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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范芷汀默念这两句,忍不住再看一眼池中的鱼,还有亭台的倒影。
      亭台里有个好看的男人,是个生脸,但又面熟。
      大概也姓着褚。
      她先是高兴,很快又懊恼起来:都是皇家子嗣,凭什么他们能逍遥自在,宁王就只能被困在溯州?

      上头的人也留意到了她们这一行,招领头人上去问了几句。
      “……褚廒费了不少心思啊!”
      他这话颇有深意,随行的人跟着意味不明地嬉笑。
      范芷汀闭眼,强压下怒火。
      你们等着,将来……将来我要叫你们提起他就想哭!

      “快跟上,耽误了吉时,看谁担待得起!”
      “是。”
      向明月恭恭敬敬应了,拐过浮香榭时,悄悄回头瞄她: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怎么办?
      范芷汀答不了。
      阿加发热流涕,被关在屋子里不让出来。她一整天都空落落的,头一回感觉孤苦无依。
      竹箜要使唤人,她能拿端王的话做挡箭牌,现下是金丹姑姑亲自来领人,她们哪敢说半个不字,只能老老实实跟上。
      好在这并不是去乘雾殿或腾云殿的路,越走越清幽,就是清冷的竹子,也不贪多,稀疏一小排就没了,地上的草,只重一个素淡,浅色,浅铺,不用护花,独享清静。
      屋主必定是个知情知趣的雅人。
      她心安了,向明月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

      死不了!
      贾从真从长梦中醒来,瞧见账顶的纹样,立即又闭上眼,轻轻吐气。
      她梦的,既不算好事,也不算坏事,只是一些经历过的小事。
      太太说都是贾家的女儿,把先生请回来,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叫她跟着去上学。那天她很高兴,姨娘却哭了,哭自己的悲惨身世:没机会读书,家里穷,为了换几两银子给哥哥娶亲,卖到贾家,做了这任人践踏的妾。哭完自己的苦命,又提起明真用了什么好货,她养的孩子却没有。
      那时她听进去了,心疼亲娘,对她言听计从,暗暗恨着嫡母,等到弟弟出生,自己长大,再回看过往,才觉出不对。
      贾余眼里只有他自己,家里这些人吃喝穿戴,全是太太拿嫁妆在开支。平心而论,她觉得太太够仁慈了,从没亏待过她们,明真是太太亲生的孩子,得些优待合情合理。她能吃饱穿暖,能上学,不用日夜做活受磋磨,还能偶尔被带出去见见世面,已好过大多数人。她感激得到的这一切,劝了姨娘许多,可是姨娘却认定她胳膊肘往外拐,一心攀高枝,忘了根本。
      虽夹在其中左右为难,但这十六七年,仍有过不少惬意的光景,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她睁开眼,第一眼瞧见的,依然是帐上这幅《义犬救主》。
      她不愿意做狗,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大概……真的就是个赔钱货,为贾家争不到光,也没法活出个人样。

      身上哪都不好,酸痛乏力。
      小宫人说上头叫她关起门来捂一捂,别将病气过给别人。有了这话,她忽略肚肠的不适,偷起了闲。
      帐外由明转暗,小宫人过来点了壁灯,又悄声离去。晚饭时间早就过了,那个本该经过的身影却始终没来。她越等越慌,抓着床沿借力翻身,双腿都不好使,上上下下捶一轮,再套上鞋,扶着床架起身,往北面的屋子去。
      没人点灯,西厢每一间都是黑的,她走的每一步都沉重。

      兴许是这个骄纵的孩子又自私起来,一时得意,便忘了她。
      兴许是犯了小错,留在正殿罚跪。
      千万不要是……

      “兰儿,兰儿!”
      鸦雀无声,她摸索着走到床前,在香几上探到了灯台和火镰,点上灯,仍旧找不到人,帐子里也没有,洗过的衣衫整齐地摆在捧盘里,这是那小宫人的叠法——兰儿没回来过。
      推开窗,能看到对面的北间亮着灯,窗上剪影清晰,那是乔眉音,但南间也是黑的。
      向明月也在受罚?
      她能从乔眉音眼里看到同类的阴暗,她不喜欢乔眉音,乔眉音也不喜欢她。这些日子,她一直避着这个人。眼下,她却不得不主动踏出一步。

      乔眉音像是料定她会来,并不意外,只是好奇她这憔悴样子,看了又看,打量个没完。
      “乔姑娘,你知不知道她们去了哪?”
      乔眉音还在盯着她瞧,神色淡漠地答:“金丹姑姑指了差事,想是耽误了,担心殿门落了锁进不来,就留在那歇一晚。”
      不,她听来的规矩可没有这样的!
      夜间不得随意走动,不能异地而宿。

      “几时去的?”
      乔眉音不答了,垂眸道:“人上有人,这里可不由我们做主。我劝姑娘一句:各人管好各人的事,不要惹火上身。”
      贾从真上前一步,逼近了,轻声说:“青庭姑姑的眉骨、下巴颏、鼻山根和你的几乎一个样,只是一个消瘦,一个丰腴,这才露得不明显。”
      乔眉音既不否认,也不辩解,只说:“听说这万化宗不一般,不光要烧纸,还爱烧屋烧物。几百工匠齐心协力,修了八个月才完工的仙来阁,一行人进去转一圈,出来就点火,半天烧完,好让神仙立刻住新屋。”
      不似神仙似恶鬼!

      乔眉音见她默不作声,只好自己往下顺:“听说皇上素来节俭,想必……”
      她努努嘴,接着说:“王爷留在这,不是散心,是受了皇命。姑娘有事,不如求到他老人家跟前去。找我没用,我和你,都只有这双手,这双腿,做不了什么。”
      贾从真失望,快步离开。
      廊灯挂在最北边,靠近空置的正屋。她不觉往那儿瞧了一眼,顿时骇了一跳——盘踞在廊柱上的龙瞋目怒视,像是下一刻就要腾飞过来绞她的脖子。
      她心生恐惧,又倒回来,再问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乔眉音见她纠缠不休,心说“你想找死就死去吧”,不耐道:“食时。”

      六七个时辰了!
      贾从真双腿发软,扶着桌子站直了,定定地望着乔眉音。心口好似裂了一条长缝,有什么汩汩往外涌,让胸口堵得发胀,疼得发抖。
      她张了张嘴,没发得出声,咬住下唇润湿了它,才颤着声说:“你说得没错,你我都一样,她们也一样。我不是因为心疼她,要冒险去救,我只想要保住自己。今日她们遭的罪,来日也会落到我们头上。你将我们几个视作对手,那是大错特错,这天下的女人,是杀不尽,挤不完的。只要上边手一抬,就有千千万万个女孩被送上来。”
      乔眉音抬眼,冷冷地看着她。

      在她脸上找不出一丝动容,这样的人,是从出生起就在全力为进宫做准备的“贡品”,早就冷了心肠,不会痛他人所痛。
      贾从真不想腹背受敌,不得不换了说辞表明心意:“长生不老都是屁话,这里迟早会变坟墓,能侥幸活下去,也会被幽禁一辈子为他守灵。你想出头,应该想方设法往宫里去。我没什么大志,家里也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福气,因此我没学你学过的那些东西。我不打算做什么,只想苟活,熬到能出去的那一日,立马滚回溯州去!”
      乔眉音从来不信耳朵,只信眼睛,早已认定她诡计多端,没把这些话听进去。她见贾从真执拗地等着,便轻笑着敷衍:“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和你一样无能为力,只能任人摆布。你说的这些话有用,平安才是大道理,真到了那时候,还请你看在同乡的份上,拉扯一把。”
      贾从真也不信她这些空话,毫不掩饰地长叹,离开她的屋子,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垂头避开那对龙,默默地等着。

      夜深人静,耳边只剩了风声。它并不友善,在回廊窗洞之间混钻,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呼呼。
      头晕得厉害,她干呕一阵,实在吐不出什么,只是更难受了。风吹在后脑勺上,带动散落的发丝去摩擦面颊,拨开又重来,很像是鬼手在恶意撩拨,又添几分诡异。
      她不想被恐惧打败,扶着桌子站起,跌跌撞撞朝那耀武扬威的龙走过去。
      停住,仰头望向它,全神贯注对抗它的凝视。
      有胆就下来吃了我!

      吱嘎两声,门扇被一一推开。
      无人发话,只有错落的脚步声,随着灯笼,急促地移动。
      没人在意在外游荡的她,只管抓紧完成差事。
      两台轿子都去了正房,在门口落地,提灯笼的四个宫人先进去点了灯,回头掀帘搀扶。
      一左一右,架着人送了进去,抬轿子的粗使往外撤,将院门重新阖上落锁。留在里边的宫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便将正房的门关紧,上了闩。
      大夏天,没有开窗的打算,窸窣一阵,里头很快恢复了宁静。
      从头到尾,两个正主都没有出声,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人好歹是回来了,但愿是她多想了。
      她深知此刻做不了什么,只好退回西厢。
      一天一夜没进水米,此刻竟有一种怪异的饱腹感,她强行灌下三盅茶水,倒在床上,和衣而眠。
      似乎是刚阖上眼,鸡鸣的梆鼓就响了,她搓着脸强迫自己醒来,梳洗之后,就坐在窗边等着,等着正房开门。
      然而一直等到她被五谷叫去做活,也没等到正房有动静。
      午饭时不见她俩,晚饭时也没有。
      挨到天黑,正房总算亮起了灯,她拿了《内训》,借还书这个幌子,敲开了正房的门。

      宫人并没有为难,将她领去了范芷汀所在的西间。
      范芷汀歪在榻上养神,见她来了,很是高兴。
      “忙活大半天,把我也搞病了,昏昏沉沉,哪哪都疼,好在免了差事,不用去那跪着,不然真是要命了。实在是没力气,这才没去看你。你好些了吗?”
      脸色很不好,但听她这口气,不像是经历了什么惨事。
      贾从真暗笑自己太多疑,柔声说:“我已经好了,你别担心,多喝水,护着嗓子。”
      还真让她说中了,喉咙肿胀疼痛,说话吞咽都难受。范芷汀摸了摸颈部,抿着嘴点头。她还想说会话,想托阿加收好那幅画,可身边杵着两大护法,实在碍事,便歉然一笑,说:“你回去歇着吧,我也该困了。”

      贾从真起身,走到珠帘那,特意回头再看一眼。
      偶然逮到的神情和方才一个样,那就不是装出来的放松。
      她笑笑,安心走了出去,夜风一吹在脸上,疑虑又生:怎么会两人同时病倒,且都是病到需要人搀扶的地步?
      屋里的药味很重,闻着有些熟悉,她只因为担心家人而粗略了解过对症的药物,并不精通药理,没法分辨。
      地位低下,依靠不了别的。懂得太少,靠自己也不行。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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