站他那边了吗?张呈翻起脸,眼光像一双手网住王可可那张芦苇似的脸孔,缓缓说:我谁也不站。王可可眼中立马漫起泪雾回,你真好,你谁都可以不用站。张呈不置可否地低下头。他当然可以谁都不站,他只要离了王可可,再大的争锋都与他无关,他谁也不用站,归功于雷淞然常常围着他打转,也归功于他的那个好爹。王可可不站不行,她的好脸庞,好身体,好眼睛都必须站在某一边,站在雷淞然那边,还是站在阿震那边。张呈沉沉地说你自己好好选吧。王可可“哦”了声。
冷得下霜的一天早上,刚到学校雷淞然就把他拉到旁边,表情凝重,眼睛根本是钉在张呈脸上,声音浅浅地说:“你跟王可可还有关系没有?”雷淞然有些方的脸真不适合做此类表情,瞧着滑稽又残暴。张呈说有也没有。雷淞然回只能是没有,顿了顿又说,反正她找你干嘛你都别干。张呈不言语。雷淞然抓抓脸走了几步转回头说:别让我看到你又跟王可可混在一堆。
没多久王可可跟他说雷淞然约她晚上在学校见面,她不能不去。问为什么,王可可却死活不肯开口。他说你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便收拾东西回家去了。第二天出门前学校挂电话来说今日学校休假。张呈在电话旁坐了会儿,仍然背包往学校去了,天仍然黑黢黢的,没什么行人,学校大门紧锁。雷淞然跟几个小弟蹲在阴暗处吸烟,见张呈来连忙掐灭烟迎上来,小声说你来学校干什么,赶紧回去。他问怎么?你不是叫王可可来学校。雷淞然拿手拍了拍他的脸回她的事不关你的事。张呈说不是关不关我的事的事情。雷淞然静了静说阿震死了。干王可可事儿吗?少不了她的事儿。张呈偏过脸说真烦。烦就别管。张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阿震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王可可也不见踪影。大家都说是王可可杀了阿震逃跑,张呈并不这么觉得,一个女人杀掉阿震不是易事。阿震和雷淞然对立多年,不仅是在校园中,在校园外各自拜的山头也合不拢,常有火并。阿震一掌能把人打晕,一个女人怎么方便轻易杀死他呢?常年打架,常年受伤经验丰富的马仔。雷淞然不肯提这些事情,他的日子也因为这件没多大的事情闹翻,常在校外打架,受伤,爬进学校远远地睨一眼,很少再过来和他说话。张呈学习之余一手托着脸,一手在书页空隙的地方写雷淞然的名字,有时写得太抽象,根本没有字形心里还知道是雷淞然。终于有一回,在放学的路上,雷淞然被一群马仔追着跑,张呈几乎是飞将出去,一把将雷淞然拉入小巷,再拐入租碟片的小店里,两个人躲在碟片架后面,热气腾腾之重现,张呈没忍住笑容汹涌而出。雷淞然把脸凑近,距离缩得极其短,热气把他脸上细细的绒毛烘得分明:你在笑什么?我挨打比较好笑吗?张呈说不,你当马仔比挨打好笑,说着掏了掏裤兜,诶,我这边还有几块钱可以去看电影,去不去。简直是陈述句,笃定雷淞然一定会去。雷淞然也真的去。跟张呈去看电影比被马仔追着揍要好玩得多呀。
影院正映《龙门客栈》,他们混在青年男女中进了场,片中刀光剑影糊在他们脸上,把他们的心思全部挤出来,谁也没看进去多少的事实摊开展示。你我都不是真心要来看电影。雷淞然轰地倒向张呈,不算小声地说我想和你做朋友来着。张呈扫他一眼,不失为是一种爱抚:不是,你想好了再说。
有什么可想好的呢,雷淞然觉得后脑勺像被针扎,心里想张呈,真烦。不是真的烦,但是要说真烦。就像小女生不是真的讨厌但是要说讨厌。可能不是所有小女生都这样,但是总有一些小女生是这样。雷淞然已经想到很远,比如阿震,比如哈尼,比如王可可,反正就是没有感觉到张呈的“想好”的降临。他甚至想到第一次看到张呈,当然不是张呈意义的第一次,是雷淞然的。那天刚和老大从靶场下来,张呈穿一身校服,背斜挎包,身边粘着王可可。王可可那时候就已经足够漂亮了。谁都想要王可可当女朋友,想要在王可可裙下划火柴。他没有那种感觉,他的感觉从张呈身上拔地而起,横躺在张呈的斜挎包上,晃着腿。遥远的一眼,一眼而已。老大看上王可可。雷淞然想和张呈做朋友。张呈这种好学生,搭配一个好爹真是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好,不想像老大插入王可可一样插入张呈的生活,又要帮助老大插入,女人总是符号般的东西。能拿到手就证明男人的强横,霸道,权力滔天。他没有想过要把张呈拿到手。电影将要散场,张呈的手缓缓拂过他的手,有种水流之意。雷淞然说,做一辈子朋友就可以了。张呈偏偏头,影片光把他的表情切割砸碎了,只听见他好像念课文的声音:做一辈子朋友就可以了?雷淞然点头。张呈又说真笨,回去想好再说吧。真笨和真烦一个性质。
他们没在影院门口分手,肩并肩在夜街散步,路灯光芒黯淡,骑自行车或开车的人们从他们身边掠过。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又聊到阿震和王可可,说到王可可漂亮,所有人都想她交朋友。张呈说你也想吗?雷淞然说跟我没关系,是义气。张呈说迟早为了义气死掉。雷淞然没回话。又静了会儿,雷淞然再次翻出那句话:所以跟我交朋友吧,我迟早都要死了。张呈泊住脚回:大家都想跟王可可交朋友是想让她做自己的女朋友,你想跟我交朋友又是为什么。雷淞然像是被这个问题砍断,久久不能言语。张呈理了理他的衣裳说:所以让你好好想想,明天学校见,别跟阿震一样被打死之后嫁祸给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