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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我的第一 ...

  •   斯德哥尔摩的颁奖大厅,穹顶高阔,灯火通明如昼,将每一寸空间都笼罩在辉煌而肃穆的光辉之下。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弥漫着一种近乎凝滞的庄重与即将喷薄的沸腾热意。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面孔上,情绪如同调色盘般复杂——紧绷的期待、强自镇定的焦虑、还有眼底深处无法完全掩盖的渴望。
      各种语言的低声交谈嗡嗡作响,汇聚成一片躁动不安的潮汐,在宽敞的大厅内不断涌动、攀升。
      傅故渊和林池余并排坐在中国队的区域。傅故渊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永不弯曲的冷杉,下颌维持着一个微妙的、略显倨傲的角度。他冷静地注视着前方铺着深蓝色丝绒的主席台,璀璨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眉眼间,却未能融化那层惯有的疏离冰霜。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焦灼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唯有他搭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透出清晰的白色,悄然泄露了这具冷静躯壳下,同样被无形之力紧紧攫住的内里。
      林池余坐在他身旁,几乎缩成了一个自我保护般的姿态。他微微低着头,视线死死胶着在自己紧紧交握、用力到指节泛白甚至微微颤抖的双手上。他试图将呼吸放得极轻极缓,长而密的睫毛垂覆下来,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努力构筑一个无形的屏障,隔绝外界所有纷至沓来的声音和视线。然而屏障之内,唯有他自己能听见,胸腔里那颗失控狂跳的心脏,正一下又一下,沉重而迅疾地撞击着脆弱的肋骨,轰鸣声震耳欲聋,几乎要淹没一切。
      漫长的、煎熬的备赛时光碎片般掠过脑海——无数个枯坐到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深夜,演算纸堆积如山,指尖被铅笔磨出薄茧;那些晦涩难解、几乎要将人逼至思维绝境的难题,如同狰狞的荆棘丛生,每一次突破都伴随着精神上的脱胎换骨与淋漓冷汗;那些如影随形、几乎能将人吞噬的自我怀疑与巨大压力,还有身体与精神一次次逼近极限后的疲惫不堪……所有画面最终都凝固于此,汇聚成此刻几乎令人窒息的、漫长到近乎残酷的等待。血与汗似乎都在过去的时间里蒸发,只留下干涸的痕迹和即将见证结果的、悬于一线的心跳。
      终于,IMO主席再次步履沉稳地走上台,手中拿着那份决定最终排名的、沉甸甸的文件。全场瞬间陷入一种极致的、落针可闻的寂静,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只有零星几声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嚓声,突兀地响起,试图捕捉这历史性的一刻。
      那个庄严而平稳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被放大,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依次念出团队总分的前几名。
      每念出一个名字与分数,台下相应的区域便会爆发出一阵或热烈激动或难掩遗憾的声浪,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悬念逐渐缩小,空气愈发紧绷,几乎要迸裂开来。
      直到——
      “The first place,” (第一名)那个声音略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刻意拉长这令人屏息的、历史性的一刻,目光扫过台下无数张紧张的面孔,“The team from –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
      “China”这个词被清晰、有力、充满肯定地念出,如同最激昂的乐章终章奏响,又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最巨石,瞬间在中国队所在的区域炸开惊天动地的欢呼和浪潮般的掌声!年轻的队员们猛地从座位上一跃而起,脸上是无法置信的狂喜,激动地互相拥抱、用力击掌,有人甚至红了眼眶。
      林池余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在瞬间被抽离,又在下一秒以海啸之势更加汹涌地冲击回来,震得他头晕目眩,指尖冰凉。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高压电流瞬间窜过四肢百骸,带来一阵强烈的麻痹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傅故渊,仿佛要确认这一切并非梦境。
      几乎是同一时刻,傅故渊也转过头来看他。
      那双总是盛着冷冽、淡漠,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投入了烧得通红的炽热炭火,亮得惊人,一种锐利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狂暴的欣喜与骄傲的狂澜,在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海域下汹涌而起,猛烈地撞击着坚冰,最终迸发出璀璨夺目、几乎能灼伤人的炽热光芒。那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属于绝对强者的胜利光芒。
      没有任何言语。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傅故渊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风声。不是寻常的击掌庆贺,也不是礼节性的拥抱。而是用力地、紧紧地、以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攥住了林池余那冰凉并且微颤不已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对方纤细的腕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和同样难以抑制的、细微却清晰的颤抖,将那巨大的、汹涌澎湃的、足以将人淹没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通过这近乎疼痛的接触传递过去。
      冰冷的皮肤骤然接触到那滚烫得如同烙铁的掌心,尖锐的疼痛感清晰无比,却奇异地、瞬间抚平了林池余内心所有翻江倒海的不安和震荡。他几乎是本能地、同样用力地反手回握住傅故渊的手腕,指甲甚至无意识地掐进了对方手臂的皮肤里,留下浅浅的印痕。他们就这样在周围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鼎沸人声中,死死地、紧紧地攥着对方的手腕,像两个在惊涛骇浪中经历了无数磨难、最终紧紧抓住唯一浮木并且成功登顶的旅人,目光死死锁住彼此,瞳孔深处只清晰地映出对方同样震惊、狂喜、和历经千辛万苦终达顶峰后、那近乎狰狞的激动面孔。
      荆棘之路已被他们彻底踏碎于脚下,漫长的暗夜被这胜利的曙光彻底撕破,所有的血与汗最终浇铸成了这顶至高无上的、闪耀着无上荣光的王冠。而身上与心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成为了这顶独一无二的王冠上,最闪耀、最坚不可摧的印记。
      个人满分金牌!团队世界第一!
      双重的、极致的、足以载入史册的荣耀,如同最耀眼夺目的光柱,从天而降,将他们两人牢牢地、彻底地笼罩在其中。
      接下来的流程像是一场盛大而光怪陆离的梦。在一片闪光灯的疯狂闪烁和无数注视的目光中,走上台,从组委会手中接过那枚沉甸甸的、触手冰凉的黄金奖牌和印制精美的证书。傅故渊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只是那紧抿的唇角难以抑制地勾起了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和眼底那始终未曾熄灭的炽亮光芒,暴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不平静。林池余则显得有些懵懂恍惚,握着奖牌和证书的手指一直在无法控制地轻微发抖,巨大的喜悦和冲击过后,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空白和难以置信的晕眩感,仿佛踩在云端。
      隆重的颁奖典礼终于在沸腾的气氛中走向尾声。人群开始如同潮水般流动,各种语言的祝贺声、兴奋的交谈声、相机持续的快门声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空间。
      傅故渊护着林池余,用身体巧妙地隔开拥挤的人潮,避开那些试图涌上来采访的媒体话筒和热情前来祝贺的别国队员。他的手臂始终沉稳而有力,若有若无地挡在林池余身侧,形成一个坚实而可靠的保护性姿态,带着他一步步稳健地挤出喧闹沸腾的大厅。
      厚重的隔音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瞬间将所有的喧嚣与热闹隔绝在外,仿佛切换了另一个世界。
      门外的走廊相对安静许多,光线柔和偏暗,铺着深色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脚步声。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斯德哥尔摩迷人而宁静的夜景,城市的灯火如同坠落人间的璀璨星河,温柔地铺展延伸至远方。
      寂静突如其来,带着一种微妙的真空感。
      只有他们两人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过度兴奋的肾上腺素正在缓缓消退,留下一种极度疲惫后又极度兴奋的微醺感,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软绵绵的舒畅。
      傅故率先停下脚步,转过身,彻底面向林池余。
      林池余也抬起头,胸口还在微微起伏,手里依旧无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枚冰凉的金牌,金属坚硬而冰冷的边缘深深硌着掌心,带来一种真实而微痛的触感,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幻梦。他看着傅故渊,眼神还有些迷茫恍惚,像是一个迷失在过于耀眼的光芒里的孩子,需要指引。
      傅故渊的目光沉静下来,如同月光下平静的深海,仔细地、一寸寸地掠过他因激动而泛着薄红的眼眶,微微张开、显得湿润的唇瓣,最后深深地看进他瞳孔深处。那里面清晰地映着窗外斯德哥尔摩的万家灯火,也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然后,傅故渊伸出手,指尖修长而骨节分明。他并非去触碰那枚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金牌,而是用指尖,极轻极柔地拂过林池余的眼下一—那里其实并没有眼泪,只有情绪极度激动过后残留的动人薄红。
      他的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珍重。
      “疼吗?”傅故渊忽然低声问道,问题没头没尾,突兀异常。
      林池余却在一瞬间就完全听懂了。他问的不是此刻,问的是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一切——是那些枯坐到天明的孤独深夜,是那些被刁钻难题逼到近乎崩溃绝望的边缘,是那些反复咀嚼的自我怀疑与巨大压力带来的精神煎熬,是刚才在极致的狂喜下他几乎要捏碎自己腕骨的力度,是此刻金牌坚硬边缘硌在掌心的细微痛感……是所有这些,共同铸就了今日他们头顶这顶耀眼却也沉重的荆棘王冠。是王冠之下,那些唯有彼此才懂的伤痕。
      林池余望着他,瞳孔中的迷茫如同晨雾般渐渐褪去,凝聚起一种明亮而坚定的光芒,像被这场胜利彻底擦亮、重新点燃的星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却坚定地摇了一下头。
      “值得。”他回答,声音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而显得有些低哑,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掷地有声,蕴含着千钧重量。
      傅故渊的眼底,那片方才汹涌着狂澜的深海,最终化为一片深邃而温柔的、盛满了星光的夜空。他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上林池余的额头。这是一个比拥抱更亲昵、更不带情欲色彩,却充满了无尽确认、依赖和共享的姿态。仿佛两个攀登者终于携手立于绝巅,共享着同一片空气与视野。
      呼吸温热地交融在一起,彼此剧烈的心跳声在极近的距离里仿佛找到了共同的频率,砰,砰,砰,有力而同步地敲打着,奏响唯有他们能懂的、胜利后的安可曲。
      他们就这样在寂静无人的长廊里,在窗外璀璨星河的注视下,额头相抵,共享着这登顶巅峰过后的片刻宁静与无人能及的、灵魂相贴的亲密。窗外是整个璀璨闪耀的斯德哥尔摩,而他们,刚刚携手征服了属于他们的数学世界,此刻正拥有着彼此。
      许久,傅故渊才微微退开些许,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林池余因为长时间紧张和无意识抿咬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上。
      他再次低下头,温柔地、坚定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带着试探、挑衅或赤裸欲望的吻。它极其轻柔,如同最珍重的羽毛拂过,却又带着一种庄重的、近乎仪式般的温柔,和一种毋庸置疑的、深入骨髓的占有欲。它仿佛要封存住过去所有拼搏的艰辛,此刻所有绽放的荣耀,以及未来所有未曾言明的誓言。
      林池余顺从地闭上眼,仰起头,全心全意地承受着这个吻。手指终于松开了那枚紧攥的、硌痛了掌心的金牌,转而向上,抓住了傅故渊腰侧微皱的衣物面料,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可靠的那根浮木,将他作为此刻唯一的、全部的凭依。
      一个绵长而纯粹,只关乎确认与拥有的吻。
      结束时,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不稳,温热的气息交织在微凉的空气里。傅故渊的拇指指腹轻轻抚过林池余那被他吻得微微红肿、泛着水光的唇瓣,眼底暗沉一片,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却清晰地、完整地只映着眼前这一个人的模样。
      “走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温柔,“我们回家。”
      他极其自然地牵起林池余的手,这一次,不再是攥着手腕,而是变成了十指紧密相交、严丝合缝的紧扣姿势。两枚冰凉的金牌在他们紧密相握的手边轻微晃动,偶尔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而悦耳的细微声响,如同胜利之后最动人的编钟余韵,叮咚作响。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肩并着肩,步伐一致地走向走廊尽头那片璀璨的、属于斯德哥尔摩的万家灯火,走向他们共同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身后,颁奖大厅的喧嚣与繁华已渐渐落幕,成为辉煌的背景音。
      前方,长夜或许未尽,但星河已然为他们慷慨地亮起,铺就一条通往永恒的光明之路。
      无论过去的黑夜有多么漫长,未来的白昼总会是明媚如初的。
      “Grattis, min f?rstaplats rstaplats.”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我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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