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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佘生砚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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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周末,天朗气清,郊外的风带着草木的清冽,卷着芦苇的絮,在旷野里打着旋儿。沈砚舟和裴枕鹤开着车,沿着蜿蜒的山路往里走,车轮碾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像在为这趟旅程伴奏。车窗外,层林尽染,枫叶红得似火,银杏黄得如金,偶有几株常青的松柏点缀其间,倒像是画师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浓墨重彩又透着自然的野趣。
停下车时,已是近午。裴枕鹤先下了车,打开后备箱往外拿画具,帆布包被画架、颜料盒、宣纸撑得鼓鼓囊囊,他拎着带子掂了掂,笑着朝车里喊:“沈先生,快来搭把手,你这画具比砖头还沉。”
沈砚舟推开车门,秋日的阳光落在他肩头,暖得恰到好处。他走到后备箱旁,自然地接过裴枕鹤手里的画架,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两人都没说话,却像有电流轻轻窜过。“谁让你非说要带那方老砚台,”沈砚舟低头组装画架,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我说用现成的墨汁就好,你偏不。”
“那能一样吗?”裴枕鹤弯腰把宣纸和颜料盒抱出来,眼睛亮晶晶的,“这郊外的景致,配得上那方‘听松’砚。再说了,用它研出来的墨,画出来的画都带着松涛的气儿。”
沈砚舟没再接话,只是组装画架的动作快了些。他知道裴枕鹤的性子,对这些老物件总是带着股执拗的珍视,就像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看似随性,实则藏着旁人不懂的认真。
两人找了块临着小溪的空地,溪水潺潺,水底的鹅卵石看得清清楚楚,偶尔有小鱼游过,甩着尾巴搅起一圈圈涟漪。裴枕鹤铺好画纸,又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方“听松”砚,砚台是深青色的,边缘被磨得圆润,上面刻着细密的松针纹,是沈砚舟去年在古玩市场淘来送他的,他宝贝得紧,平日里只在画重要的画时才舍得拿出来。
“你看那边的山,”裴枕鹤指着远处,“轮廓像被水洗过一样,墨色淡得刚好,该用侧锋扫过去。”
沈砚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远山如黛,在秋日的晴空下透着朦胧的美。他拿起狼毫笔,蘸了点清水在砚台上润了润,又取过墨锭,慢慢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和着溪水声、风声,像一首温柔的曲子。
裴枕鹤就坐在一旁看着他,看他低头研墨时认真的侧脸,看阳光穿过芦苇丛落在他发间,连那层细细的绒毛都看得分明。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比远处的山水更值得入画。认识沈砚舟这几年,他们一起熬过画室里的漫漫长夜,一起为了一幅画的细节争得面红耳赤,一起在得知“赝品案”有了新线索时彻夜难眠,也一起在危机解除后,对着满室月光默默举杯。那些日子,有争吵,有担忧,却更多的是旁人无法替代的默契。
“砚舟,”裴枕鹤忽然开口,声音被风送得轻轻的,却清晰地落在沈砚舟耳里。
沈砚舟握着笔的手顿了顿,墨滴刚好落在宣纸上,晕成一个小小的圆点,像一颗突然加速跳动的心脏。他转过头,看见裴枕鹤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盒子是深蓝色的,边缘有点磨损,一看就是用了些日子的。
裴枕鹤的手指有些发颤,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两枚素圈戒指,银质的,没有多余的花纹,却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你看这内侧,”他把盒子往前递了递,语气里带着点紧张,又藏着点期待,“我刻了字。”
沈砚舟凑近一看,只见一枚戒指内侧刻着个小小的“砚”字,另一枚则刻着“鹤”字,笔画算不上工整,边缘还有点毛边,显然是手工刻的。他心里忽然一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的,又甜甜的。
“我查过了,”裴枕鹤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像是怕他拒绝,“虽然我们不能像别人那样领结婚证,但我找律师拟了份协议。财产怎么分,以后要是遇到难处谁来承担责任,都写得清清楚楚。”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几页纸,纸页边缘有些褶皱,显然是被反复翻看、折叠过,“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我们再改,改到你满意为止。”
他的话说得又快又急,眼睛紧紧盯着沈砚舟,生怕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点表情。沈砚舟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他放下手里的笔,伸手轻轻按住裴枕鹤拿着协议的手,然后微微俯身,在对方的唇角印下一个很轻的吻。
那吻带着宣纸的草木香,混着松烟墨的淡味,还有阳光晒过的暖意,一下子就驱散了裴枕鹤所有的紧张。“不用协议,”沈砚舟看着他的眼睛,目光认真得像在鉴定一幅稀世珍品,“我信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裴枕鹤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他愣了愣,随即眼眶有点发热,连忙别过头,假装去看溪水,声音却带着点哽咽:“那……那把戒指戴上吧。”
沈砚舟拿起那枚刻着“鹤”字的戒指,轻轻执起裴枕鹤的手。裴枕鹤的手指修长,指腹因为常年握笔,带着薄薄的茧。他把戒指慢慢推到对方的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像是量着指围定做的。然后,裴枕鹤也拿起刻着“砚”字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沈砚舟的手指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两枚素圈戒指反射出细碎的光,像把天上的星星揉碎了撒在上面。沈砚舟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忽然笑了,那笑容浅浅的,却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暖。
他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庆功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他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裴枕鹤。那时裴枕鹤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衫,站在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果汁,安静得像一幅遗世独立的水墨画,和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后来他借着敬酒的由头走过去,两人说了没几句话,却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又想起那个混乱的楼梯间,庆功宴散场时,他被一个喝醉的客户纠缠,是裴枕鹤突然出现,把他拉到楼梯间。那天的月光很暗,楼道里只有应急灯亮着微弱的光,他看着裴枕鹤近在咫尺的脸,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吻住了他。那个吻带着酒气,带着点孤注一掷的冲动,却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心里某个一直空着的角落。
还想起去年江南的雨雾里,他去那里出差,本来说好裴枕鹤忙完手头的事就过来找他,结果他临时有急事要推迟一天。沈砚舟没告诉裴枕鹤,只是在码头撑着伞等,雨下了整整三个小时,他的裤脚和鞋子都湿透了,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直到看见裴枕鹤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裤脚沾满了泥,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他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那些兜兜转转的时光,那些或明或暗的瞬间,原来都是为了此刻的圆满。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一群灰雀从芦苇荡里惊起,翅膀扇动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宁静。裴枕鹤拿起画笔,走到沈砚舟的画架旁,在他未完成的远山旁添了两只依偎的鸟。一只鸟正低头为另一只梳理羽毛,动作亲昵,眼神温柔,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悄悄话。笔尖轻落,墨色在宣纸上慢慢晕开,像在纸上写下一句无声的诺言。
沈砚舟放下手里的笔,从背后轻轻环住裴枕鹤的腰。裴枕鹤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软软的,带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冷不冷?”沈砚舟的声音落在他颈窝,带着点温热的气息,有点痒。
裴枕鹤摇摇头,反手握住他的手,两枚戒指在相触时发出细微的“叮”声,清脆得像风铃。“不冷,”他转过头,在沈砚舟的发顶印下一个吻,吻里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有你在,怎么会冷。”
风又起了,吹得芦苇弯腰,发出“簌簌”的声响,却吹不散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影子。远处的山渐渐被暮色染深,从淡青变成了墨蓝,天上开始有星星悄悄探出头来。沈砚舟看着画纸上那两只依偎的鸟,忽然觉得,所谓余生,大概就是这样了。
有一方心爱的砚台,研出带着松涛气的墨;有一个懂你的人,陪你看遍四季的风景;有一份安稳的暖,抵得过所有漫长的寒。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戒指,又看了看身边的裴枕鹤,对方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沈砚舟轻轻笑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余生漫长,有你,足矣。
他们就那样站着,直到暮色渐浓,溪水的声音更清晰了,远处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裴枕鹤收拾画具时,不小心把那方“听松”砚碰掉了,他吓得“呀”了一声,连忙捡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生怕磕出个缺口。
“没事,”沈砚舟拍拍他的肩膀,“这砚台结实着呢,没那么娇气。”
裴枕鹤这才松了口气,把砚台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包里,像是在呵护一个稀世珍宝。“这可是你送我的,”他嘟囔着,“要是坏了,我可跟你没完。”
沈砚舟看着他孩子气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牵住他的手,“走吧,回去了,晚了山路不好开。”
两人手牵着手往停车的地方走,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风吹过,带着远处人家饭菜的香气,温暖而踏实。
车里,裴枕鹤把那幅画小心地卷起来,放进画筒里。“回去把它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他看着沈砚舟,眼睛亮晶晶的,“这样每天醒来都能看到。”
“好。”沈砚舟发动车子,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装裱费得你出,谁让你把画弄脏了一小块。”他指的是刚才那滴不小心落在纸上的墨点。
裴枕鹤“哼”了一声,却偷偷笑了,“行,我出就我出,反正我的钱就是你的钱,分那么清干嘛。”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里暖烘烘的。车窗外,月光洒在山路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一路延伸向远方,就像他们的余生,漫长而明亮。
回到家时,已经快半夜了。裴枕鹤累得瘫在沙发上不想动,沈砚舟去厨房倒了杯温水给他,“喝点水再睡。”
裴枕鹤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那两枚戒指,放在手心看了又看。“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结婚了?”他抬头问沈砚舟,眼睛里带着点不确定。
沈砚舟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一枚戒指,套回自己的手指上,“你说算,就算。”
裴枕鹤看着他,忽然笑了,也把戒指戴上,然后凑过去,在沈砚舟唇上亲了一下,“那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反悔。”
“不反悔。”沈砚舟拥住他,声音低沉而温柔,“这辈子,都不反悔。”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那两枚素圈戒指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爱与陪伴的故事。
往后的日子,他们依然会在画室里待上一整天,为了一幅画的构图争论不休;依然会去古玩市场淘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老物件,为了一个砚台和老板讨价还价;依然会在周末开车去郊外,看山看水看星星,把那些美好的景致都画下来。
只是,画室的案头上,多了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那天在郊外拍的照片,照片上,两人手牵着手,背景是远山和芦苇,笑得一脸灿烂。客厅的墙上,挂着那幅装裱好的画,画里的远山朦胧,两只鸟依偎在一起,旁边那滴墨点被裴枕鹤巧妙地改成了一朵小小的雏菊,倒成了画里的点睛之笔。
那方“听松”砚,依旧被裴枕鹤珍藏着,只是用得更勤了,他说,用它研出来的墨,带着沈砚舟的味道,画出来的画都透着暖意。
偶尔,沈砚舟会看着那两枚戒指发呆,想起那个深秋的午后,裴枕鹤拿着丝绒盒子,紧张得手心冒汗的样子。他会忍不住笑起来,然后走过去,从背后抱住正在画画的裴枕鹤,在他耳边轻声说:“裴枕鹤,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裴枕鹤会停下画笔,转过头吻他,眼睛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沈砚舟,我也是。”
时光就这样慢慢流淌,像溪水一样,平静而温柔。他们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波澜,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暖。就像那方“听松”砚,越用越温润,越品越有味道。
又是一个深秋,两人再次去郊外写生,还是那个临着小溪的地方,芦苇依旧金黄,远山依旧朦胧。裴枕鹤看着沈砚舟研墨的侧脸,忽然说:“明年,我们去江南吧,你不是说那里的春天很美吗?”
“好。”沈砚舟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意,“去看江南的雨,去看江南的桥,去看你去年没看完的桃花。”
裴枕鹤笑了,像个得到糖的孩子。阳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两枚戒指依旧闪着光,仿佛在说:
余生漫长,有你,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