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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女性主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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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们说一个好办法,”宋欹漪望向柳南煜,笑得实在不算良善,“如果大家有感兴趣但是不愿意自己看的书,又不想听网络上的高谈阔论,建议把书送给朋友,等他看完跟他谈感想。”
出现了,拿来主义。
柳南煜一脸幽怨地拿出上下两册的《再生缘》:“部长真是聪慧过人。”
“哇!”赵敏隋两眼放光,“是郭沫若先生校订版的《再生缘》!”
宋欹漪有几分惊奇:“你们学历史的,还喜欢郭沫若?”
赵敏隋猛地点头:“这是当然,郭先生可是‘甲骨四堂’之一,在学界很出名的!“
她弱声提问:“这本书,我能借阅吗?不行的话也没关系的。”卑微得很。
毕竟郭沫沫校订版《再生缘》,哪怕是二手八新,也要斥资小一千。
固然购物软件上的《再生缘》还有岳麓书社版的,且仅需几十即可到手一本,但与其看经大刀阔斧删改之后,已经面目全非的《再生缘》,不如花这钱买它个煎饼果子。
起码还能果腹。
谁家出版社明明删改了近一半内容,变弹词小说为半白不白文的少儿图书不说,最后还要挂一个未删改版的噱头挂羊头卖狗肉,让从不看序言里长篇大论删改心路历程的读者,觉着郭沫若和陈寅恪对作者陈端生才气和文笔的极力赞美是夸大其词。
我不说。
都把盛飨改成方便面了,实在没必要再挂作者名,建议在落款处直接写上编改组全体成员的名字,这样原作者的文采不会被质疑,编改组的“努力”也会被大众知晓,歌而颂之。
你知道的,这在众多小说阅读软件里,都判不了抄袭。
还不等宋欹漪说些什么,柳南煜立即将手上的书送了出去:“拿去吧。”
像是送走了什么烫手山芋。
“哎?”宋欹漪不满地看着柳南煜,“拿给小赵我没意见,但是好歹先问问我的意见吧。“
赵敏隋虔诚拿过书,见好就收地连道了好几声谢。
柳南煜耸耸肩:“部长不是说这书送给我了吗?怎么处置都由我说了算。”
陶祖涛也嬉笑:“奇奇姐,别对别人的东西占有欲那么强。”
终于也是轮到他说这句话了。
藤原聪神游半天,才加入话题:”这本书有什么神奇之处吗?此前我完全没听过。”
“别说你了,”陶祖涛也说了:“连我这个中国人都没听说过。”
“《再生缘》的作者是清代才女陈端生,”赵敏隋娓娓道来,“她在十八岁的年纪开始写这本书,其实不难看出,一开始她只是想写一本普通的言情小说,可随着她心态的变化,她笔下的角色便如脱缰野马般不受控制,从闺阁小姐到连中三元,以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一展才华,一步步升至兵部尚书,甚至作了科举主考官,亲点昔日的未婚夫为武状元……
“就在一切都向好发展之际,作者陈端生突然笔锋一转,主角孟丽君的女子身份即将暴露,皇帝欲强纳其为妃,未婚夫皇甫少华欲其恢复女身嫁给自己,就连最亲近的父亲母亲也以亲情相挟,要她放下荣华权柄,退居闺阁过一眼望到头的妇人生活。
“于是孟丽君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作者也借陈丽君表达了自己的愤懑,她写的是陈丽君的煎熬,写的也是自己煎熬,最终于十七卷写到陈丽君醉酒身份暴露,辍笔不续……”
作者从辍笔到身故,有十余年的时间。
十余年,她都没有给笔下她曾用热烈笔墨描绘的女子一个好的结局。
“啊呀,”藤原聪几欲泪流满面:“听赵桑这么说,我不禁想起了《大奥》的剧情。”
那很会共情了。
“诶?”陶祖涛不解,“你不是没还没看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不知道吗?”赵敏隋捧着书,一脸幸福:“郭先生校订版的《再生缘》固然难得,但网上还有其他版本的《再生缘》可以看啊,虽然大多都是删改版。”
连接词用得好,建议不要再用了。
陶祖涛了然:“你看的是齐鲁书社的?”
一句顶一万句。
众——所周知,人生有两大准则:文不齐鲁岳麓,舞不芭蕾拉丁。
“不是,”赵敏隋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我只是想表达,网络是个好东西。”
陶祖涛:“……”
“说及女性主义,”藤原聪跃跃欲试,“可有人看过卡勒梅·胡塞尼的书?”
“看过几本,”宋欹漪颔首:“真稀奇,我还以为你会说上野千鹤子的。”
“啊啊,”藤原聪面露痛苦,“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上野三三的书太过卖弄了。”
宋欹漪的眼刀已经扎来,他连忙解释:“也不是说她的书不好的意思,只是我觉得她的书像一本说教意味很强的教科书,社会性无出其右,可是并不具备文学性,和敌却部宗旨不是太相符。”
一大段解释下来,中文水平都提高了几倍。
这种感觉,藤原君太熟悉了。
是君主专制的味道!
赵敏隋也替藤原君掩饰起话里的“不敬”:“我读过藤原君说的胡塞尼的《灿烂千阳》,确实在描写饱受压迫的阿富汗女性身上那股坚韧不拔的力量上笔力遒劲,而且格外写实,让读者跟随两位女主的视角,时而心揪,时而热泪盈眶。”
“嗯嗯嗯嗯!“藤原君极力赞同。
柳南煜感慨:“这就叫做‘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吧。”
宋欹漪也叹:“‘人之识字忧患始’。”
大家正伤感着,陶祖涛突然吊儿郎当地开起了玩笑:“都在难过什么?‘喏,我的花儿’。”
宋欹漪又叹:“人之识陶祖涛,忧患始。”
柳南煜第一个认同:“会云多云。”
“喂喂!”陶祖涛露出伤心的表情,“我也是想融入你们啊,不是在说胡塞尼吗?我在引用他的话呀,‘我们在峰峦之巅呐喊,而群山回唱’。”
于是宋欹漪把陶祖涛的脑袋按在桌子上,也引用起来:“‘这个世界看不见你的内在,它一点也不关心你的希望、梦想,以及忧伤’。”
“既然都说到胡塞尼了,”赵敏隋突然一拍桌子提议,“不如也说说另一位阿富汗作家?”
拍得陶祖涛脑袋一震。
“你是说,”藤原聪再次和赵敏隋对上电波,“写了《坚韧之石》的阿提克·拉希米?”
赵敏隋点头:“耶斯!”
两个人正忘我地交谈,陶祖涛也时不时插科打诨,开着年轻人才懂的玩笑话。
今日的主题是宋欹漪选的,可她却心不在焉,眼睛一直往手机屏幕上瞟。
“有急事?”柳南煜注意到她的异常,“你要是有事要忙的话,可以先离开,我替你看着这边。”
宋欹漪故作轻松:“没什么。”迅速顾左右而言他:“近几年的诺奖得主有两位是女性作家,她们的作品都有女性主义的缩影,你觉得怎么样?”
听着她漫不经心的提问,柳南煜也就漫不经心地回答:“要我说,不怎么样。”
不把诺奖放在眼里的,也就他一个了。
“一个无人称自传体(安妮·埃尔诺《悠悠岁月》),一个第二人称文体(韩江《少年来了》),流水账一般的叙述,我不敢恭维。”
宋欹漪轻笑:“‘我们中间横亘着刀’。”
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个没有备注过的陌生号码,宋欹漪迅速接过电话:“喂?”
她听着对面年轻女孩的哽咽,带着探究的疑问:“怎么了?情况很不好吗?”
混杂吸涕声的呜咽,电话那头不止的吵闹,无需说明,即可整理出问题的答案。
“我姐姐……”对面的女孩说着。
“哔——”
是一阵漫长的耳鸣。
“好,我知道了。”宋欹漪掐掉电话。
于是大家都沉默了。
“怎么了?”赵敏隋看着她,“部长,你的脸色很不好,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我知道我们敌却部一直一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宋欹漪没由来地笑了笑,“就是,不允许内部成员之间互相交换联系方式,但是……”
这笑并非发自内心,甚至还有些苦涩,她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却还极力逞强:“我也不知道这种事,应不应该跟你们说……”
柳南煜扶着她的肩,很快心领神会:“刚才那个电话,是和朱媱姐有关?”
宋欹漪点点头,把脸靠在他胸前。
没什么大不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死掉的人可不会说话。
能这么说话,是因为还活着。
人是不会汲取教训的,还会一路底线滑坡,那些质疑的目光,那些高高在上的评价,那些事不关己倨傲的指点,逼着她经历狗屎般的人生。
沉默中,藤原聪淡淡出声:“想着樱花明天还会开,不料夜半一阵暴风雨。”
「死是清凉的黑夜。
「生是沉闷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