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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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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越靠越近,他这才察觉她神情不对:藏在眉宇间的忧郁竟然不见了,眼睛还没完全消肿,但眼珠子平静如水,仿佛昨晚的经历不曾有过。
就算是他这样的贱命,也好不了这么快:他也在她这样的年纪遭遇过这样的祸事,虽然艰难挺了过来,但痛苦仍然纠缠,煎熬了很长时间才放下。
“你……”
她扭头,专注地看向他,嘴角含笑,温和宁静。
不管是为什么,愈合快是好事。
他将要问的话咽了回去,提醒她:“他生性多疑,刁滑奸诈,这会必定处处安排了人,不叫你有通风报信的机会。你做这个计划,总要有人配合才行。”
她点头,很平静地说:“我知道方才那些话,是在警告你我。”
“是。他不需要确定你和端王之间是否有来往。他觉得你应该有,你就一定会有。他不想让你有,你就必须没有。他做得到,轻而易举!你再想想,这计划有哪些不足,我手里还有两三个人,能周全的尽量周全。”
她像个乖小孩一样,柔顺地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他是个很厉害的对手。你过来些。”
他靠近了,她突然伸手挂住他的脖子,贴着他耳朵说:“没有什么滚水烂根,梧桐树不会倒,他会!你要装作不知道,记住了吗?”
他皱眉,她笑着摇头,说:“你不要问,什么都不要做,等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会看见的。”
他沉声提醒:“别胡来,鲁莽只会葬送你自己。我帮你,图的是将来,不急在这一会。你不用冲动,先过了这关,静待机会。”
“不,得喜,不是我不给自己机会,是久隆不会再给。他心狠手毒,一定会用完即弃,是死是活,都在这一回。你别担心,我盘算好了,若这样还不能踩死他,那就真没机会,你趁早另做打算。我不是一个人,我和端王确实没交情,他不会无缘无故帮我,但我知道,只要看到有扳倒老畜生的可能,他一定愿意插一脚,做个顺水人情。”
“你怎么知道那边是催生?”
“巧合多得令人生厌。其实你也猜到了吧?久隆肯定知道。这太刻意了,不像是端王会做的事,他一定很懊恼。我着急过关,他也不好过。”
得喜没有接话,眉头紧锁,显然仍不相信她能一击即中。
她兴致全无,松开手,软绵绵地瘫倒,闭着眼说:“久隆叫你怎么教我办事?说来解解闷。”
神仙出关是大事,要紧的人都去那一块。
吉时一到,钟鼓齐鸣,呼声高振。
她原本昏昏欲睡,听到这,乐个不停,张开五指,练一练仙诀怎么捻。
看着真儿戏。
“你动真格的?”
她收回手,盯着指尖说:“真的,都说人老了糊涂,又叫老小孩,就把他当小孩糊弄吧。”
“真易假,假难真。就算顺利过了这一关,除掉了久隆。可那位贪生怕死,必定要抓牢这机会,想要你施更多的法,到时怎么办?迟早会露馅。”他见她不以为意,轻叹,把不能说的也说了,“福音从前作威作福,连久隆都要让他三分。那事之后,被废了四肢,关在水牢里浸着。人还有气,皮肉先死了,喂饱蛆蝇。”
她笑笑,很淡然地说:“蛆蝇恶心,腐肉恶心,但我想到这些,不会再感觉痛苦,只觉得痛快。他就该死,不,是该经历这些,尝尽人间极苦极痛,再下到阴司地狱,什么热铁钉口,烊铜灌心,刀山火海……通通走一遭,那才叫报应。”
“你……”
她垂眸,张开手细看掌纹,“你信不信人有两条命?阴阳,阴,阳,原来是这样。”
她放下手,撑起上半身,拽住他胳膊,借力站起来。他以为她想要活动四肢,立即上前去帮忙。
然而她立定不动,挺直腰背,粗鲁地扒开外衫,垂头去看被人碰过的地方。
“这样也不会再感觉羞耻。它们好像……不再属于我,或者说,我从这儿游走了。”
他默默地帮她把衣衫理好,撇开头,小声说:“别着凉了。”
“好。”
外头的热闹,跟他们无关。她不急,久隆着急,打发个年轻太医来把脉,送来了参汤,不到半个时辰,又叫亲信送来了梳洗用品和新衣。
天又亮了,她披散着头发起身,推开得喜伸过来帮忙的手,迎着风走了两步。
蹒跚颠踬,胜在四肢纤长,身段柔软,因此并不难看,反多了几分不羁的仙气。
她退回去躺着,找他帮忙梳头。
“那些画像……”
她本想和盘托出,但她对那个人一无所知,那样的邂逅更像一场虚梦,竟无从说起。她苦涩一笑,恍恍惚惚说:“只是一个故人。”
“你不需要向我交代什么,是我要攀附你。”
“想和人说说话,隔了很久没有……”她怅然道,“你是我出门以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他神情冷漠,眸光闪着生人勿进的寒意。
她猛然惊醒,带着歉意问:“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他摇头,语气淡淡地提醒:“你只是看多了恶人,觉得我这个混蛋没那么……恶心。实在没这个必要,咱们各取所需,更稳妥。”
“不!不是的,我真心将你当作朋友,打板子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已尽力。得喜,不要贬低自己,你我处境一样,我的出身也不好。算了,等你愿意了再说。”
她笑着摇头,毫无芥蒂地当着他的面上妆伪装自己:用无名指沾了珠粉,中指沾黛粉,时重时轻,交替抹脸。
黑漆螺钿蝶恋花纹妆奁,精致高雅。
她盯上了斑斓耀眼的蝶翼,手指在上边来回划动。
他想起玉骨仙姝那张脸,摇头,“不许带利刃,弄不了。”
她点头,惋惜地说:“这个好像是夜光螺,姐姐的陪嫁里有一件。”
“这些小把戏,最多用一次。你……”
她抬头正视他,“得喜,这鬼地方不讲对错,我就不会用‘是非’去对付他。久隆贪钱暴虐,草菅人命,这些事,对那个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他心疼久隆这个老伙计,不会为你们,为天下主持公道。人是最自私的玩意,只有发现久隆动了他的根本,他才会愤怒,才会狠心处置。 ”
他沉默,隔了一会,失笑道:“怪不得……”
“搜罗了很多罪证,但就是告不倒他?”
“是。瑞王,端王,还有外臣……皇上也试过,最后都不了了之。即便证据确凿,也有用不完的替罪羊,动不了他一根汗毛。你这主意不错,只是久隆心里清楚,他的荣耀都来自老神仙,一直尽心服侍。两人相伴几十年,久隆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凡事想得周到,没有半步僭越。两人称得上一心同体,恐怕不好下手。”
“一心同体,就是这句。老东西什么都有了,只在意一件事。”
寿数!
他悟了,惊道:“你要让他相信久隆在偷他的灵气?”
她点头,漠然地说:“不能指望糊涂人办正经事,那就利用他的糊涂,去办更糊涂,更荒唐的事。”
福音,久隆,金丹……
这些人的恶,都是他纵容的结果,他才是祸根。
鼻梁高挺,福气临门。
她用青黛将脸改了不少,晦暗中透漏着让人不太舒服的怪异,但不能动的眼睛像泓澄冷泉,突兀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在这里边看到了让人信任的干净,忍不住问:“你怎么懂这些?”
她闭上眼,含糊答:“保命之道,逼一逼就有了。”
“庶出?”
她睁开眼,干干脆脆应道:“是。嫡姐高嫁,那家有个女孩,在宴席上为难我和妹妹。嫡姐不肯管,反叫我们去赔不是。后来……”
“那件螺钿倒了霉,她才想到要整治刁蛮小姑子?”
“没错!”
他全猜中了,这给她带来了久违的畅快,像是回到了和明真一起笑闹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