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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出国前夕 ...

  •   温州龙湾国际机场的候机厅里,喧嚣被巨大的玻璃窗隔绝,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航班信息不断更新的电子音。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咖啡和匆忙旅人带来的复杂气息。
      林池余坐在冰冷的金属座椅上,背脊挺得有些僵直,黑色双肩包抱在怀里,像一道脆弱的壁垒。他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周遭所有好奇或无意扫过的目光。IMO中国队的队服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带着一种与团队氛围格格不入的孤僻。
      傅故渊就坐在他旁边,隔着一个礼貌的空位。他同样穿着队服,却穿出了几分清冷矜贵的气质,仿佛不是去参加竞赛,而是进行一场无关紧要的视察。他一条长腿随意伸着,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英文原版数学理论著作,指尖偶尔划过书页边缘,神情专注而淡漠,对周围的嘈杂完全视若无睹。
      领队老师在不远处低声核对证件和登机牌,其他队员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兴奋与紧张交织。没有人过来打扰他们俩,仿佛无形中达成了一种共识——这两个人自成一体,勿扰。
      直到登机广播响起,标准的普通话和英语依次播报。人群开始骚动,排队。
      傅故渊合上书,站起身,动作流畅自然。他没有看林池余,只是极其自然地将手伸向对方怀里的背包。
      林池余下意识地抱紧了一点,抬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下意识的戒备。
      “重。”傅故渊吐出单字解释,语气平淡无波,手却稳稳地抓住了背包带子,不容置疑地拿了过去,随意地甩到自己肩上,和他自己的那个并在一起。
      林池余怀里一空,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看着傅故渊已经转身走向排队队伍的侧影,迟疑了片刻,还是默默跟了上去,依旧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通过廊桥,踏入机舱。更浓郁的、混合着食物和封闭空间的特有气味扑面而来。经济舱通道狭窄,乘客们正忙着安置行李,略显拥挤嘈杂。
      傅故渊找到他们的座位——靠窗和中间的两个。他侧身,让林池余先进去。
      林池余缩着肩膀,尽量避免碰到其他人,快速挪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几乎是立刻就把自己贴在了舷窗冰凉的玻璃上,仿佛那里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傅故渊随后坐下,占据了中间的位置,像一个自然而然的屏障,隔开了林池余和外界的所有潜在接触。
      他将两个背包都塞进前方座椅下方,动作利落。
      飞机开始滑行,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加大。广播里响起要求关闭电子设备、调直座椅靠背的提示。
      林池余看着窗外缓慢移动的机场灯光,手指微微扣紧了座椅扶手。起飞时的超重感袭来,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傅故渊似乎察觉到了,并没有转头看他,只是伸过手,看似随意地搭在了林池余紧握着扶手的手背上。掌心温热干燥,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道,轻轻覆盖住他微凉的手指。
      林池余浑身一颤,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中,几乎要立刻甩开。但那温度和他施加的、不容拒绝的轻微压力,奇异地安抚了那点因起飞不适而产生的细微慌乱。他僵硬的手指,在那温热的覆盖下,一点点慢慢地松弛下来。
      他没有抽回手。傅故渊也没有移开。
      飞机平稳爬升,穿过云层,进入平流层。窗外的景色变成了一片无尽的、翻滚的云海,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
      空乘开始分发餐食和饮料。傅故渊要了两份矿泉水。他将一瓶拧开,递到林池余面前。
      林池余迟疑了一下,接过,小口喝了几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缓解了机舱内的干燥。
      用餐时间过后,机舱内的灯光调暗了不少。大部分乘客开始休息,耳边只剩下引擎持续的白噪音和一些轻微的鼾声。
      林池余却没有睡意。他依旧看着窗外,下方的云层如同巨大的冰川雪原,浩瀚无垠,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漂泊感。在这种脱离地面的高空密闭环境里,时间感变得模糊,空间被极度压缩,只剩下身边这个人触手可及的真实感。
      傅故渊不知何时又拿起了那本书,就着阅读灯微弱的光线看着。他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出冷静的弧度。
      林池余的视线不知不觉从窗外移开,落在那只搭在书页上的手上。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就是这只手,刚才覆盖在他的手上,带来了短暂却不容忽视的安抚。
      他似乎看得有些出神。
      忽然,傅故渊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没有抬头,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看什么?”
      林池余像是偷糖被抓包的孩子,猛地收回视线,耳根唰地一下烧起来,心跳漏了一拍。他慌忙转回头,重新盯向窗外,声音有些发紧:“……没看什么。”
      傅故渊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他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声几乎淹没在引擎的嗡鸣里,却清晰地钻进了林池余的耳朵。
      “窗外有皮亚诺曲线?”他语气平淡,甚至带着点探讨学术问题的正经,内容却分明是故意的揶揄。
      林池余:“……”
      他被噎得说不出话,耳根更红了,干脆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舷窗上,假装自己不存在。心里却忍不住反驳,皮亚诺曲线是填满空间的曲线,跟云彩根本没关系……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不知过了多久,林池余终于感到一些困意袭来。姿势别扭地靠着舷窗,并不舒服,脖子很快开始发酸。他迷迷糊糊地调整了几次姿势,却找不到一个能安稳入睡的角度,眉头无意识地蹙起。
      就在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之际,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了他的左侧脸颊,将他的头从冰冷的玻璃窗上移开。
      那动作很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然后,他的头被引导着,落在了一个远比玻璃窗柔软、温暖且稳固的“支撑物”上——傅故渊的肩头。
      隔着薄薄的队服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下坚实的肌肉线条和温热的体温。还有傅故渊身上那点冷冽干净的雪松气息,丝丝缕缕地萦绕过来。
      林池余瞬间清醒了大半,身体僵硬了一瞬,下意识地想抬头。
      “别动。”傅故渊的声音从极近的头顶传来,低沉,带着命令的口吻,却又因为压低了音量,显出几分模糊的沙哑,“睡觉。”
      托着他脸颊的手移开了,转而极轻地搭在了他的另一侧肩膀上,是一个半拥着的、带有禁锢和安抚双重意味的姿态。
      林池余的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他怀疑傅故渊也能听见。脸颊接触到的布料柔软,其下的肩膀骨骼坚硬,温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熨帖着他微凉的皮肤。
      这太过亲密,远超乎他平日里能接受的界限。
      他想挣脱,身体却不听使唤。那温度太舒服,那姿态太有安全感,像一张细密柔软的网,将他因高空飞行而产生的所有细微不安和孤寂感悄然包裹、抚平。
      挣扎的念头只在脑海里盘旋了不到三秒,便宣告溃败。
      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为自己找到了一个更舒适、也更紧密地依偎着那个肩膀的角度,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紧绷的神经松弛,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傅故渊感受着肩头逐渐增加的重量和那具身体最终放松下来的柔软,搭在林池余肩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极轻地拍抚了两下,像是无声的嘉奖。
      他合上了手中的书,放到一边,也向后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阅读灯被他熄灭,一小片昏暗笼罩着依偎的两人。
      舷窗外是无垠的云海和璀璨的星河,机舱内是均匀的呼吸声和引擎的催眠白噪。
      林池余在这一小片由傅故渊构筑出的、温暖而私密的领域里,沉沉睡去。呼吸间全是令他安心的气息,睡颜是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柔软。
      漫长的飞行似乎也不再难熬。
      直到飞机开始下降的广播再次响起,轻微的失重感将林池余从睡梦中扰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傅故渊队服上清晰的纤维纹理。他愣了好几秒,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枕着傅故渊的肩膀睡了几乎一路!
      他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弹开,坐直身体,脸颊轰地一下烧得通红,连脖子都漫上了一层粉色。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根本不敢看身边的人。
      傅故渊似乎也刚醒,或者根本没睡。他活动了一下被枕了许久的、可能已经发麻的肩膀,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平淡,仿佛刚才那个主动提供肩膀当枕头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还有闲心看了一眼窗外逐渐放大的、斯德哥尔摩阿兰达机场的轮廓,语气冷静地通知:“到了。”
      林池余低着头,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心跳依旧快得离谱,根本不敢回想自己刚才睡得有多沉、多失态。
      飞机平稳着陆,在跑道上滑行。安全带提示音解除。
      乘客们纷纷起身拿取行李,机舱内重新变得喧闹。
      傅故渊弯腰,从座椅下拿出两人的背包,将林池余的那个递给他。
      “走了。”他说着,率先站起身,走向过道。
      林池余接过背包,抱在怀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脸上的热意,低着头,快步跟上前面那个挺拔冷峻的背影,像一只紧紧跟着领航员的小船,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国度。
      机舱外的北欧空气清冷,透过尚未完全打开的舱门缝隙渗入。
      而林池余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熟睡时烙下的、属于另一个人肩膀的、微红的印痕,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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