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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青鹚正在向五谷问询,外边窃窃私语,屋内一片清静。
      贾从真走到镜子前,用杉木炭,将剃干净的眉毛补成原来的样子,再抹掉鼻和颊上的障眼法。
      镜子里的脸,看着熟悉,又陌生,看久了,总有一种獠牙要出镜扎向自己的错觉。
      她用指头沾了炭灰抹在额颊上?,深深浅浅,掩盖自己。
      假面,她很早以前就做过,她的病,或许早就有了苗头。

      三年期满,太太亲自来接她回家。她仍然惦记着姨妈,时常去里明庵探望,陪住几日,守着姨妈过从前的日子:抄经、读书、画佛像。
      明真懂事以后,不跟她计较了,也要跟着去玩。她领着明真去后山看溪看鱼,去地里摘菜掐花,在菩萨跟前磕头许愿。姨妈夸她们好得跟孪生似的,十分高兴,临走的时候,特地送她们一样好礼。
      明真爱橘中戏,得了一副古棋。
      她爱写字,姨妈送了一本旧贴。

      女子写字要温婉秀丽,姨妈对她的小楷大为赞赏,但这贴上的字却是男儿推崇的狷狂不羁。
      学无止境。
      她花了很多工夫在这上头,姨妈看过她写的稿,面上淡淡的,只说还行。她知道自己仍有许多不足,因此发誓要写好,学精,不能辜负姨妈的期望。
      这之后没多久,姨妈难得地回来了一趟。明真担心姨妈此行是为了催她们早些定亲,拉她一块去偷听。

      “……你呀你,一贯仁慈软弱,放任她做大,到了这不可收拾的地步。再不做决断,将来还有活路吗?”
      明真吓坏了,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流着泪摇头。她也惊慌,靠着明真强行镇定,先是阴暗地想“只要明真舍不得我,就会没事的,她可是太太的心头肉”。很快,她又为此感到羞愧。
      “这是我的命,我早就认了,何苦再造孽?为难她们没什么意思,他又不会因此变成一个好丈夫。除了这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家里没了,外边还有。”
      母亲仍旧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明真安心了,欢喜了,用力点着头,不耐烦再听这些妻妾经,拉着她要走。
      她跟着走到半路,借口要方便,又回了原处接着听。

      姨妈仍在说着妾室乱家的祸患,见太太不为所动,姨妈急了,跺着脚说:“唉,真拿你没办法!大的不管,小的总该管了吧,我告诉你,这小东西不得了,一点就会,学什么都快。将来不得了,她和明真年岁相近,会挡了明真的气运。你是真糊涂哇!上上女学就算了,都是贾家的小姐,总不能做睁眼瞎。你让我带着她,我也带了。可这位是求爷爷告奶奶,前后花了两三年工夫才请回来的女先生,为的是明真的将来,你怎么把她也叫上了?”
      太太沉默,过了一会才说:“少一个孩子,他也不会做个好父亲。”
      “我说的压根就不是这回事,你呀你!”
      “我知道,你别急,我知道你的意思。明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生来憨厚,没有那天分,就算没有从真,她也成不了凤。外头多的是出挑的姑娘,都想抢个好儿郎,我们赢不了。我早就想好了,为她挑个踏实沉稳的孩子,多攒些嫁妆,一辈子平平安安就是她的福气。三妹,实话告诉你,我真心盼着从真能高嫁。这孩子聪明又贴心,还重情义,她嫁好了,我的明真又多一个依靠。”
      姨妈听到高嫁就气恼,声越发高了:“真到了那时候,只有你后悔的份!她风光了,眼里心里只有她姨娘,她同胞兄弟,哪里还记得你们?没准还要借势帮着他们踩你一头。你放心,这事不用你动手,也不用造什么孽,我来安排。我待她不薄,她跟我亲近,哄得动,叫她皈依佛门,从此清静,少了操劳,也算个好归宿。我看那算命的没说错,有她在,这个家就兴旺不了!”
      “不,不会!这孩子是什么样的人,你都看在眼里,妹妹,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好,为明真在操心,但这事真的不行,这些话,往后别再说了。我说句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知道你有多苦,不是说来叫你懊悔。只是说有那么一样可能:当初要是能留一个,兴许妹夫一生的心血,就不会白便宜了恶人。”

      曾妈妈嘀咕过:姨妈要是能有个庶子抓在手里,那她就还是陆家正经的当家太太。有钱有地,不说多风光多热闹,至少不用千里迢迢投奔,连累姐姐被夫家说嘴。
      果然,姨妈无言以对,只有长叹,叹得那样重,连窗下的她都能听到。
      自那以后,姨妈待她又像从前那样亲热,可贾从真的心,糊上泥,埋在炭堆里烧过,外壳又干又硬,里边熟烂了,再也活不过来。
      瞬间长大,不比揠苗助长的危害小。

      送去寺里寄养时,因年纪小,半夜惊醒会害怕,会难过为何要被丢出门。
      是她命不好吗?
      主持没讲小孩无法理解的大道理,只是带她去看塔前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他们愿意把膝盖跪烂,只求风调雨顺保来年收成,让家人不至于饿死。
      她不是最苦的,从来没饿过肚子,没沾过补丁。家里这些人,零星给过她关爱,不多,但够她活下去。
      她真的是业障难消吗?
      好像也不是,主持早知道她是女孩,没有揭穿,将她和其他出家替身分开,时常夸她有悟性,会隔着窗宽慰。守了礼,又守护了她,有时还夸她是小福星。
      她不值得人爱吗?
      ……

      头疼又来了!
      她将镜子扣下,起身去找宁神丸。药盒被她藏在箱子底下,大挨着小。她吃过药,赶在脑子尚且清明时,将小药盒打开,用指甲挑起一点来闻。
      香味奇异又复杂,她还没有分辨的本事,不过签子上写着用料,有红花,麝香,朱砂……
      这都是“了不得”的药,用得上,也能被人用上。

      她环顾四周,实在挑不出好藏物的地方,只能去外头找。
      这里是仙人揽月的处所,院中布置简而雅,没有大片的花草树木,院中空旷寂静,廊下仅有怪石盆景。
      她凑到跟前细看,上手摸了摸,不等跟来的青鹚发问,就去了南房调色。

      “这是要画仙姝下降咱们这?”
      “嗯,你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人伺候。”
      青鹚心里有事,嘴上应了,脚却不肯动。贾从真忙着配出那颜色,没留神,站累了回头找座,这才看见她僵在那。
      那些金子是端王赠予,属于来历不明的财物,她没有贸然拿出来花销。青鹚仍旧管着钥匙,但那钥匙能锁的东西,所剩无几了。

      “你是有干爹还是干娘庇护?合适就去吧,我这里,恐怕不会有好结果。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神仙是假的,只是合起伙来哄他高兴罢了。他这样的年纪,就算我得了宠,将来总有那么一天。能出家都算好的,至少能太太平平活着,就怕他舍不得这至尊至贵,翻出旧朝的规矩,要把伺候的人一并带走。我自身难保,仅靠这些小伎俩,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没有将来。你比我好,还有机会,老的指定不中用,你要是找得着门路,就尽全力往年轻的那边钻,回了京城再做打算,总比死在这好。”
      “你……你不生气?”
      “都是实话。”贾从真取下这对预备了很久的金镶玉镯子,走过去,塞在她手里,言辞恳切道,“是我对不起你。兰儿死的那晚,我吓到了,失了心智,恨上了你。你说得对,你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我……”
      “拿去吧,你知道的,这又不是我的本钱。”

      青鹚不敢看她的眼睛,又舍不得丢掉这么好的机会,将镯子推回去,含糊说:“凑巧遇见了同乡的姐妹,她邀我一块……”
      “好,你有人作伴,那我就放心了。去吧,和她们道个别,早些走,别耽误新差事。”
      “多谢你体谅,这镯子我不能要,你身边总要留点物件傍身。还有一事,我……”
      “说吧。”
      “有人写了信去告发你,揭穿神仙显灵的把戏,她也能在纸上写两重字。”
      青鹚飞快地说完,不等她回应就走了。
      贾从真摸着镯子内圈的刻字,垂头发笑——所有的赏赐都登记在册,等她死了,首饰、摆设这些都要清点好收上去。到手也不能拿去卖,再华美也不值钱,青鹚究竟是为了这个而拒绝,还是真的珍惜这段情谊?
      她真不生气,也没有要讽刺的意思,先有几分失望,但很快就想通了:留不住的,越早走越好。

      青鹚这一走,五谷便有些不自在。贾从真叫她好好养伤,什么活都不要做。她担心这话里有别的意思,忐忑不安,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有事没事都守在贾从真身边。
      霜儿老练,猜到了她的心思,正好要支开她,便将钥匙交出来,打发她去清点物品。
      五谷去了北房最里间,她们留在南房商量初三的事。霜儿耳朵利,早早地听到了动静,立即将地形图扔进脚边的炭炉里,再拿未完的庭院图摆上。
      贾从真很顺手地接着往下画,她画得飞快,多留些湿的痕迹,等到外头脚步声哗哗了,再提起笔尖,细描枝叶。

      没人传信,没人下帖,一群人浩浩荡荡闯进来,自然不会有好事。
      来的是德庆,后边还跟着得喜。
      德庆听说了那出爆香记,有些忌惮,他怕个万一,特意将事推给得喜。
      他是兄,还是上官,得喜违抗不了。他上前一步,随意拱拱手,冷声说:“遵上头的意思,带走问话。”

      真要凶神恶煞的气势,就不该拱手。
      贾从真将霜儿拨开,和和气气问:“这个上头,是哪个上头?”
      “带走!”德庆担心她对自己使妖术,不敢看她的眼睛,扭头对着后边的兄弟,吆喝道,“搜!”
      立时就有人上前搜霜儿和刚被揪来的五谷。
      贾从真没喊冤,只说:“我身边离不得人,等上她们再一块走。”
      “巧了,正好她们不能去,省得你们这些妖女合起伙来使奸计!走走走,少耍花招!”
      贾从真如了愿,不抗拒了,垂头往外走。

      那些药,去掉药盒,用纸包了,上色后混在怪石里,就摆在廊下。都是好药,她舍不得毁了,要留着做用,只能想到这样的主意。
      人来人往,反倒搜不出。
      但久隆想要一个人死,用不着证据确凿。找不到证据,那就随便造一个。没有动机?编一个就是了。不认罪?那也容易。
      “扒了裤子,狠狠地打!”

      一进天翼楼,就有人押了她胳膊,反剪在身后,绑得死死的。嘴也被堵了,但耳朵没有。
      贾从真听到这话,浑身发颤。
      不要!
      霜儿,快找端王。
      快,要快!
      她不要被这些肮脏的人触碰,不要被这些腌臜手段羞辱!

      她奋力挣扎,可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
      “唔唔……唔唔唔唔……”
      玉姑,我是玉姑,是神仙!
      他们充耳不闻,粗鲁地对待。
      手用不上,身子被人压住。她拼尽全力将脑袋朝右侧砸了过去,顾不上嗡嗡作响的耳朵,只恨恨地盯着后退的得喜,伺机等待下一个出手的机会。
      得喜蹭了一下发红的鼻子,垂眸冷笑,“早点儿认罪,少受些苦。”

      鬼话!
      久隆恨她,那对招子,比蛇眼更恶心,他绝不会轻易饶过她。真要她招认或者攀扯谁,就不会绑了嘴。
      死路一条,还是不得好死。
      她不要,她不甘心,她恨!
      “唔唔唔唔唔……”
      得喜招呼两个小辈上前来帮忙按住人,自个慢条斯理在她脖子上绕绳,悠哉道:“王爷喜得贵子,今儿没空,干爹叫我早些告诉您,好让您安心享受。玉姑,得罪了!”

      麻绳层层缠绕,像毒蛇一样控制着她的惊慌。
      她拼尽全力去咬勒嘴的布条,试图将它切断,然而一切只是徒劳无功。
      脑袋被人死死按住,身上唯一能动的,只有眼睛了。
      “得喜,她恨着你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瞧你们这缘分。”
      得喜站起身,朝德庆拱手认错。
      德庆就爱看他笑话,生出个妙计,撇嘴一笑,挤眉弄眼道:“别说哥哥不疼你,这样难得的好货,就留给你玩吧。”
      万一后头有事,就让他扛去。他跟舅舅又没动手,最多落个办事不牢靠的小罪名。
      哈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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