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第 58 章 ...

  •   羊在灶房叫,阿旺出来拿笤帚扫羊粪。
      她等着那面安静了,“眼下就有一件事要商量。”
      “好,你说。”

      他将装四月泡的碟子拿过来,拿的第一颗本想喂给她,可她看他的眼神不是这意思,便掉头送进自己嘴里。
      她满意地笑了,也拈来吃,慢悠悠地说:“吃东西,还得是自己动手最合心意。那些主子最可怜,有手有脚,却活成了废物。”
      这……

      她连吃四颗,润了嗓子,才说正事:“我能安然待在这,阿旺功劳不小。我原打算将来讨个人情,让他也恢复自由身,不过,听他的意思,是想一辈子跟着瑞王,心甘情愿!那这救命之恩,还是早些报了的好,以免将来出点意外,来不及。”
      “好!金子都在我这,你说拿多少就……这是哪来的?”他盯着她的手,大惊失色。
      她将手摊开,让他看到吊坠全貌:金丝做底,上边镶满了珠玉,奢华耀眼。
      红蓝宝各一对,碧玺一对,绿松石一对,南红一对,金刚石一对,祖母绿一对,颗颗非凡。由浅到深排列,绕了两圈,中间的猫睛?更是不得了,金线明亮灵动,勾得人移不开眼。

      “老东西把它收在枕头底下,我想着他不配用这么好的东西,顺手拿了。金底刻了字,石头上没表记,能兑钱,得闲了把它们撬下来,你俩分一分。你好拿去办事,他攒点家业,将来娶妻生子有个着落。大的这颗恐怕卖不动,给他留做传家宝,交代后世子孙,过上一百年,等人们都忘了,再拿出来卖才稳妥。”
      “你……”
      “不用夸我,再夸我可就止不住了。只怪皇家的规矩臭,连张银票都找不着。你我力气再大,也背不出多少金银器皿,不如这个省事。”
      他哭笑不得,踟躇道:“会不会惹上麻烦?”
      她振振有词:“这玩意太沉了,老东西从来不戴,少有人记得。再说了,他们家大业大,哪里记得这些?那鬼地方险些要了我们的命,拿点赔偿是应得的。他们不懂事,我们替他们操了这个心,不叫他们多添一份冤债。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两人一齐笑,他问:“你信佛祖会保佑我们吗?”
      “不信,念着玩的!”她将东西抛给他,像扔一块烂布头似的,丢出来就不管了,埋头作画。
      他沉默许久,她察觉到了,停笔,抬起头来细说:“小时候在佛前许过很多愿,没一个灵验。不光是我不得神佛眷顾,那些贫苦的人,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来上香,可惜再虔诚也无用,只会变更穷。在我心里,佛祖还不如主持慈悲呢,可主持深信不疑,他说是佛祖派他来助人,我可不信。要是佛祖真有那么能耐,就该给好人赐下无边法力,方便他们救苦救难,而不是看到别人受苦时,只能一次又一次承受无能为力的痛。”
      他跟着伤感,她却无动于衷,只说:“我靠你,你靠我,这才最可靠。”
      “是。”

      这回她猜错了,有人记得这八宝项链,只是一直刻意瞒着。
      端王知道皇后见不得他和谁好,又要借机生事,没往宫里去,也不回府,干脆去大理寺办公。
      祁王身上挂了个大理寺丞的职务,因身份尊贵,越级在这独占了东偏院,闲时翻看旧案卷宗,为疑案找线索,在已结的案子里找茬。
      端王跟过大半年,经常出入。看守直接放行,还主动告知:祁王殿下不在。
      当然不在,眼下十四叔的心思全在乌鸦身上。
      大伙明面上哀毁骨立,实则各藏心思,没人真的在缅怀亡者——在世不修德,死后薄如轻烟。

      南宫用的宝物甚多,光是记录的册子就有十几箱。有些要归库,有些要陪着下地宫。
      他接着清点,忙到天亮才停,洗漱一番,吃上两口饭,在榻上歇一歇,一个时辰不到,又因梦里的事惊醒了。
      他招手,文忠会意,从角落里翻出书箱,开锁,取出纸张呈上去。
      一展开便是“胡荚”,上边详细记着胡荚几时请了医婆,几时换了大夫,吃了什么药……
      十一月初四,因病移出。
      食指尖在上边划了三遍。

      日子对得上,事也对得上,得喜没有撒谎。
      没人提起胡荚被玉姑召见过,说可疑吧,也不可疑,玉姑明里暗里两条道,她要办的事,总能办成。
      他深知自己纠住这些不放,不过是心有不甘,抱着侥幸而已。若真的可疑,得喜何必主动说出来?再说了,他只是一个从南宫除名的太监,没走之前也不过如此,他没那个本事,何况那时他已经被十七叔叫走。
      她究竟是怎么逃出去的?
      后启殿有一处密道,只通到养花的温房或后库房。事一出,黄迎立即下令封了宫门,各处都有人,她来不及避开耳目逃出去。
      除非……还有别的密道。

      从古至今,皇帝最怕的就是死,皇宫地底下少不了保命、保秘密的暗道。南宫是旧皇都,不至于只有这一条。
      事关重大,只有宝座上的人知道机关在哪。她已将老神仙驯服,套出这秘密不在话下。
      那她去了哪?
      宫家这阵子动静多,这几年依附他家的人也多。
      逃命要打点,花钱多,要是她手头上不够用,把八宝拿出来兑换,一定会被他们揪住,顺藤摸瓜查下去。
      到了那时候,他要怎么救她?
      这样的稀世珍宝,内库存有画册,糊弄不得。他想照着做一件补上,别的容易,那猫睛难得,大小品质得一样,一时半会怕是寻不着。
      来不及!

      他想到这,坐不住了,站起来吩咐:“你叫方平出城,去民间寻两个好大夫,送去琼花庄看诊,再捡些温补的食药捎去。切记,和宫里有牵扯的绝不能要!再打发阿双去瑞王府,告诉一声,说我先进宫复命,哺时过去找十七叔,一块吃蔬饭。”
      先前说的是这阵子各自闭门思过。
      文忠懂了,这是提醒瑞王:万一有事,记得进去救人。
      端王见他一脸忧虑,笑道:“慌什么?一顿饭而已,少了吃的,迟点儿吃,都不要紧,一个大活人,难道会因此饿死不成?”
      但愿是他多想了。文忠点头认错,赶紧去办,可是等他回来,主子已经走了,竟是什么人都没带。

      他立在那唉声叹气,把后脚跟来的齐泉堵在了门外。齐泉笑道:“秦公公,劳烦让一让。少操心,没事儿。”
      文忠让道,把人迎进去,帮着研墨,客客气气请教:“齐公子,依你看,这……”
      他用指头在桌上描了个“宫”。
      齐泉瞟一眼,提笔抄录珠玉名册,慢条斯理道:“两重意思,彼此相克。他家越热闹,里头的人越不舒服。你家主子错不了,多的是人想保他。”

      “宫”家,皇“宫”,彼此相克。
      文忠琢磨一阵,悟了。
      太上皇如皇后的愿,“飞升了”,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查不出个所以然。眼下宫家乱动,皇上才是最怕的那个,他老人家信的是佛,保不齐哪日睡一觉就虹化?了。等到太子即位,以他的德性,挑过错的官员,规劝过的宗室,那都是仇敌,必定要报复!说难听点:凡是没有归顺他们母子的人,下场都会很惨。
      太子是老大,底下还有十几号兄弟,可惜多数命薄,几个落地就没气,几个死在襁褓中,历经七灾八难,好不容易活到成年,又有各样意外。而今幸存的皇子里,只有他家王爷名声最好,最有能耐。
      仁慈宽厚,不糊涂,有事好商量,谁不爱这样的主子?

      文忠打躬致谢,赶紧回府预备滋补的药材食材。
      王妃向来不干涉王爷跟前的人如何行事,只是凑巧她从库房出来,顺口问了一句。
      文忠为主子破了局而高兴,欢欢喜喜说了来意。
      王妃听到是王爷的吩咐,神色不变,和和气气说:“既然是个姑娘家,病中多有不便,要不要带几个人过去伺候?”
      文忠回神,忙称不必,仔仔细细解释:“这姑娘有了丈夫,只是还没过大礼,身边人习惯了称她姑娘。那是个细心的人,凡事亲力亲为,一应妥帖,旁人插不上手。娘娘,琼花庄简陋,人多了恐怕住不下,只怕要辜负您的好意了。”
      既然不是那身份,就不用费心操办,也不必担心传出什么闲话,落下把柄。
      王妃不过试探一句,闻言安心了,柔声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她是个有福气的人,有她丈夫悉心照顾,依我看,很快就会好起来。”
      “借娘娘吉言。”文忠打躬,“奴才代他们谢恩。”
      “公公客气了,忙去吧,我就不打扰了。”

      皇帝近来常提起几个儿子,唐四海不敢阻拦,恭恭敬敬迎进去。
      端王进殿,到得跟前便跪下请罪:“儿臣糊涂,到今日才发现八宝项链只见链不见坠。彼时清点是在的,特意上了三道锁,贴了封条。不知怎么的,带回来再盘点,别的都好,独它只剩了一半,没法归库。这是儿臣疏忽酿下的错,请皇上责罚。”
      这事一直是少痝在管,好好的又出岔子,不用说,指定是皇后做的手脚,那边多数是她的人,要做成这事实在容易。
      皇帝没见老神仙戴过,不记得它什么样,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有宫人趁乱偷拿了?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你查谁去?为这点事,再闹个人仰马翻,不值当。又不是什么稀罕物,老神仙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丢了就丢了。回头把这物件划在给你的赏赐里,公事变私事,大事化小,能省去许多麻烦。朕会交代下去,你少操心,为这点东西就火急火燎,有失身份,不过,知道出了事就来找父亲,还算长进。”
      “儿臣谢父皇恩典。”

      他改了称呼,皇帝很满意,主动找他议事。
      “过来,这是褚廒的呈报,你来看看。这人天生神力,又肯下狠功夫操练,是个难得的将才。他能体谅朝廷的难处,又有建功立业的心,主动请去西北应敌,朕不好亏待他。皇后也是这个意思,早些时候过来一趟,提议将宁王妃接进宫来,又说世子年幼,母子不该分离,要去万霞山接人。朕问你,当初送孩子是怎么一回事?”
      “皇上,那是老神仙的意思。宁王妃行为不端,初到南宫便惹恼了老人家。玉姑从中说和,老神仙体谅孙辈不易,原谅了她,还赏下许多好物。只是这癔症难治,到底不如意……后来又大吵大闹了几回,阖宫上下,有目共睹。人多嘴杂,兴许还传到了外边,在这时候给她恩典,恐怕……”
      这毒妇害过玉姑,不能让她好过!

      父亲尸骨未寒,他怎么能违逆?
      皇帝惊醒,愧道:“是啊,娶妻不贤,殃及子孙,宁王在外征战,孩子不能叫人给教坏了。柳太妃谦恭厚道,是个稳妥细致的人,老神仙这样安排,全是为了孩子着想。那就暂且养在那,等宁王回来了再做打算。你打发几个人,去把那泼妇带回来,找老嬷嬷狠教规矩,若是教不过来,朕替他另择贤良。”
      “父皇英明!”

      他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皇帝看出来了,压声问:“有什么话不能说?男人就要有个男人的样!”
      这个爹,这个皇上,最喜欢教训人,好攒自己威仪。
      端王做受教状,如实答道:“儿臣是想,宁王世子尚小,养育不易。要不要这样安排:这边常派人过去,送些用得着的东西,好叫人知道陛下牵挂着他。外人不敢轻看,万霞山上下也不敢怠慢。”
      皇帝点头,很是欣慰,“你想得周全,那这事也交给你了。少痝,户部孙治上书称病,要解官归养。朕有意让你去填这个空,你是怎么想的?”
      端王愣怔,全然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他越小心,皇帝越愧疚,柔声说:“朕不愿听到朝中议论皇家子弟仗着特权升官发财,欺压别人,便一直拘着不让你们参事,如今看来,这是矫枉过正了。朕知道你怀珠抱玉,是个做大事的人,从前是朕疏忽了。政务繁忙,时常累得人昏头昏脑,有失周到,确实对不住你!”
      “儿臣不敢。”端王跪下,感动到哽咽,“皇上心怀天下,先是臣民的父亲,再是我们的父亲。儿臣从来没有过怨言,因为这是天下人的福气,是大闳的福气。儿臣只是嫌弃自己愚笨,总给父皇添麻烦,惹得皇后娘娘不自在,全是儿臣的错!”
      皇帝听得痛快,又留他看别的奏章,亲自教他如何看透字句底下暗含的意思。

      父子相亲相爱一番,很是费劲,闹出一身汗。端王回府,不忙梳洗,先打发人去散播消息。
      宫家人还没找着攻讦他的门路,那他就送一个去,给他们找点事做做,别总盯着南宫不放。
      再拖延一段时日,凭玉姑的聪明才智,应该能顺利脱身。

      她会去哪呢?
      他向窗外眺望,思绪越过院墙,飞去了远处。
      王妃亲自捧着新衫来伺候,唤了三声不得回应,只好走到近前来喊。
      端王回神,叹道:“祖父新丧,我不便住回去。玉君,辛苦你了。”
      王妃恭恭敬敬答:“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只要王爷好,咱们这个家就好。王爷行事自有道理,妾身不过问,是信王爷一定能办好,并不是不关切。”
      “我明白。你我是夫妻,理应相敬如宾,这谦卑自称,用着反倒生分了。”
      “是我迂腐了,王爷,换洗放在这,那边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端王点头,转头又看向了窗外。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