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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共眠 ...

  •   只此一吻,水流锦确信了,她还爱自己。

      但那个混账东西就是不肯承认,她怔了怔,还是偏过头去,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说:“水流锦,我们就此为止吧。”

      字字锥心,水流锦气急了,边流泪边大笑,从腰带上扯下一把匕首,戳着自己心口:“叶隐青,你是不是非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能懂?”

      “快放下,阿锦!你疯了?”叶隐青蓄势待发,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早就疯了!彻头彻尾地疯掉了!这十八年的光阴,这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当我是怎么度过的?我想你,又找不到你。我恨不得能掘地三尺,上穷碧落,下穷黄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我每天提心吊胆。

      派出去的人一拨又一拨地回来,我一次接着一次地满怀期待,又全都落了空。我想死啊!我早就想死了!死了后一了百了!但我不敢死,我怕你还活着,你哪天回来找我时,找不到。但你别说找我了,你躲着我。我的爱人,她居然躲着我!”

      水流锦先是扯着嗓子吼得声嘶力竭,说到后来又泣不成声。

      “阿锦,对不起。”叶隐青喉咙发干,也险些失声。

      “我要的是对不起吗?”水流锦一字一顿道,“我之所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条。你不会不知道吧,阿青?”

      “阿锦!我,我……”叶隐青咬破了嘴唇,血的味道让她暂时清醒了一些,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青,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答应花满城,我曾以为,我为了家族为了百川堂,可以忍辱负重,可以断情绝爱,嫁作人妇。但我错了,错得离谱。我做不到。答应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在煎熬与后悔。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丢弃,此生唯愿,与相爱之人,长相守。如若不得,还有一死。哪怕家族覆灭,哪怕骨肉至亲难以保全,我也该血战到底与大家共赴九泉,在九泉之下让他们原谅我的自私与不得已。也让你原谅我的提前离去。”

      “阿青,但我现在要你原谅我的辜负。若有来世……”,水流锦将心口的匕首插了进去。痛彻心扉。

      说时迟那时快,叶隐青一直紧绷着神经,见势不妙就立刻出手。

      却还是晚了一步。锋刃尽数没入,只留下个柄。

      血流如注。

      淌过月白的罗衣。

      叶隐青颤抖着手虚虚抱住水流锦,慌得心要跳出了嗓子眼,头脑发懵脚下发软,差点眼前一黑栽了。勉强站稳,直勾勾盯着那匕首的柄,不敢拔,也不敢捂着。这一生中,从没有过这么无助。

      “阿青,你爱我吗?”

      “我爱你,阿锦。”

      “死而无憾了,”水流锦笑了。还能听到她亲口说出一句爱,已然得偿所愿,此生大幸。

      怀中之人一脸苍白,汗水濡湿的发丝散乱贴在前额。叶隐青也是面无血色,眼圈却绯红,大滴大滴的泪珠落下。

      “不,你,你要挺住。你要活着,我嫁给你。”叶隐青牙关打颤,话都说不利索了。

      “有你这句话在,我就死不了,”水流锦又笑了,“阿青,我腰带上挂着两个小瓶子,取下来。”

      叶隐青取了下来,打开了一瓶,装着丹丸,喂怀里的人吃了。又打开另一瓶,里面装着淡黄的粉末。

      “先不拔匕首,撒伤口上。”水流锦发号施令。叶隐青依言照做。不知是什么金疮药,成效立竿见影,伤口周围的血很快就凝固了。

      “快把我抬到平地上去,扒了衣服,拔出匕首,再上点药。没事的,我刚刚没扎着心脏,偏了一些贴着过的。就是皮外伤。”水流锦痛得厉害,有些龇牙咧嘴,却还是忍不住得意,眼里闪过一抹狡黠。

      叶隐青闻言愁眉不再紧锁,脸却登时拉了下来,一言不发。轻柔地给怀里人抱到了床上,三下五除二剪烂了衣服,干脆利落地拔了匕首,往地上随手一扔,又立即不要钱似地撒了许多金疮药在刀口处。

      药是好药,刺激性一点也不弱,水流锦只觉得伤口处被撒了一把盐,恨不得比方才匕首捅进去还痛,要不是没力气她差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痛!”水流锦直冒冷汗,喘着气,蜷缩起来紧紧攥着床单。

      “该。”叶隐青冷冰冰道,扯出绷带来包扎,缠了好几圈还没有停手的意思。

      “行了,要裹成粽子了。你这手艺真差啊。”水流锦有气无力地说着,而后眼皮一沉,意识也跟着下坠,竟昏厥过去了。

      叶隐青打开柜子,取了条干净的还染着阳光味的轻薄小毯,轻手轻脚地给床上的人搭上。又搬了个小矮凳坐下,脑子里一团乱麻,看着安静躺着的水流锦,忽而生出深深的后怕,一阵心悸。

      这个女人真是一肚子坏水,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能消停下来……显得不那么讨厌。

      女人呼吸很沉,胸口一起一伏的,带得眼睫轻颤。面色好些了,还是白,但返了些薄薄的潮红,交错的泪痕已干了。

      叶隐青看得痴了,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用目光描摹着她的眉眼。

      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着,长睫垂下些阴影。眉似翠羽,较一般的剑眉清秀而细长,这些年里愈发显得英气了。

      她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一如当年。不似自己,已经老了,满面尘灰,两鬓也染了风霜,叶隐青不由得抚上自己的眼角眉梢。心中竟生出一种奇特的感受,说不出的熨帖,没有伤春悲秋,也没有以往对镜自照时的落寞。

      理应如此,本当如此。

      叶隐青笑了,对着这个人,她只能回忆往事。

      关于当下,她不敢扪心自问,怕问心有愧。未来,更捉摸不定了,缥缥缈缈掩在迷雾中,想了是自讨苦吃。

      回忆如海潮般一轮又一轮地席卷而来,叶隐青的心是岸边的一片沙滩,开阔而辽远,在浪潮退去后仍留下带着余温的湿润。

      时间从来不是均匀流淌的,有时湍急,一日里仿佛过尽了一生,有时平缓,数十年只如一日。

      往事历历,既近在眼前,又是那么遥不可及,恍若前尘。

      端坐良久,叶隐青摇了摇头,站起来离了卧房。再回来时,手中端着个盆,肩上搭着条毛巾。

      毛巾沾了热水,拧至半干,叶隐青先给躺着的人拭去了满面泪渍,接着将她手臂从毯子下捞出来,细细擦过。肤如凝脂,臂如玉藕,比二十年前还紧实了些。

      岁月从不败美人。

      擦过之后,洗了把毛巾。叶隐青略一犹豫,想起来自己有洁癖,于是走到床尾将毯子掀开,又一鼓作气褪下了那人的亵衣。快速将她绷带以下,从小腹到双脚,擦了个遍。

      又盖上了毯子,还掖了掖毯子角。走出去倒水的时候,叶隐青后知后觉地心虚起来了,呼吸乱而急促,默默安慰自己:镇定镇定,又不是没见过。以前看得多了,有什么好慌的。

      水流锦一会有点迷糊的微弱感受,一会全然无知无觉。

      意识如地里的种子破土般努力挣扎,想要见一见外面的世界,却撬不开周遭的泥,像是被封住了,未到时机难见天日,种子只得继续蛰伏,吸收水分与营养等着萌发,让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松动。

      睁开眼睛时,正赶上窗外落日余晖,晚霞千里。

      “灶上小火煨着粥,喝一点?”叶隐青仍旧黑着脸。

      平平淡淡的语气听到水流锦耳朵里却很是温馨,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起身倚在床头,见叶隐青盛了粥来,慵懒道:“累,动不了,你喂我。”

      故意说得软软的,带着放娇意味。

      叶隐青翻了个白眼,坐在床沿上,用木勺搅了搅粥,粗瓷碗里冒着热气。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了那人唇边。

      水流锦却不张嘴,只怔怔看着她,眸中柔情似水,灿若星河。

      爱人相伴,灯火可亲,布衣蔬食粗茶淡饭也是好的,这些才是她的理想。她不想当高高在上的水堂主,有人惧怕她,有人谄媚她,也有人忠心耿耿地侍奉她。唯独,没有人爱她。

      权与钱,是买不来情的。但这世间很多人,宁可牺牲来之不易的真情,当作是身登大位的垫脚石。

      很久没有这么幸福过了,这一刀真是挨得值。伤口处尖锐的疼痛被暖意软化了,钝钝的,提醒她这一切不是虚幻,不是梦中。

      水流锦借着窗外绚烂的晚霞与屋内烛火,打量着她的阿青。十八年未见,阿青消瘦了好些,病容憔悴。目光还是炯炯有神,年少时的傲气沉淀为了一身风骨,如璞玉隐于石中。

      重伤出逃,九死一生,餐风露宿,她吃了多少苦头?水流锦心疼极了,酸楚难言,伤口一抽一抽地又痛了起来。

      经年不见,但默契依旧。叶隐青一眼就知她所想,冷脸也板不下去了,笑了笑,算作是宽慰,如春风化冻般和煦。一口将勺中凉了的粥吃了,又另舀了一勺送到她唇边。

      水流锦张口,像小孩一样咬住了木勺。温热的略有些清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不是普通的粥。

      “阿青,粥里放了什么?”

      “耗子药。”叶隐青故作严肃道。

      “阿青别闹,”水流锦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我猜猜,是黄芪和紫灵芝?”

      “嗯,你嘴真够刁的。”叶隐青又舀了一勺粥送来。

      这两味是散寒止痛,回阳补气的药。水流锦忽然想起叶隐青身上有伤,忙伸手道:“阿青,你胳膊还痛不痛?我自己吃吧。”

      “不碍事,哪有你伤得重。你老实点吧。”叶隐青没把碗交出去,仍一口一口喂着她。

      吃完了最后一口,叶隐青端着碗离开,还没出屋门,听得身后飘来一句,“阿青,你给我擦洗过了?”

      手上一滑,差点把碗打了。僵硬地转过身,点了点头。

      “你看了我身体,就没有什么想法?” 水流锦不依不饶,声音酥酥麻麻的。

      “没有。”

      “我是想问,我身材有没有走样。是不是还是你印象里的?你可别想歪了。”

      “没有。”

      “你怎么擦完了都不给我穿上衣服?我记得,咱们以前只有那种时候才会裸睡的。”

      叶隐青一时语塞,顺着水流锦的目光看去,亵衣正挂在床尾的栏杆上。当时自己给她擦洗后,莫名有些做贼心虚,匆匆就盖上了毯子,居然连这茬都忘记了。

      “你这衣服该洗了。”叶隐青强装镇定,面不改色。

      水流锦意味深长地一笑,不再追究,神情里透着些晃眼的暧昧。她想,还是要给混账阿青一些时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那混账东西骨子里的倔强与别扭了。

      是夜,夜色如水,残月疏星悬空,夹着虫鸣声的习习凉风不时拂过。躺在一张床上,两人各自裹着被子,不声不响地清醒着。叶隐青裹得尤为严实,似是,作茧自缚。

      两个蚕蛹中间隔着一道楚河汉界。

      不对,不是楚河汉界,是一道银河。我们不是刘邦项羽,是牛郎与织女,水流锦暗自想道,又禁不住泛起苦涩,牛郎织女几时却要落得成王败寇的下场?

      “阿青。”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是不是哪不舒服?”身边之人语气紧张起来。

      “没有没有。就是想给你唱首歌。”

      “好,我听着。”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 小簟轻衾各自寒。”

      水流锦唱来字字圆润分明,又牵着丝儿相勾连,氤氲在江南的云水间。唱了两句,气韵一提,如行舟两岸过了个弯,景物一新,山光水色荡漾着。末两句一转,又沁着些暗风冷雨的凛冽,唱得低回,愈发轻淡,凉意似细雨打在乌篷船上,淅淅沥沥。

      调子清雅婉转,哀而不伤。叶隐青屏气凝神听着,末了只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颤着自己心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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