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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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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出炉的玉姑娘娘,正热乎,底下人不敢不从,很快就有小太监捧着药盒送来,后边还跟着个太医。
太医毕恭毕敬,上前请脉。看伤逾矩,他只能观观气色,问问疼痛,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该用药。
这个药可外用,可内服,每服七厘,不能多不能少。药盒里边有药罐,还有药匙,一平匙正好是七厘。
主仆有别,青鹚坚持要等她吃过药,再跟着吃。
她要的是霜儿,来的却是青鹚。贾从真不能也不愿意泄露端王的秘密,将错就错,认下了这个旧人。只是她没想到得喜会再来一趟,他送来了这月的份例,身后跟着两个提食盒的小太监,顺带把霜儿也带来了。
送到即走,没有明示,也没有暗示。
她实在捉摸不透这人的心思,只能先记在心里。
小太监管屋外的粗活,天黑之后,他们利索地送来了热水,里边三人便要服侍她梳洗。
贾从真打发她们留在外间清点物品,独自进屋。
只有这一刻,她才能找回自己,实在不想有人打扰。
“……白银四十两,香粉、面脂、头油……一共是九盒。还有……我来点,你计数写签子,回头要用的时候,找起来快。”青鹚飞快地交代。
五谷应道:“也好。”
“玉色素纱、葱白纱,都是四件。青绿织金仙鹤缎衣,松柏绿暗花长寿纹缎衣,这还有一件湖绿妆花孔雀罗衣……”
“还有这些尺头。”
“我知道,你别急,一样一样来。这些是这阵子能穿的,要紧。先前那还有两箱子,咱们得合计合计,怎么轮换着穿才体面。夏衣来不及做新的,那些都是秋天穿的料子,往后慢慢裁剪。”
她说得有条有理,五谷被镇住,只得接着说好。
贾从真将自己闷在水里,憋到实在受不住了才缓缓上升,冒头的那一刻起,就凝神在听她们说话。
青鹚有气势会争权,五谷爱回避,霜儿仍旧藏拙,一声不吭,只管做活。
夏日水凉得慢,外头说到了怎么穿戴才美,她听得厌烦,再次沉入水底。
《内训》里边夹着一张纸,写下“死”,叉掉。又一个死,叉掉。再是一串死死死,一道长线划掉还不够,再整页涂黑。
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
感觉胸膛要炸裂的时候,身体又本能地往上伸。
“玉姑,玉姑……贾姑娘?”
她猛然回神,撩了一下水,弄出声响再应:“什么事?”
霜儿抱着衣衫布巾走到了屏风后,隔着它小声请示:“外头起风了,容易着凉,让奴婢进来伺候吧?”
贾从真摸向鼻子,“叫她们先忙外头的事,你一个人就够了。”
“是!”
霜儿回头交代,贾从真扭头去看梳妆镜。
无眉,惨白,死气沉沉。
是女鬼啊,很好!
霜儿放下衣衫,拿着布巾过来,趁包头的时候耳语:“王爷在等你,就在屋后,一会我把她们支开,您到了里间,开了后窗说话。”
贾从真抱紧胳膊倒吸气,压声问:“早就来了?”
霜儿波澜不惊,另取来一块大的包住她上身,淡淡地答:“您放心,王爷是君子,坐在留仙树下等,离这儿远。”
天煞的留仙树,鬼知道是哪棵。
不过,那是个冷心冷意的男人,看女人像看木桩子,应该没兴致放下身段做登徒子。
那副谪仙模样,猥琐不成。
她失笑道:“怕耽误了殿下的事而已,唉!只怪我太磨蹭。”
语气平平,毫无诚意。
霜儿停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收敛神色,又回到了呆呆愣愣的样子。
先前的窄袖青袍又要舍了,穿上质地轻薄、丝缕纤细的罗衣,才能荣登仙位。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是厌弃:与其穿上去做他们那样的神仙,还不如不穿,接着做女鬼。
时喜时怒,迷离恍惚。
她是真的病了,且病得不轻。
她掐了左手虎口,扭开脸不再去看镜中鬼。
霜儿陪她走到里间,确认过灯台,放好纱帘,转身出去做安排。
外头很快清静了,贾从真起身,走到窗边,深吸气再推窗。
窗只能推到一半,外头叫什么给抵住了。这就够了,一眼能看到树下坐着那位被留住的“仙”。
端王起身,迆迆然走近,盯着她问:“你在哪看过《凡人经》?”
又见逼供般的审视!
贾从真垂眸,盯着窗框上的黑点答:“寻仙墩,一个墩刻一个故事,神神鬼鬼,都有。”
“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摇头,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发问,只好接着解释:“攸关性命,挑了用得着的来记。”
他点头,捻了捻手上的玉佩,仍有疑惑,“只有正本配了仙人图,你那张脸是怎么弄出来的?”
气血上涌,她有些抑制不住,轻笑讥讽:“王爷,我知道的事不多也不少,一个一个来问,未免太麻烦。我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经历了什么,您一清二楚,照着走一遭不就全明白了?在其位谋其事,您手下这些人,舍本逐末,盯着我们不放,最该留意的地方,反倒全错过了。”
端王没恼,耐心解释:“五行八字不合的人,不被允许进殿,连我也是如此。”
“防着您?”
他没答,语气温和地请求:“夜深了,好生歇息,想起什么事,记在纸上。”
上位者善诱。
他摘下把玩的玉佩,捏着它朝前走,轻声说:“那五谷疏庸愚钝,远不如你!”
这奉承,她受用不起,警惕地盯着他的手,看到玉佩被送到窗框上,便伸手碾死了一直在场的小虫。她收回手,用手帕擦拭指尖,完全不沾那赏赐。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轻笑道:“方金丹明早出门,跟随康郡王去地宫,至少三年。”
能动,却不能杀。
“她上头有人?”她试探着问。
他不答这种问题,又说:“叶青庭举止不雅,冒犯了瑞王,降等。凭你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拿捏她,轻而……”
身份地位?
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泥腥味,惹得她狂呕不止。
霜儿闻声赶来伺候,贾从真难掩厌恶,连退两步,躲开她的手,抬起胳膊,粗鲁地用袖子横扫。她抹了嘴边的秽物,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庭院痛快发笑。
地上还有一滩,霜儿帮她换了衣裳,递上清茶,把人送到帐子后歇下了,回头再去清理。
贾从真隔着帐子看她忙碌,看到她跪下来回擦洗,擦得认真,擦得虔诚,不禁打了个颤。
忠,究竟是什么?
“霜儿……”
“奴婢在。”
“那位少监,也是你们的人?”
“姑娘说的是得喜吧?他只是长随,六品。”
“跑腿的?”
“是。姑娘,听说他新近认了久隆公公做干爹,迟早是要晋升的,不必操心他,不得罪就成了。”
言外之意:别人家的人,不要搭理。
六品内侍,末等,今儿这么尽心,是想烧她这热灶?
可惜了,可惜他注定不能如愿。
她劝了两句,霜儿嘴上应了,但仍跪在那一丝不苟地擦。
贾从真闭上眼,回顾今日所见所闻。
端王进不去大殿,但他的太子哥哥能进去,恐怕不是他八字不合,是身份不够。他本是尊贵的皇子,被指派过来代父尽孝,看着这里乌烟瘴气又没资格插手,当个无实权的看守,难道不憋屈吗?
男子及冠,应当大展鸿途。
那太子文弱,身板薄如纸,一场腹泻就闹了个人仰马翻,是他忌惮身强体壮的弟弟,还是皇帝忌惮这个风华正茂的儿子?
瑞王是谁?
以后她还能借谁的势?
额颞处传来刺痛,疼得她不由自主地接连吸气。
她张开五指,用力去箍脑袋,咬紧牙关默念:我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