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8、我需要你 ...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傅家大宅温柔地吞噬。主卧室内,只留了一盏床头壁灯,散发着朦胧而温暖的鹅黄色光晕,像画家笔下精心渲染的一抹柔光,勉强驱散床周一小片黑暗,却让房间的其他角落更显深邃静谧。
林池余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身上带着湿润的水汽和雪松味的沐浴露清香,冷冽又干净。他掀开柔软的丝绒被躺进去,身侧的傅故渊几乎立刻就有了动作。那是一种褪去了最初试探与不确定后的、流畅自然的靠近,仿佛他的身体早已铭记了这个归属。
傅故渊的手臂从身后环过来,精准地揽住他纤细却柔韧的腰肢,微微用力,便将他往后带入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他的胸膛紧贴着林池余微凉的后背,体温透过薄薄的丝质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下巴轻轻抵在林池余还带着湿气的发顶,呼吸间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池余敏感的耳廓和颈侧,带来一阵细微而令人心悸的痒意。
林池余放松身体,向后靠了靠,将自己完全陷入他的怀抱,仿佛这里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巢穴。这已成为他们每晚心照不宣的仪式。傅故渊的怀抱对他而言,是安心,是责任,也是一种沉重却让他无法放手、甘之如饴的负担。
就在林池余以为傅故渊已经睡着,自己的意识也逐渐被疲惫拖入模糊边缘时,身后的人却忽然动了动。
傅故渊收紧了环在他腰上的手臂,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却又不会让他感到不适。他将脸更深地埋进林池余的颈窝,高挺的鼻梁蹭着那里细腻的皮肤,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他的气息刻入肺腑。然后,他用一种带着浓重睡意初醒的沙哑,却又异常清晰、缓慢而认真的语调,在他耳边低声呢喃,如同梦呓,又如同最郑重的宣告:
“你也可以依赖我。”
林池余的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在眼下投出不安的阴影。他完全没料到傅故渊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这句话太过清醒,太过穿透,几乎不像出自一个记忆一片空白的人之口。
紧接着,傅故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肯定,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林池余的心尖上:“我需要你,”他顿了顿,温热的气息更重地喷洒在林池余敏感的皮肤上,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就像你需要我一样。”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林池余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千层浪。酸涩与甜蜜如同两股汹涌的暗流,疯狂地交织翻涌,瞬间冲垮了他努力维持的冷静堤坝。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又酸又胀,几乎要让他的呼吸停滞,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发热、湿润。
他知道,此刻的傅故渊说出的“需要”,是失忆后纯粹的全心依赖,是雏鸟情结,是将他视为全世界的光和唯一锚点的本能诉求。这份需要,纯粹、直白、沉重,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却又让他无法割舍,心甘情愿被束缚。
而他自己的“需要”呢?
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傅故渊此刻无法理解、也无法承载的东西。有对这场无妄之灾的责任感,有看到他傲气尽碎、脆弱依赖时的心疼与愧疚,有那些日久天长的针锋相对下滋生出的复杂情愫,有日夜相处间悄然变质的占有欲,或许还有……那份他一直深藏心底、不敢承认也无法磨灭的爱意。
他们的“需要”,在此时此刻,根本不对等。
傅故渊的“需要”是直白的生存本能,是黑暗中的唯一抓手。而他的“需要”,却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孤独守望,是一场押上所有情感、无法言说的孤注一掷。
林池余没有转身,也没有立刻回应。他怕一转身,就会泄露自己已然崩溃的情绪。他只是向后更紧地贴紧了傅故渊的胸膛,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些虚假的勇气,或者掩盖自己此刻汹涌澎湃的脆弱。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盖在傅故渊环在他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冰凉,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他温热皮肤下分明的骨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极力压抑后显得格外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清和沙哑的声音轻轻开口,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低语,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嗯。我知道。”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承诺“我会依赖你”。他只是说“我知道”。
我知道你需要我。
我知道你现在很依赖我。
我知道你把我当成了全世界。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傅故渊似乎对他的回应感到满意,或许他根本不需要确切的答案,只是想要表达这份充盈在他心口的陌生而汹涌的情感。他得到了回应,便不再说话,只是又用鼻尖和嘴唇依赖地蹭了蹭林池余的后颈,像一只确认了主人气息、感到无比安心的大型犬,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呼吸重新变得平稳绵长,似乎又快睡着了。
林池余却彻底清醒了。
他在傅故渊温暖得令人心碎、也令人沉溺的怀抱里,睁着眼睛,望着窗外透过厚重窗帘缝隙渗进来的、那一点微弱的、冰冷的月光,仿佛那是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东西。
心底那片因为傅故渊的话语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他可以扮演傅故渊此刻需要的任何角色——沉默的守护者、耐心的引导者、唯一的依赖对象。他可以承受这份沉重的甜蜜,可以纵容他所有的依赖和靠近,可以给他所有能给的温暖。
但他内心深处,最真切、最迫切、甚至带着血腥味的愿望,却与此刻的温情缱绻背道而驰。
他只希望傅故渊能够快点好起来。
好起来,恢复那个冷静、强大、理智、运筹帷幄,甚至有些毒舌和高高在上的傅故渊。
好起来,想起所有的事情,包括他们之间那些不算愉快的、针锋相对的过往,包括……他们真正开始的、隐秘而热烈的关系。
好起来,不再需要这样全然的、如同菟丝花般令人心疼的依赖。
好起来,重新变得……完整而独立。
只有到那时,他们之间,或许才能真正谈得上“需要”的对等。也只有到那时,他才能颤抖着去确认,傅故渊此刻的依恋和靠近,究竟是失忆带来的错觉和本能,还是源于那颗冰冷心脏深处,未曾因撞击而磨灭的、对他的……爱。
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林池余的心脏,细密而持久的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闭上眼,试图将突如其来的泪意逼回去,却徒劳无功。温热的液体迅速积聚,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迅速没入枕套,留下一点深色的湿痕。
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能将身体更深的蜷缩进身后那个温暖的怀抱里,仿佛那是暴风雨来临前唯一能遮蔽他的港湾,即使他知道这港湾或许只是幻影。
他贪恋此刻肌肤相贴的温暖,贪恋这份全然的依赖和信任,却又无比清醒而痛苦地知道,这温暖和依赖建立在流沙之上,随时可能坍塌,将他彻底埋葬。
傅故渊均匀而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耳畔,是此刻唯一的、带着欺骗性的安眠曲。
林池余在心里无声地、一遍遍地、近乎绝望地重复着那个愿望。泪水流得更凶,他却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泄出一丝哽咽。
快点好起来,傅故渊。
求你。
仿佛感应到了他剧烈的心绪波动和身体的细微颤抖,原本似乎已经睡着的傅故渊,忽然又动了一下。他环在林池余腰上的手松开了些许,然后缓缓上移,带着一丝懵懂的疑惑,抚上林池余的脸颊。
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傅故渊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努力撑起一点身子,试图借着昏暗的光线去看林池余的脸。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关切。
“……”他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手指有些慌乱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林池余眼角的泪,仿佛不明白这冰冷的液体从何而来,却又本能地不喜欢。
林池余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傅故渊的胸膛,双手紧紧抓住他胸前的睡衣布料,指节用力到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起来,像一只受了极大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兽。
傅故渊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怔住,身体僵硬了片刻。然后,那种深植于骨髓的保护欲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感支配了他。他收拢手臂,将怀里颤抖的人更紧、更用力地抱住,一只手笨拙却坚持地抚摸着林池余的后脑和头发,嘴唇无意识地贴着他的发顶,落下一个个毫无章法、却温热无比的亲吻。
“不……哭……”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声音沙哑而焦急,“我在。”
这两个简单的词,像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垮了林池余。他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阻碍,变得清晰起来。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傅故渊那双在昏暗中写满茫然和无措,却依旧努力想安抚他的眼睛。
然后,他像是被某种力量驱使着,仰起脸,主动吻上了傅故渊的唇。
这个吻带着咸涩的泪水的味道,带着绝望,带着祈求,带着无法言说的深沉爱意和巨大的不安。它不是温柔的,而是近乎凶狠的、掠夺般的,仿佛要通过这个吻,将眼前这个人,他的灵魂,他的一切,都牢牢刻印在自己的生命里,无论他是否会再次忘记。
傅故渊先是僵硬了一下,随即仿佛被这个吻点燃了某种深藏的火焰。他生涩却热烈地回应起来,遵循着本能,反客为主,深深地吻了回去。手臂如铁箍般紧紧锁住怀里的人,仿佛要将他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这是一个混杂着泪水、绝望、依赖和不明所以却汹涌澎湃的情感的吻。在昏暗的灯光下,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却激烈地上演。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林池余几乎窒息,这个吻才渐渐平息,变成细碎而缠绵的轻啄。傅故渊依旧紧紧抱着他,不时亲吻他湿润的眼角,泛红的脸颊,微微肿胀的唇瓣,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安抚他的情绪。
林池余脱力地靠在他怀里,剧烈的情绪宣泄后,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茫。眼泪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
傅故渊不再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像哄睡一个婴儿。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充满了不容错辨的珍视。
在那缓慢而令人安心的节奏中,在那温暖得令人心碎的怀抱里,林池余耗尽了所有力气,意识终于沉沉落下。
临睡前,最后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脑海——
快点好起来。
然后,记得我。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