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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   “玉姑?”
      “小点声,已经睡下了。”
      霜儿的声音渐行渐小,贾从真缓缓坐起,掀开帐子,挪到床沿坐了,望着灯台,仔细聆听。
      玉姑是个不伦不类的名分,主子如此,底下的人也谈不上品阶主次,说是三人商量,实则主要是青鹚在作安排。
      即便是贾家的仆从,也知道谁拿钥匙谁体面。青鹚再次主动出击,揽下了管箱笼的活。霜儿紧随其后,说她做这些主子跟前的事顺手,仍旧贴身伺候。五谷稀里糊涂应下了干杂活。
      贾从真听她唯唯诺诺,不免多想:五谷也进得了大殿,但端王说她疏庸愚钝。她是真钝,还是掩了锋芒?端王是真瞧不上她,还是已经收服,施了连环计?双细作,将得来的消息两相对照,能保个万无一失。
      她抬手去按印堂,想缓解此刻的痛苦:头痛,还有懊恼。
      她已经被这里毒害,沾上了“疑神疑鬼”的弊病。

      外头的事已说定,霜儿洗漱一番,进来点香值夜。
      贾从真懒得装睡,霜儿一走动,她就说:“我头疼,闻不得香,闻久了记不得事。”
      霜儿一顿,随即顺从地停手,走到床边,蹲下来敲打:“王爷是极好的人,你能帮到他,是你的福气,于你有益。”
      “不您了?”贾从真厌恶,便刺了一句。
      霜儿心平气和说:“你我都知道,装神仙这样的事不可能长久,这回是天时地利,机会难得,往后可就难说了。人老了容易糊涂,没准睡一觉起来,老神仙就忘了这出戏。你想做您,就要打起精神来。”
      “你真是十二岁?”
      霜儿不答反问:“你心细如发,能作大用,为何不用起来?”
      “我又要吐了。”

      霜儿仍旧没起伏,乖顺地取来唾盂,掀开帐子把她扶起,而后一手托唾盂,一手抚背,尽心伺候。
      这一回只是干呕,霜儿见她止了,先净手再去冲茶。
      嘴里一股馊味,必须漱口。
      贾从真盯着她放下的茶碗,平静地说:“你家主子落下了东西,在那窗边。你拿去交还,顺便帮我带句话:以书换书。我不想被人毒死,要医书药书,多多益善。”
      “是。”霜儿捡回那块玉,仔细擦拭,又多一句嘴:“你能想通是好事,这是上等白玉,名家雕刻……”
      “你叫我见财起意,将它据为己有?”
      霜儿不啰嗦了,站直了再福身,“您好睡,奴婢出去看看茶炉子。”
      肩窄腰细,个子小,十二岁而已。
      这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不该迁怒于她。
      “对不起。”贾从真软了口气,“你去吧。”

      霜儿再福身,但没急着离开。她等着贾从真躺好,帮她放下帐子,吹了床边的灯,将香几上的烛台移到远处,一应妥帖了才走。
      这是宫人的规矩。
      书上的大规矩,口口相传的小规矩,数不清的规矩排山倒海压来。
      贾从真闭上眼,用力吐出郁气。

      王爷尊贵,在他这要些东西不难。
      借早膳的食盒送来了一摞医书药书,除此之外,还有八个瓷瓶和五个药盒,上边有签子标记。
      买家付了钱,卖家也该给诚意了。她不知道什么对他有用,什么无用,将自己记下的东西全写了。亲眼所见的东西用油烟墨,猜测推测则用松烟墨。
      没人再来催她去打钱,正好有空忙这个。
      霜儿将它们收进提匣内,留下四方壶,小声宽慰:“王爷为人极好,在他这结个善缘,只有好处没坏处。”
      “多谢提点。”

      霜儿笑,将漆雕四方壶留下,只带走了提匣。
      壶有一对,走前没为她倒茶,这都不寻常。
      拿过来时,不是提而是捧。
      贾从真揭开壶盖查看,果然,里边装的不是茶水,而是满满一壶金锞子。她捧起一只壶掂了掂,沉甸甸的,得有一二百两。
      瓜子、葫芦、圆饼、花生、开口馒头,大大小小都有,拿来打点很方便。
      提匣厚实,本就沉,还有碗盘,两头各添这样一壶,但霜儿提在手上十分轻巧,脚下轻快——她有功夫。
      呵,先前真是一无所知。
      事已至此,懊恼也无益,她将《本草》拿出来,伴着残阳往下读。

      关起门来读书,当真两耳不闻窗外事。
      七月二十一,太子启程回京复命。
      七月二十七,铜铃塔清扫,所有铜铃用红绸包裹,摘下来封在箱子里,等待来年惊蛰再开启。
      中秋夜起,众神仙进塔闭关,玉骨仙姝不在其列。从此以后,膳食就减了一半。

      天高气爽,几人去了院子里曝日。
      霜儿沉得住气,青鹚先着上了急,挨着贾从真问:“你是怎么个打算?”
      这“你”是遵了玉姑本人的意思,早就叫顺了口,再是同桌吃饭,喝的用的也一样。日子一长久,主仆之间就不那么分明了。
      贾从真放下书,仰面对着风来的方向,含糊答:“前头你们嫌我不出门,这不正好,也算是闭关了。”
      霜儿顺势说:“不想做您了?和你说句实话,这宫那宫,都是一个样,只要无宠,猫猫狗狗都能跳你头上,肆意踩踏。”
      贾从真摘下帕子盖住脸,柔声说:“找着了门路,只管去,我早说了,我这里……没打算出息。别空想了,就算我想做什么,那也没用,人家看不上我。”
      她伸了食指,挨个点人:“你,你,你,算上我,才有四个。宫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配人必成双。我说我和你们是一样的,这不是场面话,是真话。 ”
      她走这一步路,最好的结果是被当成神像供起来,最坏的结果是做了老鬼的妾,但能借名分避开那些龌龊。眼下不好不坏,她要趁这时的宁静抓紧治心病身病,才有劲谋生路。
      “你想哪去了?”青鹚无奈道,“不是我瞎操心,九月快要过一半了,份例还没送来,那起子小人,最会跟红顶白,迟早要吃了我们。”

      贾从真拿掉帕子,睁开眼看着她,看到她不自在了,才说:“这里离西华门近,探亲的宫人都走这边,拿些钱去打点,缺什么,自家去买,这不比等着人喂食强?”
      坐吃山空啊!
      青鹚看向了那盛钱的瓷罐,忧心忡忡。霜儿还在看她,欲言又止。急的是她们,不是她。贾从真只当没看见,又闭眼默背《药经》。
      霜儿面上不急心里急,夜里不睡榻,将恭桶搬出去,腾出脚踏来睡——挨着才好劝话。

      “那得喜这阵子也不来了。”
      “嗯。不来了也好,他来了,我没什么可招待,总这样也不是个事。”
      霜儿不甘心,再劝:“老神仙十九出塔,剩的日子不多了。我想着,或许不必多做什么,只要偶尔去大殿露个脸……”
      贾从真翻身,面朝这头反问:“这阵子人都不在,你家主子能称大王,为何不趁机进去亲眼看看?”
      霜儿慌了,恼道:“你不要胡说八道,一传出去就坏事了!”
      她很快明白这人是在试探,赶紧描补:“不能进是神仙定下的规矩,怎么好亵渎?”
      贾从真直截了当说:“ 神仙?我还是神仙呢,你也会说笑了。你家主子究竟得罪了谁,要如此小心翼翼?他是皇子,又不是圣人,一丝错缝都不能有吗? ”
      霜儿不答,她又问:“你说他为人极好,可见不是他犯了错,那就是他母亲咯?”
      “住口!”
      贾从真笑着提醒:“我是叫你们在我跟前自在些,没说放肆。”
      “不要惹我!”
      “我知道你身手好,一伸手就能掐死我。”
      “你!”

      贾从真翻回去,不加防备地背对她,怅然道:“我也是庶出,姨娘没什么本事,心气却高。自打生了儿子,就以为天下在握了,凡事都要争……”
      她说到这就断了,把脸埋在枕头里,闷笑不止。
      霜儿不觉就气软了,“别笑了,有娘总比没娘好。”
      哪儿好?总说是为了她好,却时时迫着她去做违背良心的为难事。可要说不好,她又想不出没娘的日子会是什么样。
      “他娘……算了。我不是纯心要戳他伤处,只是……唉,我也说不好。宫人满了二十五才能出宫,你要等十几年,我这里是八年,兴许是一辈子。八年有多长?三千个日夜,三千,三千……我怎么这么没用?活着像死了,死了又……”
      她越说声越小,霜儿不得不翻起来贴到枕头边,正巧听到她嘀咕:“打发讨厌的儿子来伺候讨厌的父亲,真是绝,绝情绝意……赶尽杀绝,绝处逢生……”

      这不是头一回了,会不会哪一日在人前犯糊涂,把王爷的事抖落出来?
      霜儿着急,连换了几声“玉姑”。
      贾从真仍旧喃喃,直到被掰肩膀才停住,清晰地喊:“阿加,我不是玉姑,我是阿加。”
      “阿加,你该睡了。”
      “嗯。”
      “这就要立冬了,你睡不安稳,又不肯点香,不如叫太医来看看,至少开副安神药吧?”
      “也好。”
      “明儿还画仙人像吗?大黄用完了,一时半会要不来。”
      “不画了。”

      说是不画,隔日一早,她又去了南房,仅用青、蓝两色和墨汁画了一出降魔记。
      逢四的日子就花上大半天来画一幅,连午饭都顾不上吃。
      霜儿摘了几幅带去给王爷看过,王爷只说“怪不得能造出一张脸来”。
      这已经是夸赞了。

      霜儿将劝说、发癔症这些都说了,但瞒了“母亲”不提,再小声请示:“要把那新画带过来吗?”
      端王摆手,和和气气说:“她处境艰难,迟早会想通的,不用催那么紧。那一夜吓破了胆子,得过些时日才能好,别为难她。你找准机会试探试探,看能不能送个婆子进去喊魂,替她收收惊。不定有用,至少是份心意,她在这无依无靠,最缺关怀。”
      “是。”
      她要告退,端王又改了主意:“阿福,你跟着去,把那画带回来。这是个七窍玲珑心,浪费这么多工夫在这上头,有些不对劲。那颜料,给她找齐了,尽早送过去,别在这些事上让她不痛快。”

      这也是个麻烦缠身的主,本不该牵扯过多,但他不知不觉就把一些事寄托在了她身上。
      她从几座大殿里看来的东西,有些用得上。
      他生了贪婪之心,总想着兴许还能再榨出点有用的东西,让他离真相更进一步。
      罪过!
      他走进内室,拨开墙上的江山图,露出暗藏的神龛,点香插上,拜完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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