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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深秋的晚自习总带着种黏稠的静,只有笔尖划过试卷的沙沙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傅砚之盯着数学最后一道附加题,草稿纸用了整整三张,铅笔尖在纸上反复涂抹,把“辅助线”三个字划得快要破纸。
      桌肚里的手机震了震,是父亲发来的消息:“明晚张总饭局,穿我给你准备的西装。”
      他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屏幕光映在脸上,像层薄薄的霜。
      上周家长会,父亲当着班主任的面说“傅砚之以后要进金融圈”,那时他攥着口袋里的物理竞赛报名表,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一个字也没敢说。
      “卡住了?”陆既溟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他的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上的抽绳松松垮垮地垂着,末端的橡胶扣磨得发亮。
      傅砚之知道,那是陆既溟总用牙齿咬着玩的结果。
      傅砚之把手机塞回桌肚,摇摇头:“没有,在想步骤。”
      他的余光瞥见陆既溟的草稿纸,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正被一堆数学公式追着跑,小人的脸画得像他,连额前那绺总不服帖的头发都画得一模一样。
      “我帮你看看?”陆既溟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傅砚之的卷子。
      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混着点操场的青草味,和傅砚之口袋里那半包烟的涩味格格不入。
      傅砚之往旁边挪了挪,不小心碰掉了陆既溟的笔。黑色水笔在地上滚了半圈,笔帽磕在桌腿上,“咔嗒”一声轻响。
      陆既溟弯腰去捡时,傅砚之看见他后颈有块浅浅的红痕——是上周打篮球时被对方手肘撞到的,当时陆既溟捂着脖子说“没事”,转头却在校医室拿了瓶红花油,偷偷往脖子上抹。
      “这里,”陆既溟捡起笔,在傅砚之的草稿纸上画了道线,“把这个梯形拆成平行四边形和三角形,比你硬算简单。”
      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忽然笑了,“你是不是又在想物理竞赛的事?刚才看你盯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发呆,跟上次物理老师说‘省赛名额下来了’时一个表情。”
      傅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陆既溟连他发呆的原因都记得。
      上周物理课下课,他在办公室门口徘徊了很久,手里攥着报名表,最终还是没敢进去——父亲的话像根绳子,死死勒着他的喉咙。
      “别想了,”陆既溟把自己的物理笔记本推过来,“我帮你把省赛历年真题整理好了,晚自习后去器材室?我带了手电筒,能看清题。”
      他的笔记本封面上贴着片银杏叶,是上个月在操场捡的,被压得平平整整,叶脉清晰得像他此刻眼里的光。
      傅砚之看着那片银杏叶,忽然想起上周躲在器材室抽烟的事。
      那天他没去晚自习,揣着半包烟爬上教学楼后的消防梯,风把烟吹得往眼睛里钻,呛得他眼泪直流。
      正咳得厉害时,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吓得他把烟蒂塞进墙缝里,却在转身时看见陆既溟举着个手电筒,站在梯口看着他,眼里的光比手电筒还亮。
      “你怎么在这?”陆既溟的声音有点抖,手里的手电筒晃了晃,照在傅砚之沾着烟灰的手指上。
      傅砚之当时慌得像被抓住的小偷,喉咙里又干又涩,连句“我没事”都说不完整。
      陆既溟却没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含着,能舒服点。”
      那颗糖在嘴里化了很久,清凉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滑,却压不住心里的燥。
      傅砚之看着陆既溟的侧脸,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忽然觉得很难堪——他不想让陆既溟看见自己这副样子,像个困在泥潭里的人,连挣扎都显得狼狈。
      “傅砚之?”陆既溟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他,“想什么呢?器材室去不去?”
      傅砚之回过神,看着陆既溟眼里的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晚自习的铃声像根松了的弦,瞬间绷散了教室里的静。同学们收拾书包的声音此起彼伏,傅砚之却磨磨蹭蹭地收拾着卷子,直到教室里只剩他和陆既溟两个人。
      “走了。”陆既溟背着书包站起来,书包带歪在一边,像只没睡醒的猫。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看傅砚之,“你爸的饭局……不去不行吗?”
      傅砚之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想到陆既溟会问这个,就像没想到上次家长会后,陆既溟会在操场等他,递给他一瓶冰汽水,说“我听见你爸跟老师说话了,他好像不太懂你喜欢物理”。
      “嗯。”傅砚之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起书包跟上去。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亮了又灭,把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两个被拉长的惊叹号。
      器材室的门还是虚掩着,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灰,在月光下看得格外清楚。
      陆既溟从书包里摸出个手电筒,拧开开关,光柱在黑暗里扫了一圈,落在墙角的塑料凳上——那是他们上次坐过的地方。
      “坐。”陆既溟把书包往地上一扔,掏出物理真题集,“我妈给我煮了茶叶蛋,分你两个。”
      他从书包侧袋摸出个保鲜袋,里面装着三个圆滚滚的茶叶蛋,蛋壳上裂开细密的纹路,像幅小小的地图。
      傅砚之接过茶叶蛋,指尖碰到温热的蛋壳,忽然觉得心里暖了点。
      他剥开蛋壳,蛋白上浸着深褐色的茶渍,咬了一口,卤味在嘴里散开,带着点微微的甜——是陆既溟妈妈的味道,上次生日蛋糕也是这个味道。
      “好吃吧?”陆既溟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我妈说,吃了她煮的茶叶蛋,做题都能多对两道。”
      傅砚之点点头,看着陆既溟埋头翻真题集的样子。手电筒的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像只停在眼睑上的蝶。
      他忽然想起上次在消防梯,陆既溟递给他薄荷糖后,就一直没说话,只是陪着他站了很久,直到楼下传来查寝老师的脚步声,才拉着他从另一个楼梯溜回宿舍。
      “这道题,”陆既溟忽然指着一道力学题,“你上次给我讲过,我总记不住那个摩擦力公式。”
      傅砚之凑过去,指尖点在题目上:“这里,物体在斜面上的摩擦力,要考虑重力的分力……”他讲得很认真,没注意到陆既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只手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却在虎口处有块小小的烫伤疤,是上周躲在消防梯抽烟时,被打火机烫到的。
      陆既溟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以后别用那破打火机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讲得比老师清楚”。
      他知道傅砚之的脾气,像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蜗牛,你要是硬要把壳撬开,他只会缩得更紧。
      傅砚之讲完题,才发现陆既溟没在看题,而是盯着他的手发呆。他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把烫伤疤藏起来,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我去趟洗手间。”傅砚之站起身,没等陆既溟说话就往外走。
      器材室外面的走廊漆黑一片,他摸着墙往前走,心里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陆既溟看见了那个疤,也知道陆既溟想说什么,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不是故意要抽烟的,只是有时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父亲的期望,母亲的眼泪,还有那些写不完的试卷和推不掉的饭局,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困在中间。
      只有躲在没人的地方,点燃一支烟,看着烟雾慢慢散开,才觉得那网好像松了点。
      傅砚之在走廊尽头站了很久,直到听见陆既溟的声音:“傅砚之,你在哪?”
      他转身往回走,看见陆既溟举着手电筒站在器材室门口,光柱在黑暗里晃来晃去,像在寻找什么。
      “我在这。”傅砚之说着走过去,手电筒的光忽然照在他的脸上,晃得他睁不开眼。
      “你是不是又想抽烟?”陆既溟的声音有点急,手电筒都在抖,“我看见你刚才摸口袋了,你书包侧袋是不是还藏着烟?”
      傅砚之的脸一下子白了。他没想到陆既溟看得这么仔细,连他摸口袋的动作都注意到了。
      陆既溟往前走了一步,手电筒的光落在傅砚之的书包上,却忽然移开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不是想管你,我就是……就是觉得抽烟对身体不好。”
      傅砚之看着他,忽然发现陆既溟的眼眶有点红。“我没……”
      “你不用骗我。”陆既溟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上次在消防梯,你咳得那么厉害,我都听见了。
      陆既溟的目光落在傅砚之虎口那道浅疤上,忽然没再翻题册了。
      他沉默着从自己口袋里摸出那只银色打火机,外壳在手电筒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的样子。
      “这个给你。”他把打火机塞进傅砚之掌心,指尖刻意避开那道疤,只轻轻碰了碰他的指节,“你那只塑料的太次,总烫着手。我爷爷留下的这个,防风,也稳当。”
      傅砚之捏着打火机,能摸到外壳上细微的纹路,像被岁月浸过的痕迹。他刚想说“这太贵重了”,就被陆既溟按住手:“拿着吧。”
      对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上次在消防梯看见你咳得直抖,手里那破打火机还老打不着——这个好用,别再委屈自己了。
      傅砚之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陆既溟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从来不知道他也有躲在被子里哭的时候。
      “对不起。”陆既溟忽然抬起头,眼里的光在黑暗里闪了闪,“我不该说这些的,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没资格管你。”
      “不是的。”傅砚之急忙说,声音都在抖,“你不是……”他想说“你是我朋友”,却觉得这三个字太轻,承载不了此刻心里翻涌的情绪。
      陆既溟没说话,只是举着手电筒往器材室走。
      傅砚之跟在他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难过——他好像总是让陆既溟担心,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报这份关心。
      回到器材室,两人都没再提抽烟的事,只是埋头看题。
      手电筒的光在真题集上移动,偶尔碰到一起的手臂会像触电般分开,又在不知不觉中靠得更近。
      快到熄灯时间时,陆既溟忽然从书包里摸出个东西,塞到傅砚之手里。
      是个小小的布偶,用黑色毛线织的,像只歪歪扭扭的小狗,脖子上系着根红绳。
      “我奶奶织的,”陆既溟挠了挠头,“她说这个能辟邪,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它,就会好点。”
      傅砚之捏着那个布偶,毛线有点扎手,却带着点暖暖的温度。
      他忽然想起上次生日,陆既溟送他的钢笔,笔帽上刻着的“之”字,和这个布偶一样,都带着沉甸甸的心意。
      “谢谢。”傅砚之说着,把布偶放进书包最里层,和那支钢笔放在一起。
      “明天的饭局……”陆既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可以跟你爸说你不舒服,我上次不想去补习班,就说自己发烧了,她就信了。”
      傅砚之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块冰好像融化了点。“你教我撒谎?”
      “这不是撒谎,是策略。”陆既溟说得一本正经,“有时候对付大人,就得用点策略。”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实在不行,我帮你请假,就说你物理竞赛集训,老师准假。”
      傅砚之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也许那个饭局,真的可以不去。
      离开器材室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交缠的线。
      走到宿舍楼下,陆既溟忽然停下脚步:“傅砚之,”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傅砚之看着他,点了点头。他知道陆既溟说的是真心话,就像知道自己口袋里的布偶,会陪着他度过那些难眠的夜晚。
      回到宿舍,傅砚之躺在床上,摸出那个毛线小狗。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布偶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陆既溟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没资格管你”,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消息:“爸,明天的饭局我不去了,物理竞赛要集训。”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他的手心全是汗,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第二天早上,傅砚之走进教室时,陆既溟已经坐在座位上了,面前放着两碗豆浆,还冒着热气。
      “刚从小卖部买的,甜的,你上次说比咸的好喝。”
      傅砚之走过去坐下,拿起豆浆喝了一口,甜味在嘴里散开,暖得他心里都热了。“我跟我爸说了,不去饭局了。”
      陆既溟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点燃了漫天的星星:“真的?太好了!我就说策略有用吧!”他说着从书包里掏出物理竞赛真题集,“那我们今天放学后继续去器材室?我把我攒的错题本也带来。”
      傅砚之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喘不过气的压力,好像都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他知道,有个人会陪着他,会在他迷茫的时候拉他一把,会在他想抽烟的时候,递给他一颗薄荷糖,而不是指责他。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的课桌上,陆既溟的笔在真题集上写着什么,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傅砚之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昨晚在器材室,陆既溟低头时眼里的茫然——他其实不是没资格管,而是太在乎,才会小心翼翼,怕自己越界。
      而这份小心翼翼的在乎,像束光,一点点照亮了傅砚之心里的黑暗,让他觉得,就算前方有再多的困难,也有勇气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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