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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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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娘晕倒了,幸好六丫眼疾手快,托了一把。不然退亲不成,反而可能害了一条人命。
四月的天,韩赟出了一头冷汗。他是个书生,心软。不像他外甥,都这个时候了一张俊脸还是毫无表情。
阿葡和六丫把人扶到屋里的床上。
侍卫里就有人懂医术,赶紧跑过来把脉扎针。半刻钟之后,俞大娘悠悠醒转。
但即使醒过来,也得面对这残酷的现实。她不说话,只垂着头流泪不止。
阿葡站在一旁轻声劝慰:“我们夫人是最看重俞姑娘的,昨日得知,心痛不已。本想亲自登门,无奈身子骨不便,只能托舅爷出面。”她一边给俞大娘擦眼泪一边说:“俞姑娘虽然与我家大公子错过,但俗话说得好,姻缘天注定。以俞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这样的一身本事,现在还有我们夫人给的添妆,哪愁找不到好人家?”
俞大娘头撇到一边,忿声道:“有本事又怎样?素娘命苦,她爹没了,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
韩赟心想,本来订亲就是权宜,何况外甥这身份,哪怕俞姑娘她爹活着也做不了主。
他示意兵士把箱子打开,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发出耀目的光。
俞大娘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些,被骇住了,颤声问:“这是何意?”
韩赟笑了笑:“耽误了俞姑娘的青春,我们心中不安。这是一点补偿,聊表歉意。”
一点补偿?
这王家人嘴上说不安,可脸上心安理得得很。瞧那王大郎,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想到这里,俞大娘心中有了决断:“不用了。”
她挣扎着下地,由六丫搀着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拿着块玉佩出来放在茶几上,说:“既然无缘,便各走各路罢!东西你们抬走,我们蓬门荜户的,受不起!往后就当不认识。”
韩赟拿起玉佩,交给王翀。王翀看了看,收起玉佩,冲他点点头。他便知道今天的目的已达成,没有再耽搁的必要了。于是站起身来,拱手一礼:“老太太高义,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一行人撤出俞家,箱子还留在原地。
六丫看着俞大娘,又看了看地上的箱子,皱着眉问:“大娘,这些东西怎么办?”
俞大娘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把门关好,等素娘回来吧!”
王翀一行人离开金溪镇,上了乡道,一路向北。
太阳就快要落到山头,霞光铺满了池塘。晚风渐起,乡野景色怡人。寒赟的马走在前面,王翀紧随其后。马队行进的速度不算快。一来乡道狭窄,怕踩到两边刚种的青苗,二来也怕一不小心伤到路上的行人。
不过天下动乱十几年,安平虽然先后在吴王、安国军的势力范围之内,但也经过很多次乱军和流民过境。
路上百姓见到骑着马的士兵,全都远远地跑开了。
韩赟见状,微不可闻的一叹,说:“等过几日安民告示贴出来,百姓们就安乐了。”
王翀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天色,略微加快了马速。
不过还是堵了。
快到谢家桥的时候,对面来了辆驴车。
这乡道宽约四尺,驴车走在中间刚刚好。可再要通过一匹健硕的大马就困难了。
那驴车上的人看见他们,远远地就停下来,拉着毛驴避到一边。
韩赟放慢速度,渐渐走近了,发现居然是位姑娘。
那姑娘也没看他们,站在长满青草的田梗上,对着夕阳。一身月白色,身姿婀娜,发丝和裙裾在风里飞舞。在她身后的驴车上,静静地躺着两筐草药。
韩赟心念一动,停下来,朗声问道:“姑娘可是俞家的素娘?”
那姑娘似乎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们:“尊驾认得我家?”
韩赟先开的口,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表情有点尴尬:“呃……,倒是有些渊源。”
姑娘见他神情古怪,也不追问。展颜一笑,利落地行了个礼:“如此,那就祝各位前路通达,一路顺风!”
韩赟在马背上拱手:“……,多谢。”
那姑娘又回过头去看夕阳。
阿葡在队伍最后面,缩着脑袋没说话。
几百人的队伍过去了。
俞姑娘重新上了驴车,趁着天光朝家赶。
到家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上了灯,六丫正在做饭。
俞素素卸了车,把驴牵到后院拴好,又把草药搬进耳房。
“素娘回来了?”
“回来了!”俞素素冲着屋里喊了一声。
屋里有点暗。
她娘就是这样。只要她不在家,就只点一个小油灯。
俞素素洗干净手,迈进正屋。
六丫把饭菜摆在桌上,又添了一盏灯。
“这是什么?”俞素素注意到地上的箱子,奇怪地问。
俞大娘沉默了一会儿,说:“王家人来过了。”
“王家人?”俞素素挑眉:“不会是来下聘的吧?”
俞大娘叹了一口气,怜惜地看着女儿:“来退亲的。”
絮絮叨叨把今天的事说了。
“怪不得。”俞素素恍然大悟,那跟他搭话的,想必就是韩舅爷。
她端起一盏油灯,蹲在地上,打开了第一个箱子。满满一箱金锭,起码有30个。她拿起一块用牙咬了咬,瞬间眉开眼笑:“嗬!发财了!”
俞大娘看得直皱眉:“快放下,成什么体统!”她把筷子放在桌上,沉声道:“这些东西不能要。明日一早你和六丫两个赶着车把东西送回去。”
俞素素把盖子合上。
“送不回去了!”
俞大娘:“怎么送不回去?多走两趟就是。”
俞素素打开余下的箱子,说:“前年晋军过境,王家人早跑了。今天来的那些人,恐怕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俞大娘先是惊诧,然后是气急败坏:“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胆大,这样的事你也瞒着我!”
俞素素并没有什么愧疚的表现:“不瞒着你怎么办?说出来把你气死?那时我爹刚走,总不能再让你也跟着去吧!”
“这王家人……,唉!”
俞素素合上箱子,说:“也没什么!这世道,谁都是先保住自家人。况且人家也算厚道的了,还给这么多金银。”
她擦干净手,重新坐上桌,开始吃饭。
俞大娘半晌没吭声。等俞素素吃完了,才问:“那你怎么办?你都二十了!”
俞素素有点无语,实在搞不懂古代这虚岁的算法。明明她才十八,怎么就突然跳到二十了。
是的。她是个穿越人士,胎穿。
原来的世界里她也叫俞素素,是个刚出社会不久的社畜。第一次团建的时候爬山,没和同事配合好,一脚踏空就来到了这里。
俞家在金溪镇是个独户,所以他爹俞老夫子一辈子的心愿就是生儿子。可惜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总是怀不住。也买过丫头,丫头也没怀住。后来她爹就认命了,顺其自然了。结果40岁上竟有了她。
老来得女,自然也爱若珍宝。不过再怎么爱也挣脱不了原有思想的束缚。让她识字,但只允许她读一些女则女训之类的东西。
他们认为对女儿最好的培养是教会她温柔顺从,等以后给她找个可靠的人,托付终身,就一辈子圆满了。
俞素素当然不能认同。
她想的比较远。他们家的主要收入,来自于她爹给镇上的幼童启蒙来维持。但现在是乱世,吴王要打仗,税收得一年比一年狠,镇上能读得起书的人越来越少。
老两口身体都不好,一旦没有了收入,药都吃不起。
所以她决定跟隔壁杜大夫学医。
杜大夫是安平有名的大夫,平常都在城里的保安堂坐诊。不过他老家在金溪,隔壁的大院子就用来晒药制药的。
俞素素从小就天天扒围墙,看杜大夫教学徒辨识药材,讲解药性,教他们怎么炮制药品。杜大夫时不时要考学徒,学徒们一卡壳,俞素素就从围墙那头冒出头来提示。杜大夫一开始觉得好玩,后来发现这个三四岁的小丫头居然把这些药的品种、习性背得滚瓜烂熟,深感神奇。俞素素还经常跑去帮他们家翻草药,分草药。从来没放错过。杜大夫两口子对她稀罕得不成。
后来俞素素跪在他们家门口说要学医,杜大夫就顺水推舟,答应了。
“我早就看好了。谢桥镇上卖竹纸的那家,他们家小儿子人老实,跟我们也算门当户对。”俞素素信口开河:“过几天让我师傅问问,愿不愿意上咱们家来当女婿。”
“真的?”俞大娘半信半疑。
“嗯,真的。反正现在有钱,招个女婿好养老。当然了,人家要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不愿意就另寻。”俞大娘一听女儿要招夫婿,还有什么不愿意的:“也要看人品。”
“好。不过招到女婿之前就先别跟别人说我被退亲了,省得麻烦。”
俞大娘:“我知道。”
糊弄完她娘,俞素素过去跟六丫说话。
“今天没人进来吧?”
“没人,我娘要来借醋,我没让。”
“干得好。”俞素素竖了个大拇指:“等过几天我就去找你爹,把你买下来。”
“真的?”六丫的黑眼珠在月色中发亮。
“真的。”俞素素摸了摸她细软的头发:“我有钱了。”
六丫是这一排第四家柳篾匠的女儿。柳娘子能生。生了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儿子养大了学手艺,娶媳妇。女儿从小就得干家务,养到十二三岁就卖掉。六丫的五个姐姐都被卖了,卖到哪里不知道。就是有一年余素素在上庄镇看见她二姐拉着一辆粪车在路上走,一边走一边被她男人抽着鞭子,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六丫从小就是她的小跟班,她不能让六丫走和她几个姐姐一样的路。跟师傅出诊有了赏钱就让她娘去跟柳篾匠家的说,让六丫上他们家来干活,每个月给80个大钱。这可比卖了划算。现在是乱世,一个丫头卖不了多少钱。柳家两口子一合计,就答应了。
六丫勤快,手脚又麻利。她不在家时把她娘照顾得很好。要是能把六丫买过来,也省得柳篾匠两口子时不时上门支使她。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钱藏好。她在山上有据点,是平时寻摸出来,躲乱军和流民的一个山洞。不过其实也不太安全,因为乱军一来,整个镇的人都得往山里跑,被别人发现的可能性很大。算了,还是先放地窖吧!
她和六丫两个人一起用尽吃奶的力气,把她房间里的榆木大柜子挪开,再搬开地窖的盖子,把那些装着金银珠宝的箱子放进去。
干完活,俞素素拍拍手:“那几箱布料,贵的都卖了,剩下的给咱们做衣服。”
等过段日子,她还要把围墙再加高一些。省得时不时有人探头探脑。
嘿!果然人一有钱就心里痒痒。
感谢王大夫人,感谢王大郎。
但愿战乱早点过去。
俞素素躺在床上,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