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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纸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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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着裳，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顾着裳，别睡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冷冰冰的机器人音重复同一句叫早铃。
一只胳膊伸过来用力拍了一下机器人的头，古早保姆机器人圆圆的头往旁边歪了一下。
“早，弗兰克。”低沉沙哑的嗓音说。
机器人的头一点点挪正，随着起床的人的动作缓慢移动。顾着裳拿起昨晚扔在床尾的长裤，随手从一柜子黑T恤里扯了一件黑T恤，一伸手一扯就套在身上，他踢开木质地板的针筒走到窗边，皱着眉一把拉开窗帘。
“顾着裳，现在是上午十点，罗尔市夜幕低垂……”
空中轨道一号线刚刚运营一小时就已发生五起交通事故，标志着罗尔市正式进入今年的极夜时。
自二十年前迦南星突然异位，罗尔市便进入了某种独特的时区节律——三个月极昼，三个月极夜，再加上六个月的昼夜交替。
这样独特的时区节律塑造了罗尔市市民独特的意志品格——一入极夜时就犯罪率飙升的意志品格。
“谢岚诀在干什么？”顾着裳抿了一口水，放回黑色大理石台面，下一秒，眼前的台面上显示出对面街道的实时监控画面。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两排榆树，人造大气层内飘起鹅毛大雪。
桑榆路8号，警侦总署。
谢岚诀走路带风，衬衫下摆一半随意塞进长裤，一半微微荡起，快速走过狭窄的走廊，擦着粗糙的墙拐过墙角，没管玻璃门上瞳孔识别器刚亮起光，一脚踹开了形同虚设的芯片锁，写着“刑侦署长办公室”的大门立刻亮起红色警示灯。
肥头大耳的刑侦署长从冒着热气的保温杯里抬眼。
“我不干了。”一张黑底压红边的警官证啪地甩在办公桌上，谢岚诀撑着桌子说。
“那可不行，岚诀你是我们刑侦总署的支柱啊，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刑侦署长赶紧把早饭往谢岚诀那儿推了推，是油纸包着的鸡蛋灌饼，他讨好地笑了笑，“还没吃早饭吧，吃点儿，吃点儿。”
“魏晗，办案子要人要钱，钱就不提了，你把人都给我调走了我特么拿什么办事？”谢岚诀压低声音，在周围一圈技侦和经侦科警官的注视下咄咄逼人道。
“你说乔副队啊？哈哈，哈哈哈。”魏晗给顶梁柱下属赔笑，就像他给隔壁技侦科长赔笑一样，“他这不是结婚了嘛，一线太辛苦，刚好隔壁技侦科科长问我讨人……我也征求了他的意见的，不信你问他。”他说。
谢岚诀不说话，深灰色的瞳孔里风雨欲来。
“咱科长给他一万金一月呢，谢队长就别拿五千金工资强人所难了。”旁边有人嬉闹着说。
“现在的罗尔市哪儿还需要刑警呀，谢队长，你趁早转回军籍吧，一个月津贴都少说八千金……让你们魏署长自己头疼去哈哈哈。”
“来咱们技侦吧，咱们这儿都干瘦小白脸，缺个能打的，更缺个颜值能打的……”
魏晗面露苦色，对着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使眼色让他们别说了。
谢岚诀慢慢直起身，冷冷扫了眼最后一个说话的人，那人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躲到了同事后面。
“克里昂，福科长上个月给你发了多少钱？”谢岚诀只是问。
穿蓝色警服的技术侦察科警官探头出来，对谢岚诀比了个二。
两万金，谢岚诀要是有两万金的经费就能把那破警车换了。
“顾着裳上个月给你们交了多少罚金？”谢岚诀又问。
众人互相对了个视线，露出了牙龈，想起那个数字便扬起了幸福的嘴角，“那就不方便透露了。”
谢岚诀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外头急匆匆跑过来一个扎马尾的女警。
“老大！日落区报案！”
话音未落，谢岚诀转身就走，刚刚被他丢出去的警帽又回到手里，灰色的长发压低收紧，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锋芒毕露。
“领导，你不给我人我就自己找人干了。”他边走边说。
“你找谁啊？这不合规矩的事不给报销！”魏晗着急起身喊。
他嗓门挺大，但肩宽腿长的刑侦队长已经走没了影，只有他忘记拿的警官证还躺在桌子上。
魏署长的警务终端自动扫描到警官证的信息——
谢岚诀
二十八岁
毕业于迦南联合军大，毕业考核全A首名入选星际联和护卫队。
六年前应召加入罗尔市刑侦总署。
照片上的人眉眼青涩，一张脸轮廓分明，深灰色瞳孔配一头灰色长发，俊朗又傲气，身上刑警服的黑色依旧崭新，不像如今，永远是落了灰的样子。
“阿嚏！”
钱多多坐上破旧警车的副驾，摁了两下暖气键都没有任何反应，“这大气层明明是人造的，就不能四季如春吗？”她嘟囔着拢了拢军大衣，就着昏黄的车内灯看案情记录表。
坚持使用纸质材料是副队乔经年的习惯。
“乔副队走了，咱们总署F4以后只剩三个了。”钱多多抖了抖纸说。
韩克恩把工具箱扔进后座，哆嗦着在白大褂外面套上保暖服，抬头一看，五分钟前就已经下楼的人这会儿不见人影，“队长呢？”他问。
钱多多回头，两人一碰视线，目光齐齐穿过一排锃光发亮的警备机甲，落在街对面的豪华独栋小洋房前。
他们谢队长站在紧闭的房门前，肩宽腿长十分惹眼。
灰扑扑的街道落着鹅毛大雪，谢岚诀看了眼灰色大理石上贴的木质门牌：顾先生的家，摁响了门铃。
房门无声向内打开，一丝沉香味钻入谢岚诀的鼻腔，室内的暖气烘热他的皮肤。
“弗兰克，麻烦叫你的主人起床，我要和他谈……”谢岚诀边说边抬眼，和一双冷淡的眼睛相对。
长得像一个大雪人的人工智能机器人站在后面，对刚刚叫了它名字的客人挥挥圆圆的手。
“……谈笔生意。”谢岚诀对着人把话说完。
他一直觉得顾着裳的皮肤过分苍白，又一年四季穿着黑色，配上他那双单眼皮带痣的黑眼睛，再热的天气都能让人坠入冰窖。
更何况是雪天的极夜时。
但他原本一腔烦躁，见了人莫名其妙消了不少。
“什么生意？”刚睡醒的人嗓音沙哑低沉。
谢岚诀垂眸，“极夜时缺人手，我个人出资聘请你加入刑侦大队，价格你开。”
“谢警官看我像要饭的吗？”顾着裳勾了勾唇角问。
谢岚诀选择性无视他话语中的讥讽，看了眼质感非凡的灰色大理石和大理石内层的高新消音材料，一平米造价就能抵他们队伍一个月的薪水，“就三个月，在此期间你可以自由出入警侦大楼，获得技侦科最新动向。”他说。
顾着裳放松胳膊，倚着门站，“这倒很有吸引力。”
“开价吧。”谢岚诀看向眼前好整以暇看着他的人。
顾着裳看着他，突然伸手往谢岚诀颈侧探去，谢岚诀没动。
“我要这个。”顾着裳轻轻一勾，勾出谢岚诀压在衬衫里的黑线，黑线串着一块月牙石，银灰的细闪在夜色下透出远古的皎洁。
谢岚诀看也不看立刻回绝：“不行。”
顾着裳不动声色地扬眉，谢岚诀沉默片刻，用缓和一点的语气说：“换一个，你想要月牙石不必从我这里拿。”
月牙石是特殊的人造材料，模仿现存资料里的月亮质感制造，材料本身并不难得，难得在它只能依靠能工巧匠手动打磨，每一块都各不相同。现今材料易得，匠人难寻，月牙石因而名贵。
顾着裳自己就是匠人，的确不必从别人那里拿。
“谢警官这一块与众不同。”顾着裳说，手里还勾着黑线，月牙石在空中晃动，银色的细闪质感温润。
谢岚诀沉吟片刻，“五万金，加一块月牙石，我找人给你做。”
顾着裳不言。
一块月牙石至多不过万金，谢岚诀不愿意拿自己的石头做交易，倒愿意赔上金钱加新石，这样开价给足了顾着裳狮子大开口的底气。
他却没有狮子大开口。
“五万金，”顾着裳松开吊坠，敲了敲谢岚诀的肩章，“加这个。”
谢岚诀低头，又抬眼，“确定？”
顾着裳看着他，目光像深井。
谢岚诀干脆利落地扯下右肩肩章，朝顾着裳肩上一拍。
“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出队。”谢岚诀转身。
顾着裳低头看了眼肩章，三颗星星熠熠闪光，他摸了摸触感冰凉的金属材料，抬头看风雪中如玉如松的背影。
“谢警官看起来遇上了难题。”弗兰克在一旁冷静分析。
“嗯。”顾着裳面无表情，近乎漠然。
谢岚诀这一年来时常来找他，不是查东西就是修东西，或者造东西。通过这位刑侦队长的言行举止，顾着裳合理推测罗尔市的刑侦总署很穷，且严重缺乏内部管理。
只是谢岚诀几乎每次找他都一副“我找你帮忙是给你面子”的样子，不是今天这样。
任人宰割。
就好像日渐边缘、琐碎、无望的刑警生涯即将要磨平他的爪牙。
“顾着裳会帮他。”弗兰克继续分析。
顾着裳穿外套的手不动了，薄薄的眼皮一掀，眼下的小痣点缀他漆黑的瞳孔，“谁说的？”
“这是我根据过去一年谢警官的来访记录推测得出的结论，具体推测过程为……”弗兰克解释。
顾着裳把手往大理石台上一放，弗兰克的机械音戛然而止。
他走到武器库前，在一排新式武器中随手拣了一把手枪挂到腰侧。
“建议顾着裳带上食品，谢警官接到的新报案来自日落区，根据我的数据分析，每次顾着裳从日落区回来都会长时间不进食。”机器人又道，圆圆的手递过来一块三明治。
顾着裳接过食品，侧头看了眼圆头圆脑的机器人，“弗兰克，两次名字连续出现建议第二次改成‘你’。”
机器人的圆眼睛亮了一下，“收到，感谢你为我做出的努力，阿裳。”
他准备出门的脚步一顿。
“忘了改这句话。”顾着裳喃喃。
不过他来不及拿出弗兰克的芯片核修改这句他曾经自己输入的核心交互指令，大理石面上显示的监控画面里，谢岚诀倚着车门在等他。
他碰上门，“别再这么叫我。”
漆黑的房间里，机器人的圆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