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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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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似乎都安静了下来。篝火的噼啪声,风笛的余韵,村民们的低语…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整个世界的光,仿佛都聚焦在了汤米手中那块小小的面包上,以及他面前那个裹在深色披肩里、僵硬如石雕的身影上。
塞拉·布莱克低着头,看着那块几乎被举到她鼻子下面的、散发着温暖麦香的面包。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冰冷的窥探和恐惧,而是带着好奇、善意、甚至…欢迎?那块面包金黄的色泽,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温暖得灼人。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二十年筑起的心防,在汤米那声“朋友”和这块带着全村人无声祝福的面包面前,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瞬间冲破了冰封的堤坝,汹涌地冲上眼眶,模糊了视线。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从宽大的披肩下伸出了那只苍白的手。她的手指带着无法控制的轻颤,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的晨露,轻轻地,接过了那块沉甸甸的“丰饶面包”。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道细微却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防备。一滴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挣脱了束缚,顺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她手背上,溅开一朵微小的水花。
她没有抬头,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手中那块象征着接纳的面包,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起来。无声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浸湿了披肩的边缘,也烫伤了莉亚的心。
莉亚的眼眶也瞬间红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坚定地揽住了塞拉剧烈颤抖的肩膀,将她微微颤抖的身体护在自己温暖的臂弯里。
篝火在远处熊熊燃烧,照亮了村民们带着欣慰笑容的脸庞。风笛手似乎心有灵犀,重新奏起了一支悠扬而温柔的曲子,旋律在夜空中流淌,像月光下静谧的河流。
在远离喧嚣的老橡树阴影下,在莉亚温暖的怀抱里,塞拉·布莱克,那个被世界遗忘了二十年的孤僻女巫,第一次,在属于“外面”世界的喧闹和善意中,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归途,无声地、痛快地哭泣着。
那泪水,是恐惧的终结,是坚冰彻底融化的宣告,是她的心,终于被这片名为“橡木村”的土地,笨拙而真诚地拥抱接纳的证据。
阳光牧歌的种子,终于穿透了最厚重的冻土,在她冰封的心田里,扎下了第一缕真正属于阳光的根须。
丰收祭典那晚无声的泪水,仿佛彻底冲刷掉了塞拉·布莱克心湖上最后残留的冰碴。橡木村对她而言,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躲避的、充满恐惧目光的地方。
那块沉甸甸的“丰饶面包”,像一枚无形的徽章,笨拙地别在了她与世界相连的衣襟上。
变化是缓慢而坚实的,如同春雨浸润干涸的土地。
塞拉依旧不会主动走进村子中心,但她不再像受惊的影子般只蜷缩在农舍的阴影里。
她会跟在莉亚身后,在农场边缘的田埂上散步,学着辨认不同作物的嫩芽,或者在莉亚给牲畜喂食时,安静地站在围栏外。
当有邻居赶着羊群或扛着农具从附近经过时,她虽然还是会下意识地垂下眼帘,身体微微绷紧,却不再惊慌失措地立刻逃开。
偶尔,在莉亚爽朗地和邻居打招呼时,她甚至能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算作回应。那细微的动作,总能让莉亚心头涌起一阵暖流。
村民们也似乎在努力适应这位“新邻居”。玛莎大婶会托莉亚带回一些自家做的果酱或腌菜,特意叮嘱“给塞拉小姐尝尝”。
老彼得的面包铺烤糊了一批小饼干,他乐呵呵地让汤米送了一大包到农场,美其名曰“给阿斑的救命恩人磨磨牙”。
甚至有一次,村东头的寡妇格蕾丝太太扭伤了脚踝,行动不便,莉亚去探望时,格蕾丝太太犹豫了很久,才红着脸,支支吾吾地问莉亚,塞拉小姐…是否知道有什么草药能缓解疼痛?她听说森林里的草药很灵…
莉亚将格蕾丝太太的请求带回了农场。塞拉听完,沉默地走进了农舍里那个被她收拾得越来越整洁的角落——那里现在成了一个小小的“草药角”。
莉亚收集的普通草药,塞拉从森林深处带回的稀有植株,以及一些莉亚爷爷留下的旧器皿,都被她分门别类、井井有条地摆放着。
塞拉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挑选了几种晒干的草药,仔细地包好,又拿出一个小陶罐,开始捣碎混合。莉亚在一旁看着,塞拉的动作精准而流畅,带着一种专注的美感。
她将混合好的药膏装进一个小木盒,递给莉亚时,才低声道:“…外敷。别沾水。三天换一次。”
莉亚将药膏带给格蕾丝太太。
几天后,格蕾丝太太拄着拐杖,亲自来到了“阳光牧歌”农场的门口。
她没进屋,只是隔着栅栏,将一篮子新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脆嫩生菜放在地上,对着站在门廊阴影里的塞拉,真诚地说:“塞拉小姐,谢谢你的药膏。好多了,真的。”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只剩下感激和一丝局促的亲近。
塞拉看着那篮子鲜翠欲滴的生菜,又看看格蕾丝太太带着笑意的脸,深绿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光。她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许多。
信任的种子一旦播下,在阳光和雨露的滋养下,便悄然生根发芽。
莉亚的农场也因塞拉的“定居”而悄然发生着变化。那些曾经让莉亚头疼不已、需要耗费大量精力驱赶的田鼠和害虫,在塞拉不动声色地在田埂和仓库角落撒下一些气味特殊的粉末,据她说是一些驱虫草药的混合灰烬后,神奇地减少了。
被野猪拱坏的篱笆,莉亚依旧会去修补,但塞拉有时会默默地跟在后面,当她纤细的手指拂过那些断裂的木桩时,那些木头似乎会变得更柔韧一些,莉亚再钉钉子加固时,感觉省力了不少。
塞拉没有解释,莉亚也默契地不问,只是笑着夸她:“有你在,连木头都听话了。”
塞拉削木头的手艺也越来越好。那只最初粗糙的小鸟,渐渐变得栩栩如生,羽翼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她不再只削木头,莉亚捡回来的形状奇特的石头、河边光滑的鹅卵石,甚至是一些风干的果核,都会成为她“创作”的材料。
农舍的窗台上、壁炉架上,渐渐摆满了这些小小的、充满自然意趣的手工——一只展翅欲飞的木鸟,一只憨态可掬的石兔,一串用果核和干花串成的风铃…
莉亚每次看到这些,心都会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这是塞拉笨拙地向这个世界、向她表达善意和存在的方式。
日子在平静的劳作和细小的温暖中流淌,橡木村迎来了深秋。金黄的落叶铺满了小径,空气里弥漫着果实熟透的甜香和草木凋零的微凉气息。农场的收获季接近尾声,莉亚忙着将最后一批南瓜和土豆收进地窖,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冬。
一个霜寒露重的清晨,莉亚裹着厚外套去给牲畜添草料,回来时却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干痒得厉害。起初她没在意,只以为是着了凉。
然而到了下午,情况急转直下。
高烧如同燎原之火般席卷了她,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咳嗽声撕心裂肺,几乎要将胸腔震碎。
她强撑着喂了鸡,回到农舍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客厅的地铺上,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莉亚?”塞拉原本在窗边安静地削着一块枫木,听到莉亚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息,立刻放下刻刀走了过来。
当她看到莉亚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涣散的眼神时,深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蹲下身,冰凉的手背贴上莉亚滚烫的额头。
那灼热的温度让塞拉的手指猛地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莉亚生病了!莉亚在痛苦!
那个像太阳一样温暖、坚韧、永远充满活力的莉亚,此刻虚弱地躺在这里,被高烧折磨得神志不清!
“冷…好冷…”莉亚无意识地呓语着,身体在毯子里蜷缩成一团,牙齿都在打颤。
塞拉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她飞快地起身,冲到壁炉边,手忙脚乱地往里面添加木柴,用火钳用力地拨弄着余烬,试图让火烧得更旺些。
火星飞溅,浓烟呛得她咳嗽了几声,但她全然不顾,眼睛里只有莉亚痛苦的样子。
火势渐渐旺起来,农舍里温暖了许多,但莉亚依旧在发抖,咳嗽声一声紧似一声。
塞拉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恐惧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不是医生!她只会摆弄草药,治疗一些外伤或动物的小毛病!莉亚这样凶险的高热和咳嗽…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