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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宋箐,梨花真的很好看 ...

  •   车窗外,临江的景色飞速后退,江仄靠在窗边,额角抵着微凉的车窗玻璃,试图让那份凉意驱散体内逐渐升腾的不适。

      止痛药的药效正在衰退,熟悉的、阴魂不散的疼痛如同潮水般,一波一波地重新漫上腹部,缓慢而固执地侵蚀着他的意志。

      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而遥远,他的世界逐渐缩小,只剩下这具疼痛的身体和脑海里那个清晰又模糊的身影。

      宋箐。

      她的名字像是一剂短暂的安慰剂,带来片刻的宁静,随即又被更深的惘然所取代。

      高铁抵达兴宁时,已是晚上。

      兴宁的空气带着与临江不同的干燥气息,风吹在脸上,少了那份湿冷,却多了几分料峭。

      江仄随着人流走出车站,站在喧闹的出站口,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该去哪里?

      医院?不,现在还不能去医院。

      家?父母早逝,他哪里有家?

      最终,他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房间在六楼,窗户正好对着远处兴宁医院,医院在夜色中沉默地亮着,像另一种形式的星辰,冰冷而遥远。

      江仄并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望着那片灯火。

      疼痛让他无法久站。

      江仄从口袋里拿出药瓶,倒了杯温水,熟练地吞下药片。

      药效起来需要时间,他蜷缩在靠窗的沙发里,视线却固执地没有离开那片医院的灯光。

      她此刻会在哪里?在医院?还是早已回到自己家?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宋箐的消息。

      Qing:【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江仄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盯着那行字,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

      疼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短暂地遗忘了。

      他手指有些发抖,斟酌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复。

      枯木:【还好。谢谢宋医生关心。】

      发送之后,他又觉得太过生硬和客套,补充了一句。

      枯木:【你呢?最近忙吗?】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变得格外漫长。他盯着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

      Qing:【老样子,有点忙。】
      Qing:【记得按时吃饭,注意休息。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及时来医院。】

      很医生的口吻,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却又保持着距离。

      江仄眼底刚刚亮起的那点微光,慢慢黯淡下去。

      枯木:【好。我会的。】
      枯木:【不打扰你工作了。】

      对话就此终结。

      疼痛在药力的作用下逐渐变得模糊,只留下疲惫不堪的躯体,倦意袭来。

      他将手机扔在一旁,挣扎着起身,躺回床上,用手臂遮住眼睛。

      黑暗笼罩下来。

      他来了兴宁,离她更近了。

      可他们之间,似乎隔着比两千公里更远的距离。

      明明才不久,可很多事情对于江仄来言,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猛地侧过身,咳得撕心裂肺,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他强忍着咽了回去,额头上沁出更多冷汗。

      房间的暖气很足,但江仄依然觉得冷,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寒意。

      -

      明天是宋箐的休息日,她已经有十几天没看见江仄了,短暂地从繁琐的工作里脱身,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下江仄的情况。

      宋箐看着屏幕上简短而疏离的回复,罕见地迟疑了几分。

      医生的直觉告诉她,江仄的情况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还好”。

      连续工作了十几天,身心俱疲,本应彻底放松,可宋箐那股莫名的担忧却挥之不去,思忖再三,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

      Qing:【明天我休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消息发出后,她将手机放在一旁,起身去给自己倒水。

      窗外夜色浓重,她心里也有些沉甸甸的。宋箐说不清自己对江仄这种超乎寻常的关切从何而来,或许是因为他那双在病痛折磨下却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角落。

      手机迟迟没有回应。

      宋箐洗漱完毕,躺回床上,拿起床头那本看到一半的专业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安静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始终暗着,没有新的消息提示。

      宋箐翻了几页书,终究是心神不宁,索性将书合上放在一边。或许他睡了,或许他不想被打扰,她这样想着,关掉了台灯。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宋箐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

      凌晨三点的时候,江仄回复她了。

      枯木;【谢谢宋医生的好意。】

      这句话让送箐摸不着头脑,却有一种更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今天是休息日,她原本计划在家补眠、整理房间,但现在,这些计划都显得无关紧要。

      她快速起身洗漱,换上一身轻便的休闲服,拿起手机和钥匙出了门。

      宋箐并不知道自己开车要干嘛去,只是想着去附近无意识的逛逛,万一……

      碰巧遇见了呢?

      不知不觉间,她开车来到了医院附近的公园,公园里的梨花开得很好,鬼使神差地,宋箐停下了车。

      公园里人不多。这个时节,几株梨树正开得繁盛,洁白的花朵缀在枝头,微风拂过,花瓣簌簌落下,带来一丝清甜的香气。

      一个穿着深色外套的瘦削身影背对着她,坐在树下的长椅上,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那满树梨花,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在休息。

      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脆弱。

      是江仄。

      宋箐看着他安静的背影,犹豫着是否要上前。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梨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沾在了他的发梢和肩头。他似乎毫无察觉,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这种过分的静止,让宋箐感到心惊。

      她不再犹豫,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走到长椅旁,她才看清他的气色,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眼睫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缺乏血色,紧抿着,仿佛在忍受着什么。

      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眼睫颤了颤,缓缓转过头来。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宋箐身上时,那双总是带着些微光亮和局促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清晰的愕然,随即是措手不及的慌乱,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立刻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宋医生?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明显的虚弱。

      宋箐按住他的肩膀,阻止他起身:“今天休息,过来走走。你呢?”她的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脸色很不好,不舒服吗?”

      江仄避开她审视的目光,低下头,轻声说:“没有不舒服,只是出来透透气。”

      这个说得合情合理,但宋箐看着他那副仿佛一碰就要碎掉的样子,心里一个字都不信。

      她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和他隔着一点距离。

      “这里的梨花,开得很好看。”她找了个安全的话题,也仰头看向那一片洁白。

      “嗯。”江仄低低应了一声,也跟着抬起头,目光重新投向花树,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啊,很漂亮。”

      宋箐看着他,他安静地看着树,眼神有些空茫,仿佛透过这片繁华盛景,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花瓣偶尔飘落的声响。

      良久,江仄伸手,一片梨花落在他手心。

      他说:“宋箐,兴宁会下雪吗?”

      宋箐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兴宁?会的。冬天的时候,雪还挺大的。”她顿了顿,补充道,“临江倒是很少下雪,我之前在那里读书,印象里好像只下过一两次,很小,落地就化了。”

      梨花落在手心,和雪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临江医大的湖边,种了很多梨树。

      春天的时候,花开得特别盛,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落下来,湖面上、草地上,都是白的。

      江仄就在漫天梨花中和宋箐面对面相遇,他微低着头,不敢直视眼前人,在擦肩而过之际,他停住脚步,抬手接住落下的梨花。

      花瓣很轻,落在手上,有点痒。

      三月初盛开的梨花飘落湖上、地上,远处看去,白茫茫的,像是下了一场雪。

      一场只存在于江仄记忆里,盛大而寂静的梨花雪。

      那场梨花雪,穿越了漫长的时间,穿越了四季更迭的无情,穿越了他一个人孤寂而无望的漫长等待,纷纷扬扬,无声地落到了此刻阳光正好、梨花正盛的兴宁,落在了这个长椅上。

      有片柔软的花瓣安静地躺在江仄的掌心,他垂下眼,轻轻合拢手指,看着那一点洁白,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是啊,梨花落下来,像雪一样。”

      宋箐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临江医大,似乎也有过这样一个梨花盛开的季节。她匆匆穿行在花瓣如雪的小径,赶着去上课或去图书馆,似乎也曾与某个模糊的身影擦肩。

      记忆太久远,早已褪色,只剩下那片朦胧的白色花海。

      “你很喜欢梨花?”宋箐问,试图让对话继续下去,也试图更多地了解他。

      江仄沉默了片刻,才缓缓松开手,任由那片花瓣随风飘落。

      “像雪一样。”他答非所问,目光追随着那片飘远的花瓣,“干净,也短暂。”

      这话语里透出的凉意和宿命感,让宋箐的心轻轻一揪。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仿佛在聆听某种告别预兆的感觉。

      “再短暂,每年也都会开的。”宋箐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医生特有的、鼓励病人般的坚定,“明年春天,它们还会在这里。”

      江仄闻言,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向那株繁盛的梨树,沉默着。

      阳光渐渐变得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了眼,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宋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抵抗疼痛。他的呼吸很轻,但偶尔会有一两下不易察觉的急促。

      “江仄。”宋箐忽然开口,声音放得很柔。

      “嗯?”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她。

      “如果很难受,不必强撑着的。”她的目光平静而温和,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附近就是医院。”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他重复着苍白的辩解,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吹散。

      一片完整的梨花旋转着落下,正好落在他们之间的长椅空隙上。

      洁白,脆弱,带着一种短暂而易逝的美。

      就像他此刻的状态。

      宋箐的目光没有离开他的脸,她没有再劝,只是沉默地陪他坐着。

      一阵风吹过,梨花落得更急,像是下起了一场急雪。

      江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他猛地抬手抵住上腹,额角的冷汗瞬间密集起来,脸色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江仄!”宋箐心头一紧,立刻倾身过去,“不能再拖了,你必须立刻去医院。”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翕动了几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宋箐立刻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医院急诊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和位置。挂断电话,她看着几乎要蜷缩起来的江仄,低声道:“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到。”

      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一点声音:“谢谢……又麻烦你了……”

      “别说这些。”宋箐的声音很稳,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看着我,江仄,保持清醒,深呼吸,尽量放松。”

      她一只手稳稳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引导他呼吸。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很快,专业的医护人员赶到,迅速将江仄安置上担架,送入急诊室。

      宋箐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以医生的身份快速向接诊的同事交代了已知的情况。

      看着江仄被推进检查室,她才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竟然沁出了一层薄汗。

      一系列的检查后,结果并不意外,但情况比宋箐预想的还要糟糕一些。急性并发症,必须立刻住院治疗。

      江仄被送入单人病房时,短暂的剧痛在药物作用下稍微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疲惫和虚弱。

      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打着点滴,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强撑的硬气终于卸下,只剩下全然的倦怠。

      宋箐站在床边,看着护士调整好输液速度,记录完生命体征。病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还是……到这里来了。”江仄望着天花板,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

      “这里才是你现在该在的地方。”宋箐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需要系统的治疗和监护。”

      江仄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神复杂:“抱歉,让你看到我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是医生,”宋箐平静地回答,“在我的眼里,只有病人和需要处理的病情,没有狼狈不狼狈。”

      江仄看着她,眼底似乎有什么情绪闪动了一下,最终归于沉寂。

      “谢谢你,宋医生。”他轻声说,然后闭上了眼睛,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像是在回答她的话,又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宋箐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知道他现在需要休息。她替他掖了掖被角,动作熟练而自然。

      “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看你。”

      她转身准备离开,手指刚触到门把手,身后传来他极其微弱的声音。

      “宋医生。”

      宋箐回头。

      江仄依旧闭着眼睛,声音轻得像呓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着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缓缓弥漫开来。

      “梨花真的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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