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喜欢呗 ...

  •   段燎今天是真吃高兴了,老师傅掌勺,他在城里可吃不到这些东西,吃完后,王铁柱一家要留下帮忙收拾,段燎和虞清宴两人借着月光打着手电筒从山上走石板小路,先穿过一片树林往下,然后在下那一片梯田,两人告别张婶家人往房子下面的那片树林走。

      残月挂上树梢,清冷冷的月光滤过林间枝叶,晚风穿过松林,带起沙沙的响动,也送来了草木深处泥土和湿润枝叶混合的气息,带着一丝的凉意。

      段燎打着手电筒,光柱随着他的脚步在石板和路边的蕨草丛中跳跃。他吃得心满意足,肚子里还暖烘烘地装着老师傅那绝活炖的土鸡和红烧肉,城里馆子里的精细菜此刻被衬得没了滋味,他一边摸着微鼓的肚子,一边却总忍不住把那光柱偷偷往旁边那人身上偏。

      光晕也笼着他脚下方寸之地,让他走在黑黢黢的山路上也像踏着一条微光铺就的小径,段燎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度,似乎比饱食后的暖意更熨帖。

      “虞大师,”段燎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响起,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粘糊劲儿,又夹杂着被黑暗放大的残留的故事所带来的心悸:“你说……这山里,真没周正叔讲的那些东西?僵尸啥的?我刚才悄悄问胖胖,他说早年间好像……真出过事?”他脚步下意识地往虞清宴身边凑得更近些,肩膀几乎要挨上虞清宴的手臂。

      他们顺着这条小路往下走,离开了主路,四周的林木显得更加高大幽深,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像是低沉的絮语。

      虞清宴的脚步很稳,踩在石板上几乎无声,听到段燎的问题,他侧过脸瞥了他一眼。

      “你不是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

      段燎被噎了一下,立刻挺了挺胸脯,试图找回点唯物主义者的气势:“那不一样嘛!我在国外的时候也听说过传狼人、吸血鬼啥的,无风不起浪。”他手臂更加紧贴着虞清宴的手臂,几乎整个臂膀都蹭了上去,“虞大师,你怕不怕这些东西啊?”他内心的小算盘噼啪作响:你快说怕!说你怕!!

      虞清宴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稳行走。

      “幼稚。”

      段燎内心小人儿瞬间塌了肩膀:好吧,你不怕……那没关系,我还能曲线救国。

      段燎立马吸了吸鼻子,肩头一垮,整个人仿佛都委顿了几分,手臂更是紧紧贴上虞清宴:“可是,虞大师这大晚上的,山里这么黑,我……我忽然感觉后脖颈子凉飕飕的,好像真有啥盯着我……我有点怕怕~~”

      话音落下,两人恰好走到树林与下方梯田的交界处。小路在此处变得宽阔平缓了一些,旁边是一条蜿蜒的小溪流,月光失去了高大树木的遮挡,毫无阻碍地倾泻而下,溪流清澈,细碎的水流撞击着河床里的卵石,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响,如同银铃摇晃。

      段燎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象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溪流两岸,湿润的草丛和低矮灌木之上,像是有人将一把揉碎的金色星子漫不经心地撒入了凡间,数不清的细小而明亮的光点,正从草叶间、水面附近轻盈地升腾起来,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空中灵动地游弋、飞舞、旋转、坠落……起初只是星星点点,而后越来越多,汇成一条条、一片片流动的光河,潺潺地从溪流上方飞过。这些小小的萤火虫在清透的月光和浓黑的夜色中浮沉闪烁,将静谧的溪涧点染成一幅流动的梦幻的画卷,静谧而璀璨的微光勾勒出水流的波纹,也照亮了岸边的苔藓和垂落的水草叶尖。

      “哎,虞清宴,你看,快看。”段燎瞬间忘记了刚才还挂在嘴边的怕怕,惊喜地指着溪流上方这片流光溢彩,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好多萤火虫啊,太漂亮了。”

      他立刻关掉了手中那盏破坏了气氛的强光电筒,生怕惊扰了这自然的天工造物,柔和朦胧的月光和漫天飞舞的萤火交织出柔和的光源,照亮了他因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的眼睛,此刻映满了流萤的清辉,盛满了全然的沉醉和纯粹的喜悦,亮得惊人。

      虞清宴也自然地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这片被精灵点亮的溪畔。

      流萤无声,像碎金的雨水在二人身边静静地飞旋舞动。

      清冷的月光和飞舞的萤光交织,照亮了虞清清宴侧脸的轮廓,在他深黑的眼眸里落下细碎的不断变幻的光点,他的目光似乎也沉浸在眼前这片奇异的宁静光影里。

      那目光在眼前这片闪烁流淌的星河上停留了不足两秒,便缓缓地、无声无息地,落到了身旁的段燎脸上。

      那侧脸在朦胧月光和流萤碎光的双重映照下,褪去了平日的棱角和浮躁,显出一种不设防的柔软,孩子气的惊喜和专注如此清晰地写在他微张的唇角和明亮的眼睛里。

      段燎的心神还在那片梦幻般的萤火溪涧中流连,下意识地转头,想将这震撼的美景与身边人分享更多感受,视线刚移过去,就毫无防备地撞进了虞清宴的目光里。

      那眼神太过猝不及防。

      清寒月光和流转萤光交织落于那张清俊面容上,却唯独在那双眼睛深处投映出一片幽邃难测的漩涡,那里面仿佛翻涌着什么极为深沉、滚烫,却又被死死锁在冰层之下的东西,那视线牢牢攫住段燎,不躲不避,直直钉进了段燎的眼底深处,段燎只觉得心口那擂鼓似的震动声猛地炸开,刚刚想说的话、想表达的赞叹,瞬间被这目光蒸腾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嗡鸣一片的空白。

      然后,就在段燎几乎要被吸进那片漩涡,呼吸都为之停滞的瞬间,虞清宴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唇角,他眼底那片翻涌的暗色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压了下去,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古井无波。

      “走吧。”虞清宴收回目光,他率先抬步。

      没有了密林的遮挡,月光毫无阻碍地泼洒下来,层叠的梯田轮廓被清晰地勾勒出来,石板路泛着冷光,蜿蜒其中。

      段燎在原地愣怔了足有两秒,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狂跳,脸皮上腾起的热意怎么都压不下去,被夜风吹拂才觉出一点冰凉,他甩了甩头,赶紧几步小跑追上去,强硬地挤到虞清宴身侧,再次与他并肩而行,几乎连衣袂都蹭到一起。

      “咳,虞清宴,那个…你知道咱们村里,除了僵尸,还有什么别的传说啊?说来听听呗。”

      虞清宴开口,却并未看他,目光落脚下的石阶上。

      “还有一个说法,关于茶和记忆。”

      “哦?”

      “说是,清明那天,天光未亮透之前,去茶园里,跪着,虔诚地采下新发的芽茶,采下的这些茶叶,要仔细留好,不能丢失一粒,等你走到生命尽头,让亲近之人将这茶叶放几片在你的口中,然后,当你渡过忘川,踏上奈何桥,孟婆递给你那碗汤的时候,你张开嘴,孟婆看到你口中有东西,就不会强迫你喝了,如此,你便能带着这一世的记忆,去往下一世,转世为人。”

      段燎听得入了神,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叙述想象着那阴司的画面,脱口而出:“真的假的?这也太……”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声音带着惊奇的怀疑,“有点玄乎啊。”

      虞清宴唇边扬起一抹浅笑。

      “谁知道呢,传说本身,就像这山风、这月光、这流萤,存在即答案,无需深究真假。”

      夜风吹拂,段燎只觉得刚才脸颊的滚烫似乎被这凉风吹散了些,但胸膛里那种莫名的兴奋和冲动依然鼓噪着,他微微落后半步,看着虞清宴走在月光下挺拔清瘦的背影,长长的发尾被山风吹得轻轻拂动,拂过他心尖上那点隐秘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哎,虞清宴,”他紧走一步又跟上去,保持并肩,“你今年多大了?”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太过直白,赶紧找补,嘿嘿一笑掩饰,“咱们认识这么些天了,好像都还不知道你年纪呢。”

      虞清宴脚步没有停顿,但几不可察地略略侧了一下头:“二十五。”

      “二十四?”段燎眼睛瞬间一亮,比刚才看到萤火虫更甚,声音都雀跃起来,“那你比我还大两岁呢。”他内心的小人儿瞬间原地起跳转了三圈,锣鼓喧天,彩旗招展:太好了,大两岁,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他告诉我了,他居然告诉我了,古代可不就是对心上人才自报家门说年岁的嘛,还有今天暖房席上,我给他夹那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那么慢条斯理地吃掉了,他没嫌弃我筷子脏也没嫌弃我夹过,卧槽卧槽!这信号还不明显吗?他是不是,是不是也...也对我有那么点意思!!

      段燎本就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热血一上头,那股冲劲压都压不住,直接就把憋在心里的问题,对着眼前这个让他心跳失序的背影,捅破了窗户纸:“虞清宴,你,喜欢男人?”

      问出的那一刻,段燎屏住了呼吸。

      前方那个挺拔的身影,脚步倏然顿住了。

      段燎也猛地停住。

      虞清宴缓缓转过身来。

      没有了旁人的目光,只有满山流动的萤火和清冷的月华笼罩四野。

      虞清宴就这么站在离段燎两步开外的石阶上,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却不再平静无波。

      那是一种段燎从未在任何人眼中看到过的神情。

      眼底深处像是骤然燃起了一簇幽暗的火苗,灼热却并不外放,他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清冷疏离,也不是面对王逸晨或铁柱时的淡然,那视线,极其专注,缓慢地、毫不掩饰地划过段燎的眉骨、眼睛、鼻梁,最终停驻在他微微开启的唇瓣上。

      视线滚烫又凝滞,含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欲啊念啊的,他目光灼灼,让段燎瞬间觉得脸上刚被风吹散的燥热轰然回涌。

      “是。我喜欢男人。”

      他被那过于直接、过于灼热的目光看得呼吸都忘记了,心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张了张嘴,想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干涩得厉害,只能下意识地顺着对方的话,干巴巴地回应,试图缓解这几乎将他吞噬的紧张:“喜欢男人就喜欢男人啊……现在……好多地方……人家同性都能结婚了……挺好的,喜欢男人和喜欢女人都一样……都一样,那个,性向是流动的嘛。”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像是在说服虞清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眼神根本不敢与那双燃烧着暗火的眼睛对视,飘忽地落在虞清宴肩头飞舞的萤火上。

      “嗯。”

      虞清宴收回视线,那几乎要将段燎点着的灼灼目光也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月光下清冷的侧影,他转过身,继续沿着梯田的石阶向下走去。

      段燎呆立了一瞬,直到那人影已经往下走了一段,才猛地回神,赶紧追下去,山路不算陡,但梯田的石阶宽窄不一,他几乎是连跳带蹿地赶到了虞清宴身边。

      “虞清宴,你……谈过恋爱吗?”他鼓起勇气问道,眼神却紧盯着脚下的石阶,不敢再看旁边的人。

      “嗯?”

      段燎深吸一口气,他提高了点音量,带着一种故作镇定的莽撞:“谈恋爱,我说你,谈过恋爱没有。”像是只要声音够大,就可以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虞清宴的步伐依旧平稳,脚下的青石板发出轻微的踩踏声。段燎竖起耳朵,只能听见山风拂过梯田禾苗的沙沙轻响,还有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

      良久,就在段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没有。”

      “啊?”

      他赶紧又紧追两步,与他并肩,石阶窄了,两人的手臂不经意间轻擦而过。

      “那……那……”段燎绞尽脑汁想找话题,“那你觉得……在这儿生活怎么样?我是说,比如……嗯……就是……”他语塞了,想不出具体的描述。

      虞清宴侧头看了他一眼,月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干净而流畅,喉结的形状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段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喉结吸引过去。

      “挺好。”虞清宴的目光扫过梯田上升腾的流萤和沉睡的山峦,他顿了顿,忽然问道:“你呢?喜欢这里么?”

      “喜欢。”段燎想都没想就大声回答,“当然喜欢,我觉得这儿……”他比划了一下,努力想形容,“特别……特别…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嗯…空灵,对,空灵,干净,舒服。”他一边说着,身体一边又向虞清宴那边又倾靠了些。

      月影下,梯田间,两个并行的身影之间,那一点若有似无的触碰,持续地燃烧着、发酵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