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4 ...
-
今天是周六,苏郁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胸口有些发闷,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柠柠的头,眼神渐渐放空,手上的动作也减缓了下来。
柠柠感到背上的力道松了,不满地抬起头喵了一声,随后尾巴从苏郁的眼前一扫,慢悠悠地跳了下去,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
客厅里陆续又来了几只猫,苏郁养的这七只猫里,只有柠柠年轻好动,是只不过一岁多的小三花,其他中有三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猫,每天只会趴在猫房里,还有一只有先天性疾病,两只是残疾。
所以平时会离开猫屋出来和苏郁互动的也只有柠柠和散养在客厅的小白了。
天实在是阴沉得不像样,苏郁有些害怕,准备先下楼把饭买了。
起身穿好衣服,随手拿了钥匙和手机就匆匆下楼了。
楼下新开了一家“丁记”煎饼果子,其实也不算新开,之前这个老板娘就在小区里摆摊卖煎饼果子,与大家都算相熟,为人和善,重点是:她摊的煎饼无敌好吃!!
刚做出来还带着热气的煎饼是这一片不少人的心头爱,一口咬下去酥脆脆的,带着一个浓郁的麦子香,多嚼两口会发现它非常的有嚼劲,口感十分弹牙,但不建议嚼太久,会腮帮子痛。
老板娘这两年生意做的景气,手里有了一点小钱,就盘了个铺面,搞了个像模像样的饭馆,也推出了些小食,但主要还是卖煎饼果子。
苏郁走进店内,老板娘听见门响,抬起头,见是苏郁便笑道:“小郁又来啦?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啊?”
“鸡柳,不要香菜,多放葱花。”
“诶,好。”
从店里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细如丝,像银针一样扎在地上,苏郁并没有带伞,见雨势不算大,距离也不远,打算冲回家。
她打开门猛地冲出去,却发现雨虽看着像银针,打在身上却一点也不疼,反而很柔和,这让她心里反倒少了几分害怕。
到家时身上也只是微微淋湿了几个水点,她把阳台的窗关上,随后把衣服搭载了晾衣绳上。
把塑料袋打开的一瞬间,煎饼的香味就飘开了,她做手抓着煎饼大口咬了一下,右手拿着手机看起了天气预报。
“又是雷雨天。”
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几分彷徨,她很害怕,刻在骨子里对雷雨的恐慌让她心里更加的发怵。
黑夜一点点侵蚀了天边本就昏暗的晚霞,夜幕真正的降临了,黑暗像是要将人吃掉一般,将人引入更深的深渊。
苏郁把家里全部的灯都打开,企图通过家里的明亮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如果只是普通的雨天她也没什么,问题是今天晚上会打雷,她对雷的恐惧,是深入骨髓的。
苏郁晃了晃脑袋,企图把这点恐慌感抛出去,羌河其实很少打雷,就算下雨也是蒙蒙细雨,大的雷雨天着实少见,但今天碰巧便是近两年来羌河最大的一场雨。
她去猫屋给猫咪们添了一些猫粮,一只白色的猫咪蹭着来到了她的脚边。
“汤圆,你怎么又胖啦?”苏郁摸了摸这只断了前肢的小猫咪,却看见它前肢的那片嫩肉被磨的发了红,“说啦不要去窗台,那里太磨了,你这里还没长出毛,不能磨。”
汤圆是她之前在一个灌木丛里发现的,被熊孩子剪掉了两只前腿,无法行动觅食,瘦骨嶙峋快被饿死了,可苏郁却赶在死神前抢先一步救了它。
她看了一眼屋里其他的小猫,都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事,这才放下心来,又去客厅给小白添了勺狗粮,便去了书房。
坐到桌前,轻轻摁开了台灯,她依旧不喜欢开顶灯,哪怕今天是雷雨天,她依旧在追求不开灯的氛围感。
她像往常一样掏出了那个事先写好大纲的本子,回顾了一下前面已经写完了的情节,心里大概有了个底,随后开始翻阅后面的章节大纲。
不久,她翻了好多页,翻到前面的人物关系图,抽出键盘开始码字。
她今天用的是前段时间刚到手的机械键盘,自己换了个轴,是自己最喜欢听得麻将音,这个声音苏郁一点也不觉得吵,她之前听说其他的咕咕喜欢在写文的时候听歌,自己也试了试,却发现自己一听歌就跑神,根本专不了心,后俩她发现,打字音才是最适合自己的白噪音。
所以她就换掉了之前用的静音键盘,换成了这种带声音的机械键盘。
码了不知有多久,苏郁总是这样,一开始码字机不会想着看时间,只码的腰酸背痛才会来活动一下。
她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夜里十一点,离她正常的睡觉点还有很久,但介于今晚打雷,她打算在打雷前睡着,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但她还是想的太美好了,她刚关了电脑站起身,还未走去床边,一声惊雷在耳畔炸响,她只感觉脚下一软,一股电流急速地流过全身,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的指甲陷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密不透风的裹住了她。
她感到眼前发黑,耳朵不断听到嗡鸣声,像恶魔的低语。
又是一声惊雷,苏郁瘫坐在地,眼前的景象瞬间闪烁,时间拉回到她八岁那年。
「九年前——」
“小郁,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随着门打开,雷雨天的潮湿气涌入,男人的声音传来,年幼的苏郁抬起头,看着这个带着一身风雨的身影,空洞的眼睛在看清楚他手里提着的东西时亮了一瞬。
“爸爸,这是什么?”苏郁抬头望向苏珩清,男人的面容与她有几分相似,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不同的是苏郁的鼻子不像他棱角硬朗,而是鼻尖挺翘,她的的皮肤也明显比这个饱经沧桑的男人白皙光滑许多,但身上的伤就能看出她的惨淡。
“这是蛋糕,庆祝我们小郁八岁啦!”
苏郁愣了愣,不敢相信地看了苏珩清一眼,从她两岁起,她就再没有过过一次生日。
随即苏郁的脸上扬起一个兴奋的笑容,八岁的她满怀希望的看着他,她想,或许爸爸是真的爱她的。
爸爸唇角边的胡子和脸上出现的细纹都使他看起来苍老破败,那张脸与苏郁记忆中无数的场景重合,但此刻她一心只认为爸爸回心转意了。
她双手捧过那个不过巴掌大的蛋糕,男人虽然看着粗糙,但架不住五官实在英俊,抛去面上的疲惫,眼里的光确实很让人心软。
“来,爸爸给你插上蜡烛。”
男人说着掏出打火机,将插好的八根蜡烛一一点燃,随着蜡烛的一根根亮起,苏郁终归是个小孩子,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兴奋的在记忆里搜刮出为数不多的开心事,兴奋地讲给苏珩清听。
苏珩清的表情有些怪,用那双虽修长且骨节分明但饱经风霜的粗糙的手摸了摸苏郁的头,苏郁兴奋地闭上眼睛,双手在胸前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闭上眼睛许愿。
正当她要睁开眼睛吹蜡烛时,一声重重的撞击声传来,把苏郁吓的一个激灵,慌乱中睁眼,清晰的看见了苏珩清脸上恐惧的神情,他一把捞起苏郁把她塞到沙发底下,又塞了几件衣服和鞋挡住她,随后看着苏郁的眼睛,吻了吻苏郁伸出来的手,用气音说:“爸爸是爱你的,永远都是。”
随后将苏郁的手使劲推了进去,确保从外面看不见她,才放心地叹了口气,还没等自己找到藏身之所,门终于坚持不住,彻底倒下,苏郁趴在沙发下,借着窗外闪电的光,看清了几道面目狰狞的人影蜂拥而入,父亲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哀嚎了一声。
其中一个留着半寸的男人一脚踹上他的腹部,他向后踉跄了几下勉强稳住身形抬起头,苏郁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为首的那个秃头男人终于发话了:“苏珩清是吧,你他妈的欠钱不知道还哪?”
啤酒瓶砸下去的瞬间,苏郁听见了两种声音——玻璃炸开的脆响,和骨头被钝器击中的闷响,像有人用锤子砸烂了一颗熟透的西瓜。
苏珩清连哼都没哼一声,就那么直挺挺地往前倒下去,额头磕在茶几角上,发出又一声闷响。他倒下的角度很怪,一条腿还屈着,另一条伸直,像个被摔断的木偶。
秃头男人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废物。”他踢了踢苏珩清的肩膀,见人没反应,便转身去翻电视柜的抽屉。
半寸头甩了甩手上的玻璃渣,碎渣混着血珠落在地板上。他的目光又扫向沙发,刚才被风吹开的布帘还没落下,露出了那截蓝白相间的校服裤腿。
“刚才好像看着有个小的?”半寸头搓了搓下巴,慢悠悠地往沙发这边走。他的皮鞋踩过父亲散落在地上的头发,发出轻微的碾压声。
苏郁把自己往沙发深处缩,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心脏跳得快要撞碎肋骨。她看见父亲的手指动了动,好像想往她这边爬,却只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浅红的血痕,随即又不动了。
“别他妈找了,赶紧拿钱走人!”秃头男人在抽屉里翻出个铁皮盒,抖出里面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骂骂咧咧地往口袋里塞,“这穷鬼家里连根毛都没有!”
半寸头停住脚,显然不甘心,却还是转身去帮秃头男人抬那个沉重的旧彩电:“这破电视能卖俩钱。”两人费力地把电视往门口拖,电源线被拽得老长,刮过父亲的手背,他还是没动。
几乎破碎的门被他们撞开,带进一股更大的风,吹得蜡烛的火苗疯狂摇晃,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苏郁盯着那几根蜡烛,八根,代表她八岁的生日,此刻有两根已经烧到了底,蜡油淌在蛋糕盒上,像化了的眼泪。
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雷声混在一起。沙发外面传来电视被搬下楼的磕碰声,还有追债人渐渐远去的骂声,最后,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雨砸在窗户上的噼啪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郁才敢动。她像只刚破壳的小鸡,一点一点往外挪,膝盖磨过粗糙的地板,蹭出几道红痕。
她先看到的是父亲的手,指甲缝里的泥被血泡成了暗红色。然后是他的脸,侧脸贴在地上,一只眼睛半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霉斑,另一只被头发遮住,看不见表情。
“爸爸?”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出口就被雨声吞了。
她伸出手,想去碰父亲的脸,指尖刚要碰到,窗外突然又是一道闪电,把客厅照得如同白昼。这一次,她看清了父亲后脑勺的伤口——那里塌下去一块,血和脑浆混在一起,浸透了深色的头发,正一滴滴往地板上渗,在蛋糕旁边积成一小滩,黏住了几粒白色的奶油。
他的小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弯折着,像断掉的枯树枝,肩膀处的骨头猛地窜出来,冲破皮肤,留下一滩鲜血和白花花的关节头,
八岁的苏郁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哭,只是慢慢缩回手,把自己重新塞回沙发底下,用那件父亲塞进来的旧棉袄裹住全身。棉袄上有烟草味和汗味,是她从小闻到大的味道,此刻却让她觉得冷。
蜡烛还在烧,一根接一根地燃尽,最后一根熄灭时,屋里彻底陷入黑暗。雨还在下,雷声滚过天际,像有人在远处敲鼓。
她抱着膝盖坐在黑暗里,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和某种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像在数着什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雨势渐小,她才敢再次爬出来,踩着那滩已经半干的血,推开了那扇被撞坏的门。
门外的台阶上,有只三花猫缩在角落发抖,看见她出来,怯生生地喵了一声。
苏郁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屋里的黑暗,又看了看那只猫,突然迈开腿,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台阶上的积水漫过她的拖鞋,冰凉的水灌进去,像无数根细针,扎着她的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