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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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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拉没有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只是用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几乎用尽全力地,抓住了莉亚温暖的手腕。那微小的触碰,带着全然的依赖和一种无声的求救。
莉亚立刻反手,将她冰冷的手指紧紧握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守护着幼苗的橡树,目光再次扫向门口沉默的邻居们,声音沉稳而有力:
“她叫塞拉·布莱克。从今天起,她会在‘阳光牧歌’住下。她是我莉亚·格林的朋友,也是这片土地愿意接纳的邻居。”
清晨的阳光终于挣脱了最后一缕阴云的束缚,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照亮了莉亚坚定的脸庞,也照亮了她身后,那个第一次在阳光下,怯生生地、紧紧抓住她衣角的暗绿色身影。
阳光牧歌农场的土地上,一个被隔绝了二十年的孤岛,终于笨拙地、勇敢地,在阳光和守护下,向着未知的彼岸,靠拢了第一步。
莉亚那句掷地有声的宣告——“她是我莉亚·格林的朋友,也是这片土地愿意接纳的邻居”——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阳光牧歌”农场的门口激起了久久不散的涟漪。
老巴克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莉亚身后那个只露出半张苍白侧脸和几缕暗绿色发丝的瘦弱身影。
其他几个探头探脑的邻居也僵在原地,眼神复杂地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恐惧和根深蒂固的偏见不是莉亚几句话就能轻易驱散的,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宣告和莉亚护在塞拉身前的坚定姿态,像一道无形的墙,暂时阻隔了那些带着恶意的窥探。
“你…你会后悔的!格林家的丫头!”巴克顿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被挑战权威的难堪而嘶哑。他恶狠狠地瞪了莉亚和塞拉最后一眼,仿佛她们是某种会污染视线的秽物,然后重重地哼了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老公牛,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脚步沉重地踏在泥泞的土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其他邻居见老巴克顿走了,也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了几句,终究没敢再上前说什么,带着满腹的疑虑和一丝被莉亚话语动摇的不安,各自缩回了自己的农舍或棚屋。
农场门口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雨后清新的空气和远处几声鸟鸣。
莉亚紧绷的脊背这才微微放松下来,她能感觉到身后塞拉的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抓着她手腕的手指冰凉得像冰块,力道却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没事了,塞拉。”
莉亚转过身,用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塞拉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背,声音放得极柔,像安抚受惊的小兽,“他们走了。你看,阳光多好。”
她抬起头,望向天空。
暴风雨彻底褪去,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湛蓝,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暖意,将农场湿漉漉的土地、叶片上滚动的晶莹水珠都映照得闪闪发亮。
塞拉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瑟缩着,宽大的旧衬衫衬得她更加瘦小单薄。莉亚的话似乎并没有完全驱散她心中的恐惧阴霾。她慢慢松开紧抓着莉亚手腕的手指,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下意识地想将自己缩回那无形的壳里,远离这过于明亮、过于“外面”的世界。
“来,”莉亚没有给她退缩的机会,自然而然地牵起她冰凉的手,带着她走向屋外,“帮我晾衣服。顺便…看看你的斗篷。”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从未发生。
塞拉被动地被莉亚牵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屋外。雨后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带着青草和野花的芬芳,阳光毫无遮拦地洒在她苍白的皮肤上,带来一种陌生而奇异的灼热感。她不适地眯了眯眼,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却被莉亚轻轻拉住了。
“别挡着,”莉亚微笑着,将湿漉漉、已经清洗干净但依旧显得沉重的黑色斗篷抖开,搭在院子里拉好的晾衣绳上,“让阳光好好晒晒它,把那些阴冷潮湿都赶跑。”水滴从斗篷上滴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塞拉怔怔地看着自己的黑袍在阳光下随风轻轻晃动。那件陪伴了她二十年、象征着她与世隔绝身份的袍子,此刻显得如此普通,甚至有些破旧,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神秘可言。
阳光似乎真的在驱散它长久以来浸染的森林深处的阴冷气息。
莉亚又拿起几件自己洗好的衣物晾晒,动作麻利。她一边忙活,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塞拉说着话,内容依旧是农场里那些琐碎而充满生机的事情:
“瞧见那片被野猪拱过的地了吗?下午得把苗补上…哦,对了,鸡舍的栅栏昨晚好像也被风刮歪了,得加固一下…塞拉,你认识这种草吗?它自己长在田埂边的,拔都拔不完,烦死了…”她随手拔起一株叶子边缘带着锯齿的杂草,递到塞拉面前。
塞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深绿色的瞳孔微微闪动了一下,低声道:“…苦艾。驱虫…牲畜围栏边…撒一些…”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迟疑,像久未使用的琴弦发出的生涩音符。
“真的?”莉亚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太好了!我就说看着眼熟!爷爷好像提过!那以后鸡舍旁边就多种点这个!”她随手将那株苦艾丢到一边,仿佛得到了什么宝贝,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
塞拉看着她因为一株杂草而绽放的灿烂笑容,再看看晾衣绳上随风轻摆、在阳光下显得平凡无奇的黑斗篷,一种极其陌生的、微弱的暖流,悄然在冰冷的心湖深处晕开了一丝涟漪。
阳光落在皮肤上的感觉,似乎…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空气中泥土和青草的气息,莉亚絮絮叨叨的话语声,甚至远处隐约传来的几声牛哞…这些属于“外面”世界的、喧闹而鲜活的声响,第一次,没有让她本能地感到窒息和恐惧,反而带来一丝…奇异的平静?
接下来的几天,“阳光牧歌”农场仿佛被按下了某种微妙的暂停键,又像在酝酿着什么。塞拉的存在,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也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和私下议论的中心。
莉亚说到做到。她让塞拉留了下来。
农舍很小,莉亚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塞拉,自己则在客厅铺了地铺。塞拉大部分时间都沉默地待在屋内,像个无声的影子。
她会在莉亚忙碌时,笨拙地尝试收拾桌子,或者在莉亚修补农具时,默默地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用莉亚爷爷留下的旧刻刀,小心翼翼地削着一小块捡来的木头,动作专注而安静,削下的木屑在她脚边堆积成小小的、散发着清香的圆锥。
莉亚从不强迫她做什么,只是自然地和她分享一切。吃饭时,会多摆一副碗筷;去地里干活时,会问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刚发芽的豌豆苗?”
晚上在壁炉边,莉亚修补衣物或者记录账目,塞拉就蜷在摇椅里,借着火光翻看莉亚爷爷留下的那本破旧的草药图谱——那是她唯一表现出明显兴趣的东西。
莉亚注意到,塞拉对植物的了解远超常人。
她能在莉亚带回的一大把杂草里,精准地指出哪些是牲畜吃了会生病的毒草,哪些是止血消炎的良药,甚至能说出几种连图谱上都没有记载的稀有草药的习性和采摘时机。
每当这时,塞拉的声音会稍微清晰一些,深绿色的眼睛里会闪烁起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光芒,那是属于她的领域,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和二十年来与森林为伴的沉淀。
然而,一旦踏出农舍,塞拉立刻又变回了那个惊弓之鸟。只要看到远处有人影靠近,哪怕只是邻居赶着羊群经过田埂,她也会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躲回屋里,深绿色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警惕和不安。
村民们的态度也依旧复杂。虽然碍于莉亚那天的强硬表态和老巴克顿暂时偃旗息鼓,没人敢明目张胆地上门找茬,但那种无形的排斥感如同冰冷的空气,无处不在。
莉亚去村里杂货铺买盐时,能感觉到店主欲言又止的眼神和其他顾客瞬间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孩子们在农场附近玩耍,看到塞拉的身影出现在窗口,会立刻尖叫着跑开,仿佛看到了吃人的怪物。
这种无形的压力和塞拉小心翼翼的自我封闭,让莉亚心中那簇希望的小火苗时明时暗。她知道改变需要时间,但看着塞拉那双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的绿眼睛,莉亚的心总是揪紧的。
直到那个闷热的午后。
莉亚正在屋后修补被野猪撞坏的篱笆,汗水浸透了她的衬衫。塞拉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农舍后门廊的阴影里,手里削着一块形状渐渐清晰的木头——隐约能看出是一只展翅小鸟的雏形。
突然,一阵凄厉的、带着巨大恐慌的哭喊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午后沉闷的宁静!
“莉亚姐姐!救命啊!莉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