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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你……戳着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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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发出呜呜的呼啸声,王铁柱在虞清宴的小院里蹭了顿热乎晚饭,又灌了一肚子热茶,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站起来。
“清宴哥,段哥,那我先过去了啊。”王铁柱搓着手,哈着白气,“你们也早点歇着,这鬼天气,真够冷的。”他裹紧棉袄,缩着脖子,一步三晃地走向隔壁段燎那间小院,准备去借宿一晚。
院子里只剩下虞清宴和段燎两人,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发出噼啪的轻响。
段燎看着王铁柱消失在隔壁院门后,晚上寒风呼啸段燎又死皮赖脸的钻到了虞清宴的房间。
一进房间立刻像只甩掉束缚的大狗,精神抖擞地凑到虞清宴身边。
“清宴,胖胖刚才吃饭的时候说今晚是王悦奶奶的头七回魂夜,他说魂儿会从山那边的墓地,沿着这条路……走回家,是不是真的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他侧过脸,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你怕?”
“怕。”段燎立刻点头如捣蒜,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表情,声音也拖得又软又长,带着浓重的撒娇意味,“人家真的好怕怕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作势就要朝着虞清宴扑过去,“要抱抱,求安慰。”
虞清宴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抬起右手,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轻轻抵在了段燎的额头上。
那根手指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将段燎这头饿狼钉在了原地。
段燎张着双臂,身体前倾,姿势滑稽地僵在那里,额头被那微凉的指尖点着,进不得半分,他眨巴着眼睛,看着虞清宴近在咫尺却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刚想再装可怜。
“汪!汪汪汪!!!”
院墙外,不知谁家的看门狗被夜风吹动树枝的声响惊动,猛地爆发出一阵急促而响亮的狂吠,那声音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凄厉。
“嗷!!!”
段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虞清宴张开的怀抱,而是直接将他整个人扑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砰!”
两人重重地跌进柔软的床铺里。
段燎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虞清宴身上,他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护住了虞清宴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慌乱地撑在虞清宴身侧的床铺上,试图稳住身形。
四目相对。
鼻尖几乎相抵。
呼吸瞬间交缠。
虞清宴猝不及防被扑倒,温热的呼吸带着对方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皂角和炭火气息的味道,毫无阻碍地喷洒在他的脸上唇上。
段燎也懵了。
他压在虞清宴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温热和弹性,虞清宴的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慌乱失措的倒影,他甚至能看清虞清宴眼底那瞬间掠过的惊愕。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狗吠声渐渐平息。
段燎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咕噜一声轻响。
他撑在床上的那只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的目光死死锁着虞清宴的眼睛,他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某个部位不受控制的变化,那灼热的充满力量的悸动,隔着薄薄的衣料,清晰地抵在虞清宴的小腹下方。
虞清宴似乎也感觉到了那带着侵略性的存在感,长睫微微颤动,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段燎,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迎视着段燎眼中翻腾的欲念风暴。
“你……戳着我了。”
声音很轻,带着沙哑。
段燎只觉得脸颊瞬间滚烫得能煎鸡蛋。
他死死盯着虞清宴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厌恶,没有抗,只是平静的看着他濒临失控的欲啊望啊的。
那平静,像一盆冰水,浇熄了段燎心头最猛烈的火焰,却点燃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滚烫的东西。
段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粗重灼热,他深深地看着虞清宴,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俊得令人心折的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野兽强行压回牢笼,他撑在床上的手猛地用力,身体瞬间从虞清宴身上弹了起来。
他站在床边,背对着虞清宴,胸膛依旧剧烈起伏,他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冲动就会再次决堤。
“我……”段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说过……我会等,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
说完,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看也不敢再看床上的虞清宴一眼,脚步踉跄地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狈,飞快地冲出了虞清宴的房间。
房门被他慌乱地带上,发出一声闷响,房间里,只剩下虞清宴一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他缓缓坐起身,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下方刚才被抵住的位置,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段燎身上滚烫的气息和那灼热的悸动感。
虞清宴沉默了片刻,几不可闻地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指尖拂过刚才被段燎护住的后脑勺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掌的温度。
屋外,寒风依旧在呼啸。
段燎冲回隔壁自己暂住的屋子,反手死死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黑暗中,他脸颊滚烫,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身体某个地方依旧昂扬挺立,带着灼热的胀痛感,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瞬间。
他低头,看着自己支起的显眼包,懊恼又羞耻地低吼一声,一拳狠狠砸在门板上。
“操!”
然而,在那份狼狈和灼热的煎熬之下,一种更深沉更坚定的东西,在他心底悄然沉淀。
他会等。
等到虞清宴点头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绝不越雷池半步。
初冬的清雪,终于降临清水山巅,起初只是细碎的冰晶簌簌落下,一夜之后,便成了铺天盖地的鹅毛飞絮,洋洋洒洒,不疾不徐地将层叠山峦、参差林莽,彻底染作一片浩瀚无垠的素白,山脚下尚能窥见枯黄草甸的残迹,越往上行,积雪愈发深厚,行至半山坳口,积雪已没过脚踝,举目四望,唯见玉树琼枝,银装素裹,寒风卷起细密的雪粒,在稀薄的日光下折射出冰冷刺目的碎芒。
通往山坳深处的羊肠小径被新雪彻底覆盖,踪迹难寻,虞清宴身着厚实的冲锋衣,外罩防水防风的雪地迷彩罩衫,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护目镜隔绝了雪地刺目的反光,仅露出轮廓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线。
段燎紧随其后,间隔一步之遥,他肩上的专业登山包沉重得像个堡垒,鼓鼓囊囊,几乎将他整个上半身都笼罩其中,背包里是他们此行所有的倚仗,轻便但保暖的帐篷、羽绒睡袋、防潮垫、高效能高山气炉、备用气罐、压缩能量食品、急救包、卫星电话……最重要的,还有一个虞清宴再三强调的用于妥善保存雪顶寒芝的恒温密封盒。如果找的快的话,他们当天就是能下山的,完完全全用不着那么多的东西,可段燎就怕万一......
“清宴,慢点,雪太深了,当心脚下。”
虞清宴没有回头,只是依言放缓了步伐,他抬手调整了一下护目镜,目光扫过前方被积雪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山坳,寒风裹挟着雪霰,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空气稀薄冰冷,每一次呼吸都拖曳出长长的凝结的白雾。
“雪顶寒芝,性极寒,生于雪线之上,背阴之地,岩隙古木根系之间,形肖灵芝,通体莹白如脂玉,触手微凉,有奇香,性洁,周遭雪地往往洁净异常,少有杂质,寻得后,务须速采。”
段燎用力点头,即使虞清宴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明白,你放心找,其他的一切,有我。”
两人逆着风雪,在积雪中艰难穿行,寒风怒号,卷起地面积雪,形成一片片迷蒙的雪雾,视野越发混沌,虞清宴凭借对山势的熟稔和古谱记载的指引,在这片雪白迷宫中艰难辨识方向,朝着记忆中几处最可能存在的背阴岩壁与古树区域挺进。
“这边!”虞清宴指向一处被巨大山岩遮挡积雪相对浅薄的背风坡,坡上屹立着几株虬枝盘结的老松。
段燎立刻抢步上前,走到虞清宴前面,他穿着冰爪的登山靴谨慎地试探着前方的雪层,确认下方并非虚空后,才侧身让过虞清宴:“当心,下面可能有暗石。”
虞清宴行至老松下,蹲伏下身,仔细拂开盘虬树根附近的积雪,他的动作专注异常,在雪层和硬结的苔藓间细致地探索感知。
时间在呼啸的风雪中流逝,雪沫不断落在两人冻结的衣肩上,段燎立于一旁,他从背包侧袋掏出保温壶,拧开杯盖,倒出半杯滚烫的带着浓郁姜糖气息的热水,无声地递到虞清宴沾满雪屑的手边。
虞清宴并未立刻去接,他的指尖,在一处被巨大树根盘绕的岩隙边缘戛然顿住,动作变得前所未有地轻缓,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其上最后的薄雪与碎冰。
一抹温润得近乎透明的像上好羊脂白玉的光泽,赫然显露于灰黑岩石与深褐根系的罅隙之中。
那株植物不大,仅如婴拳大小,形态宛然微缩灵芝,通体呈现出纯净无瑕、几近半透明的莹白,在昏暗的光线下,由内而外晕着极淡的柔光,其周遭的积雪果然格外洁净,一股极其清冽混合着冰雪寒气的奇异幽香,随着缝隙暴露,幽幽扩散开来。
“找到了。”
段燎立刻凑近,同时将温热的杯柄塞入虞清宴手中:“快,暖一下。”他的目光同样被那株散发着神异微光的雪顶寒芝攫住,眼底满是惊叹。
虞清宴接过杯子,却未及啜饮,他迅速卸下背包,取出恒温密封盒开启,又从专用小袋中拿出裹着软布的特制药铲和尖头镊子。
药铲尖端极其小心地剔去寒芝根部粘连的最后一点苔藓碎冰,确保不伤分毫根须,旋即,拿出镊尖,稳稳夹住寒芝菌柄的底部,力道精准收放。
那莹白剔透的寒芝被完整离土,根须上犹带湿润的冻土屑。
虞清宴动作毫无迟滞,瞬间将其置入密封盒特制的软凹槽内,合盖,启动恒温装置,从发现到安然入盒,仅十余秒之间。
做完这一切,虞清宴紧绷的肩背线条才微不可察地松弛下来,他端起已稍凉些的姜糖水,缓缓饮下,驱散指尖僵冷。
“成了,东西到手,咱们立刻下山,这鬼老天,瞧着还要变脸。”
虞清宴颔首,将密封盒仔细收进背包最妥帖的内层深处,重新背上,他站起身,活动一下冻得麻木的四肢,目光投向山下。来时足迹早已被新雪覆盖大半,天色也越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风雪之势陡然更烈。
“走。”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循着依稀的足迹折返时。
“轰隆隆咔…咔咔”
一阵沉闷得如同大地深处发出的呻吟般的巨响,带着令人心悸的低频震动,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炸开,这声音不同于雷霆,却比雷鸣更让人胆寒,直钻骨髓!
段燎脸色骤变,瞬间抬头。
只见他们刚离开的那片背阴陡坡之上,一大片覆盖着数尺厚雪的山体表层,正以一种缓慢却又无可挽回的姿态,向下剥离、滑坠,积雪在滑动中崩解、粉碎,裹挟着下方更深的积雪,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排山倒海般倾泻而下。
雪崩!!!
“清宴,跑!”段燎的嘶吼被瞬间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雪啸之中,大脑根本来不及思考,他猛地拧身,爆发出全部的力量,几乎是野蛮地将身旁的虞清宴朝着侧前方一处突兀耸立的巨岩后狠推过去。
“砰!”
虞清宴被他这股巨大的推力撞得踉跄数步,后背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被冰凌覆盖的岩石上,一阵剧痛传来,他惊骇地回头。
视线却被一幕惊心动魄的画面牢牢钉住。
段燎在爆发出巨力将他推出的瞬间,自己脚下的那片看似厚实的雪地却轰然塌陷,一只裹着冰爪的脚踝深深陷入一处隐秘的冰裂隙边缘。
就在这电光火石身体失去平衡的致命刹那,那恐怖的白色洪流已裹挟着惊天动地的力量扑至眼前。
段燎只来得及看到虞清宴回头时那双惊骇欲绝的眸子,他甚至来不及喊出一个字。
轰!!!!
冰冷、窒息、狂暴的白色冲击瞬间将他彻底吞噬,眼前的世界彻底化作一片翻滚窒息无孔不入的苍白。
“段燎!!!”
虞清宴目眦欲裂的嘶吼被淹没在冰雪的巨啸中,他被死死压在岩石的狭小夹角,冰冷的雪块碎石猛烈撞击着四肢百骸,脸上颈间瞬间糊满了雪渣冰粒,巨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揉碎在岩壁上。
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段燎被吞噬消失的那个地方,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心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留下一个嘶嘶漏风的空洞,冷得发颤,又痛得灼热。
那瞬间的巨震与轰鸣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
当那摧枯拉朽的雪浪主流咆哮着涌过,撞击在山坳更下方形成新的堆叠,震耳欲聋的声响渐渐转为低沉的雪块沉降声,山坳内终于暂时恢复了某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覆盖在虞清宴身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他猛地咳出呛入口鼻的冰冷雪水,窒息感稍缓,巨大的恐惧兜头浇下,他想嘶吼段燎的名字,喉咙却像被冰雪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他疯了似地用冻僵的双手刨开压在身上的积雪残冰,挣扎着从岩石夹角中爬出,视线拼命扫过眼前狼藉的雪崩现场,断裂的树枝、裸露的黑色岩石、被冲击得面目全非的雪坡……哪里还有段燎高大身影的半分踪迹?
“段燎!段燎!!!”绝望的呼喊终于冲出喉咙,嘶哑得变了调,在空旷寂静的雪坳中回荡,带着令人心颤的悲怆。
没有回应,只有风雪的呜咽。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内层的衣物,他踉跄着冲下巨岩,凭着记忆扑向段燎消失的位置,那是一片被新雪和崩落的雪块深埋的区域。
“段燎,回答我。”虞清宴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双手颤抖着开始疯狂挖掘,坚硬的冰雪冻得他指节剧痛麻木,他却浑然不觉。
恐惧像是无数冰针,密密麻麻刺穿了他的理智,他眼前不断闪现段燎将他推开的那个瞬间,那双被雪崩吞没前映着他自己倒影的。
“别有事……段燎……求你……”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那股撕心裂肺的恐慌感,让他清晰地认识到,段燎,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他心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这份情感,如这雪山深处埋藏的生命之花,在濒临失去的绝境下,破开冰封,骤然绽放。
就在他心神几近崩溃,机械地疯狂掘雪时。
下方大约一臂深的积雪层里,一只覆盖着厚厚雪粒的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猛地破雪而出,颤抖着抓住了虞清宴还在挖掘的小臂。
冰冷的触感让虞清宴浑身剧震。
那只手猛地收紧,紧接着,那片雪层剧烈地蠕动起来,雪块纷纷落下。
“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从雪层下传来。
虞清宴的心跳几乎骤停,他猛地俯身,用尽全身力气,连同那只手的主人的挣扎,一起狠狠向上拽拉。
哗啦啦,积雪被掀开。
段燎的身影艰难地从雪坑中挣扎爬出,他满身满脸都是雪沫,防寒面罩歪斜着挂在一边耳朵上,脸上被冰碴划破几道血痕,额角还有一块明显的青紫淤血,半边身体似乎被重撞过,动作极其迟滞。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伴随着疼痛的闷哼,护目镜早已不知去向,那双眼底布满血丝,里面盛满了惊魂未定,然而那视线在触及虞清宴脸庞的刹那,骤然爆发出几乎碎裂般的光芒。
他根本不顾自己的狼狈和剧痛,那双因极寒和撞击微微颤抖的手,第一时间猛地攀上虞清宴的双臂,目光在虞清宴脸上、身上每一个角落里疯狂扫视,声音嘶哑破碎,几乎是吼出来的:“虞清宴,你有没有受伤?伤到哪儿了?快告诉我!!!”
看着段燎这副狼狈不堪、浑身是伤却只关心自己的模样,听着他那嘶哑嗓音中无法掩饰、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惧,虞清宴心中那根绷紧了无数日夜、缠绕着诸多犹疑、试探与自我保护的弦铮的一声,彻底崩断。
一股温热而汹涌的情感洪流,毫无阻碍地冲垮了所有理性的堤坝,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另一个人如此炽热如此纯粹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的守护,那些曾经横亘在心头的冰层,在这一刻,被这不顾一切的烈火彻底融化蒸发。
虞清宴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压下喉间的哽咽和眼中翻涌的热意,他伸出手,没有去拂段燎抓得死紧的手指,而是,拍掉段燎厚重防风服肩头上厚厚的积雪,那温热的手掌,在那宽阔的带着撞击痕迹的肩膊上,微微停顿了片刻。
雪花簌簌落下。
“没伤着吧?”
段燎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了大半,他脸上的惊惶稍退,却又似乎被这从未听过的温软声线触动,眼底的赤红翻涌起更加深沉的情绪,他咧了咧被冻得苍白的唇,挤出一个带着些惨然、却又充满实感的痞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声音却还带着嘶哑的余波:“咳……放心,我皮糙肉厚,结实着呢。”边说边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不小心牵动了被砸中的腰侧,痛得闷哼一声,额角的青筋都绷了起来。
虞清宴眸色微深,不再多言,伸手稳稳架住段燎的胳膊,将他用力撑起:“好。”
段燎心头猛地一跳,虞清宴这个态度……还有那个字里的余温……
虞清宴却没有再看他,随后,他走到段燎身边,将他背上那个巨大的浸了雪水而越发沉重的登山包卸下,背在了自己身上。
“你伤着腰,我来。”他搀扶住段燎的手臂,“下山,慢些。”
段燎看着虞清宴主动背起沉重背包,他鼻尖一酸,刚才在雪崩中未曾感到的恐慌和委屈,此刻却奇异地上涌,身体不由自主地向着虞清宴的方向更紧地依靠过去,想要去靠近他的光。
两人相互扶持着,一步一步,踏着狼藉的雪地,朝着山下走去。
山路依旧漫长湿滑,积雪依然没过脚踝,寒风也未曾停止它最后的呜咽。
他们小心地避开了那处巨大的雪崩堆积区,选择了更稳妥但更绕远的山脊线,段燎的腰伤让他每走一步都眉头微蹙,但虞清宴始终稳稳地支撑着他,段燎也将几乎一半的体重依靠在虞清宴身上,彼此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贴近。
天色渐晚,但风小了,雪也停了,四周一片空旷宁静,只有两人踏雪的咯吱声,和彼此稍显粗重的呼吸在寂静中交融。
“清宴……”
虞清宴搀扶着他的手臂似乎更用力了一些,没有转头看他,只是看着前方蜿蜒向下的铺满积雪的路,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这声轻应落在段燎耳中,却如天籁,他再也克制不住,反手抓住了虞清宴搀扶着他的那只手腕。
虞清宴脚步一顿,终于侧过头来。
四目相对。
段燎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炽热爱意,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祈求。
虞清宴看着他,护目镜后的目光深邃依旧,他没有挣脱被段燎抓住的手腕,那紧抿的总带着一丝疏离弧度的唇角,极其缓慢地、无比清晰地向上牵起,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冰雪初融般的浅笑。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照亮了这片寒冷的雪后山谷,也毫无保留地彻底地射穿了段燎的心。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他猛地发力,将扶着虞清宴的手腕变成了强势的拉拽,同时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扣住了虞清宴的后颈。
用力,狠狠地将那朝思暮想的人,拉向自己怀中。
虞清宴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力扯得身体前倾,毫无防备地跌入段燎的怀抱,胸膛相撞和段燎因伤而痛的闷哼同时响起,却都被段燎毫不在意地忽略。
紧接着,那张带着冰冷雪屑、带着细小血痕、带着劫后激动潮红的脸庞,毫无停顿地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热情,压了下来。
段燎灼热的呼吸瞬间笼罩了虞清宴的全部感官。
然而就在两人的唇瓣距离几乎仅剩毫厘、气息已然交缠的刹那。
段燎那挟着泰山压顶之势、眼看就要印下的吻,竟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滞在了半空中。
段燎的胸膛剧烈起伏,琥珀色的瞳孔里翻涌着激烈挣扎的风暴,渴望几乎要将他焚毁,那一点柔软近在咫尺,只需要再前进一分一毫那漫长的等待,似乎就能在这一吻中得到最彻底的宣泄和确认。
他想起了雪崩前那刻骨铭心的恐慌,想起了推开虞清宴时只想他平安无事的纯粹念头,他想起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我会等,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
是了,他答应过要等。
他要的不是趁人之危的索取,不是仗着自己舍身相救而挟带的强迫,他要的,是虞清宴心甘情愿的交付,是在他彻底敞开心扉后,坦然接纳自己一切的回应。
这片刻的停滞,于段燎而言,就跟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战,欲啊望啊的与承诺,炽热与克制,在他的身体里反复拉锯撕扯。
最终,那眼中翻腾的风暴,倏然归于一种深沉的痛苦又甜蜜的平静,他强压下身体本能的躁动,抵在虞清宴后颈的手指由紧攥的禁锢,化为轻扶。
鼻尖依旧抵得极近,灼热的呼吸依旧混乱地交融。
段燎的声音带着极致的压抑和一丝无奈的苦笑,在两人气息交缠的唇隙间低低响起。
“……没碰……”
“……也没亲……”
“……我说过……我会等……”
话音落下,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不舍和强烈的自我克制,松开了扣在虞清宴后颈的手,也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
他猛地后退半步,与虞清宴拉开一点距离,那动作带着点狼狈和仓促,似乎生怕再多停留一秒,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冲动就会彻底反噬。
额角的青紫,脸颊被冰碴划出的血痕清晰可见,他脸上交织着尚未散尽的惊惧失和此刻努力压制情啊欲啊的痛楚与温柔,然而,那双眼底最深处,却有一种近乎傻气的满足感,能这样看着你安然无恙,能这样站在你身边,能这样被你包容着我的靠近,已经很好。
段燎努力扯开一个笑脸,只是那笑容在余痛和复杂情绪的交织下显得有些扭曲:“走吧!再不走,天可真黑了。”他故作轻松掩饰着声音里还未平息的喘息和暗哑。
他率先转过身,带着那点无法掩饰的生理窘迫,却努力挺直腰背,一瘸一拐地朝着下山的方向继续走去。
虞清宴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雪地上,微微怔忡,唇瓣上仿佛还残留着段燎方才灼热而紊乱的气息,他看着段燎强自挺直却又因腰伤而微跛的背影,看着那在寒风中依旧倔强支起的显眼包的弧度……
没有羞恼,没有斥责。
那被护目镜遮挡了大半的唇角,再次缓缓地、无声地向上弯起。
这一次,笑意更浓,也更真实。
“嗯。”虞清宴低低应了一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朝着山下村落的方向,朝着那渐起的、温暖的灯火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