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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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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睡醒,已是清晨,床上只他一人。
梁禾煜坐起来环顾,房内无其他人。
走到房外,看见坐在沙发里的一个侧影。
闻声响,蔺丞傅回神,他没睡,一直在想事情。
“……醒了?想吃什么吗?”静默片刻,蔺丞傅问。
梁禾煜摇摇头,走过去,坐在附近一张沙发里,等候清醒后的发落。
一阵沉默。
良久,蔺丞傅拿出两张支票分开放在茶几上。
一张上面写着天价数字,另一张上面只有签名没有数额。
“……”梁禾煜抬头静待下文。
蔺丞傅避开视线接触,开口,“有数额那张,是我想请你帮一个忙,没数额那张,帮忙之余,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这个别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让蔺丞傅这种卫道士选择包养方式,实属不易。
停了好一阵。
“什么忙?”梁禾煜问。
“我在写剧本,想请你提供素材。”交际草,背后这么多金主这么多故事,别说一个剧本,做系列电影也绰绰有余。
梁禾煜疑惑,“剧本?”
蔺丞傅知道在旁人看来他和剧本是两个摆不到一起的词语,所以答话的语气颇为局促,“是,我之前出国数年读剧本写作,但毕业剧本苦于无头绪,至今未完成,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像访谈录那样,我说你记?”
“是,当然,内容不会照搬,我只想要灵感,好理出一条思路。”
这个忙超出梁禾煜预期,蔺丞傅不再说话,给对方时间思考。
梁禾煜想,他应该拒绝,先不说金主们的事情他有责任保密,光就“我说你记”这样的方式也决定了他们得时时见面。
他抬起头,蔺先生知他要给回应了,看向他。
两人四目对视。
梁禾煜却又顿了一顿。
蔺丞傅就在咫尺,本来那么遥远的存在,如今就在咫尺。
若他伸手,可以触到对方的手指,若他拢腰靠前,他可以触到对方的面容。
请容许他真正矫情一回。
“我答应你。”梁禾煜回应,“但我无法将金主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敏感信息我有权保留不透露,希望见谅。”
“我明白。”蔺丞傅点头。
“还有,涉及我的家庭背景交友圈子等信息,你不能调查也不能追问。”
“行。”
未几,蔺丞傅看他,“你的选择?”
两张支票,二选一。
对于蔺丞傅来说,这才是重点。
梁禾煜已做好决定,挑了有数额那张。
蔺丞傅眼里闪过复杂神色。
“这是给素材的报酬,至于别的,蔺先生,我们不谈钱、不谈感情,只当床伴,怎么样?”
钱色交易,尽管为人诟病,仍是交易,本质上是一种契约,有约束力。
而床伴,合则来不合则去,没有负担没有后顾。
当然,梁禾煜的真正想法不止于此。
他想让他与蔺丞傅之间,至少□□上,不带利益。
于他自己,与蔺丞傅相处,能多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
于蔺丞傅,不必付出感情,不必担心做金主被人揭发蒙受污名。
“得不到的,总能撩起欲望”,那么,若廉价,不,若不花分毫得到,是不是很快就能干脆地说再见?
这样对蔺家的少爷来说,或许轻松得多。
真正好聚好散。
蔺丞傅回到本城,贺梓辰来电让他到绵福寺接自己。
绵福寺是本城有钱人常去的寺庙,因香油钱多,寺内香火旺盛。
蔺丞傅来到一会儿,三少步履轻快从长长楼梯下来,末了将红黄三角护身符给了路边装瞎向富人讨乞的乞丐。
上车后,三少大大舒一口气,“活过来了!”
贺赫城送嫩模股份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闹剧收场后风水大师说贺家人吃香喝辣太多积了秽气,要到清净之地斋戒一段时间兼作法几场才能驱秽,于是一家浩浩荡荡来绵福寺。
贺梓辰最不信这类神怪之说,做做样子过了一天就破戒出来,再世为人。
蔺丞傅见他连护身符都不要,皱眉道,“这样做不好。”
三少要形象不要命,“让人看见我带着这些个破玩意儿,简直笑到火星去,如此毁形象的事情,我怎能让它发生?”
“……”
“最近你玩消失,做什么去了?”三少边系安全带边随意问。
“我和梁禾煜成了床伴关系。”蔺丞傅说结果。
轮到三少一时无话。
车子开动。
“你这么坦诚跟我讲,我该给你什么评论好?”
阻止?鼓励?蔺丞傅自己也说不清。
一会儿,贺梓辰以专业口吻认真说,“床伴也好,至少没有合同什么的,但梁禾煜不是泛泛之辈,你要防范。”他们身边这么多妖魔鬼怪,学会保护自己利益是第一要务。
“确保上床时对方没有偷拍,每次都要戴安全套,定期到医院检查,不要透露财务状况,不要让他抓住话柄。当然,偶尔买点礼物是必须的,腻烦后也不要马上摊牌,慢慢来,逐渐冷淡,对方若想闹大,马上联系律师。”这其中细节还有很多,一时不能尽言。
听完行家总结,蔺丞傅看他,“梓辰,你这样快乐吗?”
三少闻言哈哈笑几声,真心道,“快乐,怎么不快乐?”
的确找不到不快乐的理由。
其实,蔺丞傅周围不乏故事精彩之人。
为何只让梁禾煜当访谈对象呢?
蔺丞傅停下在键盘上飞快跳动的手指,抬头看一眼书房里另一个人。
梁禾煜按约定时间来到,无奈自己正在回复导师邮件,于是让他随意挑书看打发时间。
B城在最近一场雨后渐渐入凉。
梁禾煜立在书架前,上身穿一件中袖浅V领套头衫,矿山灰,颜色不够深也不够浅,是一种不明不白的灰色,令蔺丞傅无缘无故想到作家一句话,桃花难画,因要画得它静。
而这种灰在他身上,有静。
察觉视线,梁禾煜转头看蔺丞傅,后者关闭“已发送成功”页面,说,“我们开始吧。”
犹如正式访谈,书房里两张椅子面对面,梁禾煜坐这一边,蔺丞傅坐另一边,膝上还放着手提电脑以便记录。
梁禾煜问,“怎么开始?”
因有“访谈”这个保护罩在,蔺丞傅看向他,更容易开口问,“你有多少个金主?”
“……”
实则,有多少个金主与提供的故事内容没有必然关系。
蔺丞傅只是出于私心想知道。
梁禾煜回答,“九年来,八个。”
闻言,蔺丞傅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传闻中,前者可媲美百人斩。
“有这样的传言不奇怪,”当事人倒不在意,“刚开始时,我当花瓶陪很多人去参加宴会,算赚外快,露面多了而且身边总是不同的人,自然有这般说法。”后来身价高了,荣姐也不再替他接这类快餐工作。
“那傅明俊呢?还有他的母亲?”蔺丞傅问。
“傅先生的母亲,是我第一个金主,我十七岁时认识她。”
十七岁的梁禾煜参加完电影公司的庆功宴后,在地下停车场等候那辆劳斯莱斯。
说实话,当时的他既不兴奋,也不害怕,他对前路好坏全无考虑,对所谓金主没有任何期待预测。
他太年轻,也太需要钱。
所以当他上车看见傅夫人,反而吃惊。
五十多岁的女人看起来像三十多岁,身上淡淡兰花香,眼角有一点泪痣,笑时会微微动,隐约流露成熟的妩媚。
她朝他点点头,他无故局促起来。
傅夫人有把温柔声线,说,“我不太喜欢你抛头露脸,你愿意退出娱乐圈么?”
之后,傅夫人成为那两年里他见得最多的人。
回到当下,梁禾煜说,“傅夫人与丈夫分居多年,自己住一幢别墅。客厅和卧室各一座留声机,大大张密纹唱片全是法文歌。”
他记得自己当时问,“这是什么语言的歌?”
夫人笑问,“好听么?”
“好听。”法文发音流畅,听起来像水一样柔软。
“是法文,想学吗?”
“想。”
“禾冬说我自学法文,其实不完全正确,那两年里,夫人认真教我发音和书写,我问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说,”
“你很像我的初恋情人。”她看着梁禾煜回答,“你的广告,你的电影,都让我想起多年前的他。”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我们曾试图在一起,我们私奔了半年,最后我离开了他。”
“为什么?”
夫人看向虚空,“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受得住,能随他走天涯,但后来发现,一切都没那么简单。我在家里什么都有,但和他在一起的几个月风餐露宿。他一心想当个摇滚歌手,不肯找稳定的工作,爱四处跑。我们那时空有一腔爱,什么都没有。”
“那他现在怎样了?”
“我离开以后,彼此就断了联系。”夫人很平静,“遇见你之前,我刚从同学那里得知,他十五年前就死了,尸体在桥下河岸发现,割脉自杀。”
他们进行这番谈话的时间是黄昏,室内将暗未暗,深橘色笼罩傅夫人,令她的真实年龄显现出来。
梁禾煜静静坐着陪她。
“有时我在想,如果我能坚持久一点,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是不是会不一样。”良久,她自言自语。
梁禾煜不晓得怎么回答。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能令她好受一些。”梁禾煜取出烟,忽然记起什么,看蔺丞傅,“对不起,我可以吸烟么?”
“请便。”
“谢谢。”
梁禾煜咬烟,“啪”一声打火机窜出火苗,他低头轻轻凑近,红点燃起。整个动作有些不羁,且他点烟那一瞬,颇为性感,像与情人接吻。
蔺丞傅移开目光,低头看手提电脑,屏幕上的文档一片空白。
梁禾煜接着说,“两年后,我十九岁。傅夫人提出与我结束关系,我当时措手不及。”
那时,他只木木地说蠢话,“我以为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夫人微微笑了,“你还年轻,但我已经老了。”
“禾煜,你最美好的两年时光都给了我,对我来说,十七岁是永远。”
书房里安静,烟缓缓地烧。
蔺丞傅问梁禾煜,“……你喜欢她么?”
梁禾煜就着烟灰缸边沿,叩了叩烟,“喜欢,但不是情人的那种,她更像是导师和长辈,令我逐渐明白一些事情。”
现在回头作总结,总是可以用两三句话概括大意,但当其时亲身经历的每一分钟,都如石头,有可感知的重量,沉淀下来,成为思想的一部分。
十七岁的梁禾煜,对情爱毫无概念,即便从十四岁起就有女孩子给他送情书,他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到十九岁,他站在街头看着远走的那辆车时,开始对世间最深奥的字眼之一有了模糊稚嫩的认识。
“那她的儿子后来成为你的金主,她都没有说什么吗?”蔺丞傅又问。
梁禾煜摇摇头,“在傅先生成为我的金主前,她已离开人世,服用过量安眠药。”
第一次访谈结束后,蔺丞傅四处寻找梁禾煜的出道广告和电影。
花了一些工夫,最后却是秘书在地摊找到《明星合集》,里面收录了梁禾煜当年的作品。
投影机开始工作,大屏幕上一片光亮。
碳酸饮料广告,针对人群自然是年轻一族。
阳光、海滩、校服、自行车,全是青春的符号。而这支广告里头,确实洋溢着蓬勃生气,男女主角正值二八年华。
故事非常非常简单,女主角在沿海路上骑着自行车,长发飘飘,男主角从旁赶上,一伸手拿走了她车筐里的饮料,向她眨眨眼,飞快踩着车走。
“还我!”女孩自然追上去。
男孩在前头笑,白色短袖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镜头偏爱他,画面上是他的特写,笑容坏坏,却带着天真,时不时回头瞄一瞄,五官在阳光与海相互映照中闪闪发亮,张扬着年轻的力量。
那时候一切都尚未定型,一切都尚有可能,没有着落,没有界限。
“我投降啦!”女孩最后气喘吁吁在后头喊。
男孩停车,回头看,脸上不是不得意的,在喜欢的人面前逞威了一回。
喜欢她,就捉弄她,让她注意自己。
多么单纯又可爱的举动。
看完,连蔺先生也轻轻上扬嘴角。
秘书贴心,将当时广告收视率等等的资料也一并找到送来,这支广告令里面的男孩子走红,大街上贴了很多他回头笑的海报。
蔺丞傅这里有一张样板照片,照片里的人帅气,但五官与现在比起来略显青涩浅薄,眉眼不见桃花,却是分明棱角,像一匹小兽,在原野上耍得正起劲。
蔺丞傅又看了他的电影,青春偶像电影,最不能推敲剧情,美景美人华衣大团圆足以撑起全部。
故事也十分简单,天才小提琴家遇上平凡简单邻家女孩,现代灰姑娘桥段。
里面的天才小提琴家平日痞痞的,但拉琴时却像王子。
如此大的落差令女主深陷其中,当然,说一句题外话,也令当年的女粉丝深陷其中。
要求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有很好的演技,未免苛刻。
所以,男主角在里面算是本色出演。
其中一幕,女主在天台楼梯间找到男主,后者正在吸烟。
“学校规定不准吸烟的!”女孩子气愤,企图掩饰自己千里寻他为见一面的私心。
男孩子咬着烟,眉眼轻扬,右嘴角往上掀一点,这点笑容的扭曲端地邪气逼人,是会让人脸红心跳的那种邪气。
女孩子涨红了脸,艰难维持理直气壮的正义形象。他站起来,朝她呼出白烟,后者咳咳转脸,他笑出来,吊儿郎当地走了。
小流氓。
蔺丞傅这样想,内心却有什么要满溢出来。
这些年,梁禾煜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情,令他在岁月流逝中变成眼下这般。
连穿着矿山灰也与别不同。
若是自己,蔺丞傅想,若是自己在那时那刻首先遇上他,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自己的肺腑是否同样会起那么多震动?
当年的自己,年少轻狂、目中无人。
这样的他们若相遇,是擦肩而过,还是地雷勾动天火轰轰烈烈不顾一切?
电影还在播放,台上的小提琴王子正投入地拉奏卡农,屏幕之外的蔺丞傅,却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