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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画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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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轩说的那棵老银杏,长在银溪上游的断崖边。
树干粗得要三人合抱,树皮皲裂如龙鳞,枝桠向四面八方伸展,仿佛要把整片天空都揽入怀中。树根盘踞在崖壁上,一半扎进石缝,一半悬空在湍急的溪流上方,却依然稳稳地托起整棵树的重量。
"这是......"
"银溪的祖宗。"夏轩放下画架,手指抚过树干上一道深深的疤痕,"雷劈过的痕迹,至少一百年了。"
银杏仰头望着树冠。阳光透过层层叶片洒下来,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忽然想起外婆说过,古树都是有灵性的,活得够久,就什么都见过了。
夏轩已经架好画板,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画画时很安静,眉头微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银杏坐在树根上,抱着膝盖看他。风吹过时,金黄的叶子簌簌落下,有几片停在他的肩头,像几只疲倦的蝴蝶。
"你要不要......"夏轩突然开口,"也画点什么?"
银杏摇头:"我只会写歌。"
"试试看。"他递来素描本和铅笔,"就当在写五线谱。"
银杏接过笔,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她忽然想起十二岁第一次进录音棚时的恐惧——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手指发抖,不敢按下第一个琴键。
"画错了也没关系。"夏轩的声音很轻,"反正树又不会嘲笑你。"
她终于落下第一笔。线条歪歪扭扭,根本不成形状。但夏轩没有纠正她,只是继续画着自己的画。渐渐地,银杏放松下来。她画了一片叶子,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
不知过了多久,夏轩放下炭笔:"好了。"
银杏凑过去看,呼吸突然一滞。
"《银杏夏至》。"夏轩有开口,"我祖父画过《银杏秋分》,我想补上这个季节。"
画中的银杏树苍劲盘虬,每一道纹路都充满挣扎的力量。而树下的她——这不是镜头前完美无瑕的GINKGO,也不是被流言压得喘不过气的银杏。只是一个在树下唱歌的女孩,真实得让人心颤。
"原来......"银杏轻声说,"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
夏轩收拾画笔的手顿了顿:"这是你本来的样子。"
溪水哗哗流淌,带走几片早落的银杏叶。银杏突然很确定——她要完成《梅雨笺》,要把它放进新专辑,不管公司怎么说,不管市场偏好。
一阵风吹过,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落下。银杏突然抓起笔,在随身携带的谱纸上飞快写着什么。
"这是什么?"夏轩问。
"《画中人》。"她哼了一段旋律,清亮如山涧溪水,"刚刚想到的。"
风突然大起来,千万片银杏叶同时飞舞,如同一场金色的雨。在这耀眼的洪流中,夏轩看见银杏仰起脸,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
她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回程的路比来时轻快。
夏轩背着画具,银杏抱着写满灵感的本子,两人沿着溪边的小径慢慢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
"所以,"银杏踩过一块青苔斑驳的石头,"那棵银杏树是你祖父最后画过的地方?"
夏轩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箱的背带:"他临终前说,画了七十年,才明白最好的作品不在纸上。"
"在哪?"
"在你看过山河后的眼睛里。"
溪水哗哗作响,几只白鹭掠过水面。银杏忽然停下脚步:"我能看看吗?你这一年画的所有画。"
夏轩转头看她。夕阳的光落进他眼里,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融化的蜜糖。
"好啊,"他说,"你是第一个。"
——
画作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在地板上,像一条蜿蜒的河流——从塞北风沙中倔强生长的胡杨,到湘西吊脚楼间迷蒙的晨雾;从敦煌壁画前静立的野狗,到此刻刚完成的银杏树下唱歌的女子。
银杏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每一幅画。她蹲在最后那幅《山河无恙》前——这是祖父《山河寂寥》的续作,同样的断崖视角,却画出了石缝中新生的野花。
"我想办个展,"阳光透过他的衬衫,勾勒出肩背的轮廓,"祖父没完成的,我来续上。"
银杏的手指轻轻抚过画布上的纹理。
窗外,晚归的渔船正点起灯火。夏轩忽然伸手,替她拂去不知何时落在发间的一片银杏叶。
"要听实话吗?"他低声说,"在遇见你之前,我差点放弃这个系列。"
"为什么?"
"因为太孤独了。"他的指尖还捏着那片金黄的叶子,"直到看见你对着老银杏唱歌的样子,才明白祖父说的'眼睛里的山河'是什么意思。"
银杏忽然凑近,在画作间的空隙里给了他一个拥抱。很轻,很快,像一片叶子掠过水面。
"现在不孤独了,"她退开后笑着说,"有我这个观众。"
夏轩望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走向书架,从一本旧画册里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这个,给你。"
是一张乐谱。纸页边缘已经磨损,但墨迹依然清晰——正是《夏月歌》的完整琴谱,右下角题着"夏墨痕与银月合谱,一九四五年春"。
"我想,"夏轩的耳根微微发红,"你的新专辑或许用得上。"
银杏接过乐谱,指尖触到他温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