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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   翠儿出来,对守在院门外的王爷无奈摇头。
      还是不肯见。
      她只许翠儿出入小院,连粗使婆子都不让进了。北风把院子里吹得枯枝四散,但她不让翠儿打扫,像要连人带院子一块衰败了。
      褚敐不心疼屋子,心疼人。他恨从前的自己眼界狭窄,只看得到与自己有关的人和事。刀子匠的事,伸手就能办,可因为事在宫外,因为身边这些人有苦难言,他们就从没想过其中会有这样的艰难。
      他找少痝提那事,少痝也不好受,落寞地说:“我们终归是自私的,只看得到自己的难处。”
      所以她会比他们更痛苦。

      少痝忙着大事,却不许他插手。
      他懂,皇家无小事,争权夺位,瞬息万变。宫家谋划多年,废后废太子是朝堂第一大难事,有规矩礼法在,只要皇后不犯大错,她的地位就牢不可破,他们的胜算并不大。
      母亲说过,宫里的争斗,从来不是按着善恶来判定结果,谁赢谁输,明面上是凭道理,实则是靠拿捏人心。
      他这个闲散王爷,再难也能保住命,跟着蹚浑水,就会被连带清算。
      他在,就有机会替少痝保全下一代。因此他不能争着抢着去掺和,只能默默地看着。

      隆冬的寂静,更显沉闷。
      天色连日不好,但这天来了消息:阿旺牵着羊上门来探望。
      有杨姑娘开路,小院的门,终于敞开了。
      她瘦得厉害,眼里没了那种恣意骄傲的光,像被抽了魂。羊长大了不少,到了陌生的地方,有些慌,咩个不停。
      阿旺抱着羊上前给她看,她摇头,后退。
      杨姑娘似乎记得她,一直看着。
      她笑了笑,仍旧不肯上前亲近,但亲自动手,从苹果上削下三块薄片,叫阿旺喂给它吃。杨姑娘刚吃完,她就站起身送客。

      褚敐趁这个机会问能不能让大夫来瞧瞧。
      她知道自己又病了,接受了这份好意,听话地灌苦药,也不再闷在房里,反而主动邀人过来说话,有时是他,有时是琴儿,有时是陈安。
      她问的都是宫里的事,各宫各殿的位置,住了谁,上边的主子,中间的管事,底下有多少人,什么都打听。
      还有些事他们也不清楚,褚敐叫人去请文忠。文忠和主子提了一嘴,褚痝便抽空上门来关切。

      褚敐早就找好了借口,叹道:“除夕初一都要在宫里吃住,不放心,我怕他们狗急跳墙,刺杀或下药。”
      褚痝劝道:“叔叔放心,我会打点。”
      “褚廱到底怎样了?”
      “老样子,夜卧晨起咳喘不宁,潮热消瘦,做虚劳症在开方。前日传出消息,说是新进的侍妾有了身孕,不多时又说进来时非处子身,身份可疑……”
      褚敐嗤笑道:“他们心里有数,他身子破败,早没了下种的本事。这女人胆真大,敢在太岁头上做这样的绿毛局。”
      褚痝摇头。
      褚敐了悟,“原来是他们自己人做的安排?那怎么会有闲言传出来,这不是拆自己的台吗?”
      “嫉妒。”

      一语道破。
      太子妃出自大家,早就看惯了妖妖艳艳,为了大局着想,绝不会在这时候闹事。但太子妃之下,还有数不清的女人想要赶在登基前占了高位份。

      褚敐感慨:“从前那么厉害的一家人,如今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话一点没错。”
      宫家不缺能办事的人,只是这几年没了威胁,便放开手脚,抛开顾忌,恣意妄为起来。当然,最大的隐患不在于步子迈得太大,而是没有带上最强助力一块奋进。君臣离心,分崩离析,才给了缝隙让他们有机会钻上去。

      褚痝正要开口,瞥见门口有人晃动,便收了回来。
      来的是陈安,留在门外请示:“王爷,胡姑娘想往琼花庄走一趟,说是有一把要紧的凳子忘了拿……”
      陈安说得虚,里头的主子更虚。褚敐心急如焚,赶快打断:“快去办,多叫些人跟着,千万小心。等等,弄抬轿子,到里头来接,她受不得风。”
      文忠等人就在外头,万一瞧见了……

      他假装额头发痒,抬手擦了又擦,借此躲避侄子的注视。
      褚痝转身去喝茶,等到叔叔再靠近了,才小声提醒:“十七叔,有句话本不该提……”
      “你说你说。”
      “我知道你看重她,但切莫太张扬,以免招来祸患。”
      褚敐一头雾水,但知道他在说阿加,怕暴露秘密,不敢细问,只能含糊“唔”。

      点到为止,多说无益。
      褚痝起身告辞,褚敐担心两队人马会撞上,一把拉住他,急中生智,细细地问起“还根”之事。
      “他这里不用八宝散,只有糠麦皮,容易腐坏,还得找老师傅打理。待更换过后,再送还到本人手里,只是这样一来,身份低微的人不一定能保住。我想找人去做这门事,又怕被误会是在拿捏他们。打算先问问个人的意思,愿意托付的,那我们出钱出力给管了,往后随时凭手印领取。自己能照看好,那就领走,自行料理,每年到了更换时节,顺带提醒一句,头一两年费点事,再往后,他们自己记在心里,再不用别人招呼。”
      “这也好。要费多少银子?我来出!”
      “叔叔几时见我缺过钱?这两月又添了一门生意,做得还行。”他再次起身,从袖袋中摸出一包东西,留在茶碗旁,拱手告辞,“手头上还有事,改日再来。这是铺子里的新货,叔叔拿去做人情。”

      一包全是女人用的玩意,小巧玲珑,用料不多,胜在新奇。譬如这葫芦耳坠,金壳之下还镶着黄豆大小的珍珠,拨开金壳是珍珠葫芦,戴腻了,把壳拨回来,又成了金葫芦。
      别说女人了,他一个男人都爱不释手,每样都要拿起来玩一玩。
      最该寻点开心的人是她,他拿帕子仔细擦过,又嘱咐翠儿再收拾一遍,只是这来历实在为难。
      说是少痝给的,她指定不愿意要。
      说是他给的,就有冒领之嫌。

      她没给他为难的机会,直接拒了,但有别的要求。
      “送我进宫。”
      褚敐被口水呛了,背过身连咳。
      她很有耐心地等着,等到他缓过劲,才递上茶,接着说:“你母亲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会不给你留人手。你直说,能不能进冷宫?”
      “你去那做什么?那里可不是人待的地方。”
      真是越说越吓人。

      她站起来,迎着风走到窗边,回头清清楚楚答:“守株待兔。”
      “你……”褚敐咽了口水再问,“这回你可要猜错了,皇后再过分,皇上也会忍让她,这么多年,他们总是一条心。”
      她笑得比黄连还苦,“褚敐,没有谁会和谁永远一条心。从前他们是同舟共济的夫妻,如今他是只看得见宝座的孤家寡人,她知道丈夫靠不住了,就会拼尽全力守护娘家。褚敐,你别把女人想得那么傻,‘妇人贞洁,从一而终’,那是傻子才信的废话。”
      “你不了解他们的过往,当年……”
      “当年是当年,当年你父亲也有励精图治的时候,后来呢?”
      他无言以对,只能说赌气话:“那要是猜错了呢?”
      “树挪死,人挪活。”
      “宫中险恶,稍不留心就没了性命。你没在里头待过,不懂那些勾当,你听我一句劝:真不能去。”
      她长久不思饮食,瘦成了一股青烟,因此一刮风他就紧张,生怕大风把她刮跑了。

      她定定地看着他,要多坚定有多坚定。
      他长叹,恹恹地说:“我母亲厌倦了徒劳无功的规劝,再也看不下去了,伺机刺杀,没成,被关在秋月宫半年,才寻得机会解脱。那里不光冷清,还有许多折磨人的……”
      “褚敐,你母亲不是不能成,是自愿放手了。也不是没机会自戕,她是舍不得,舍不得丢下心爱的孩子,但又活得太痛苦,用这段漫长的时光在做割舍。”
      “啊?”
      “我没见过她,但在我听来的故事里,她温柔但有勇有谋,不会拿不下一个蠢货。我没做过母亲,但我懂得舍下心爱之人的痛苦。”

      他红了眼眶,她给他留了面子,转头看回窗外。
      她缓缓说:“刘邦逃亡路上扔孩子,有人说那是马跑不动了,不得已。有人说那是为了孩子好,不跟着他,就是寻常孩子,不会被追杀。也有人说,那是他忌惮吕家,要趁机除掉吕氏生的孩子。你觉得呢?”
      他们都心知肚明:真心爱着孩子,就不会扶持戚夫人做大。无论是为了马跑得更快,还是为了防外戚,都是天家无父子的意思。
      吕雉能从贤淑到狠辣,皇后也能,并且已经在做了。

      “皇上给少痝取名时,皇后还劝了几句,后来……她也跟着仇视冷待。”褚敐恍惚了,问,“你同情她?”
      “不!她被丈夫背叛,固然可怜,但这是那个男人的错,她要是敢对付他,即便没有成功,只是疏远了,我也会敬她。但她没有,只将矛头伸向无辜的人,手段残忍,不敢对上,只敢虐下,在别人身上发泄自己的怒,那她就只是个可恨的人。这世上有千万种解恨的法子,她选了最恶心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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