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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冷曦∶有效威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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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有什么事干。」
我换完鞋子走进客厅,看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用平板电脑看剧。
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罐打开了的啤酒,罐体上结满了从冰箱里拿出来后形成的露水。
我走到她跟前,直接把啤酒拿起来倒进嘴里。瓶里的液体已经不多了,于是我干脆就一饮而尽。
「咕……」
喉咙里一阵不舒服。
「怎么了,遇到不高兴的事了?」
母亲按了一下屏幕,笑着抬头看我。
「没什么……遇到怪人了。」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指的是那个莫名其妙的男的,还是指的莳华。
「难不成被男生搭讪了吗?这可真没想到啊。」
「怎么可能啦!」
我受不了这个和今晚发生的事严重相关的不正经猜测,于是赶快摆脱母亲的纠缠,跑回楼上自己的房间里。
打开空调,一下子歪倒在床垫里……这时我才察觉到,自从跑出那条巷子到现在,一路发泄式地用力踩自行车的我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糟。床铺要弄脏了……啊啊,气死了!
我从床上弹起来,抓起枕头砸在自己刚刚在被子上压出的凹陷里。
脱下被汗水浸得潮湿又冰凉的T恤。
暴露出来的肌肤感觉像是突然开始呼吸了一样,让我感到空气急速和体内进行热量交换,豁然舒畅。
穿衣镜里的自己上半身只剩内衣,下半身套在宽宽的短裤里,看起来很滑稽,像是下班后回到家的中年大叔。
不过我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那样的形象。我父亲在家里从来不会这副样子……如果他真的会在家里的话。
「呼……」
脱下裤子和袜子,最后终于站到了浴室里。
二楼的浴室特地为我安设了一个浴缸,但是我平时总是在花洒下面冲洗身体就了事了……我不是那种喜欢在浴室里呆一个小时的女性。
如果是莳华的话……应该会喜欢浴缸?那个连玩游戏都刻意当传统派的女的。
真恼火。果然难免会想起这个可恶的家伙。
当传统派有什么好的吗?
我按下水龙头上的开关,原本会从花洒里流出的热水现在转而从水龙头放进了浴缸。
入浴剂也是有的。而且是母亲从日本带回来的。
我在写满日文的花花绿绿瓶子里挑了个顺眼的猩红色玻璃瓶。我有学过一些简单的日文语法,瓶子上的日文也是汉字写法更多。逐行读懂并不困难,但是我现在没那个心情。总之丢个几颗进去就行了吧。
五分钟后,我坐在了浴缸的一端,把脑袋稍稍后仰在靠背上。乳白色的热水升腾起浓郁的玫瑰味蒸汽,我左手边的窗户上蒙满水雾,外面夜空下的遥远灯火糊成了破碎的多色光点。
这个浴缸是我上初一时买的,现在看来尺寸真的很大,到现在也能容纳我把腿在水中完全伸直。
我的身高确实也没怎么长就是了。
那么……来想想吧。今天脑袋一热,就和平时一样做出了很傻气的事。
我做的当然是正确的。如果一开始就接受了那种不良少年的搭讪,后面就不只是打一盘游戏那么简单了。
会被一直纠缠也说不定。
谁都不会放任自己的朋友陷入这种危险的。
但是为什么偏偏我的朋友——姑且算是朋友吧——会是这样的人呢?
那家伙……在外人看来应该像傻白甜一样吧。脸上总是挂着像不经世事一样的笑容,脸蛋化了妆之后姑且很白皙,而且还特别爱吃冰淇淋和松饼。
而只有我知道的是,她背地里是个喜欢蹭我的画室来逃避人群的阴角……尤其是把她那价位不够,手法来凑的妆容给去掉了之后。
她的阳光面有些太易碎了,但是却又不肯舍弃,甚至在画室里,在上课时间的校外咖啡厅,只是面对我一个人时也不肯褪去。
执着于天真笑容的她,就像一个怀抱着巨大玻璃花瓶的孩子,因而总是踉踉跄跄的。
我确实理解不了这种行为。不如说,唯独我理解不了。
我是特别的。庸碌的人们明明就没有资格对我的一切行为指手画脚……怀抱着这种信念而生活实在太省心了,如果让我抛弃,我宁愿去死。
在画室门外看到那个女孩的时候,我本来以为她会是和我一样,特别的人。
但是她却比任何人都有着这种令人生厌的执着。
所以我那时……为了探求这种执着的原因,才下意识对她使用了暴力吧。
砸碎了她的花瓶,看见了泫然欲泣的她。即使是那时候,她其实也没落下眼泪,我记得很清楚。
很快就去和石膏像继续对视了,要么就是在可疑地快速敲打手机。
她在笃定可以不被发现而溜出来的晚自习,体育课,或是一些难得的校内活动期间躲在画室里时,大部分时间都在做这两件事。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在手机上输入着什么样激烈的文字。
下次直接抢过来看看好了。
以她的那份坚韧,无论被我偷窥到什么秘密,应该也不会掉眼泪吧。
反正在一小时之内,她又会重新露出天真的笑容。
我就是时刻怀着这样恶劣的想法在和她相处。
也许我已经萌生出了那种经典的「只有我才能欺负她」这种想法,才会做出今晚那种事吧。
然后……就因为这样,她紧紧拥抱了我。
「嘶……」
我在热水里感到一阵颤栗。
她的身体真的很大只。几乎是完全包覆了我,用令人心跳加速的柔软和温度。
如果她真的没有被人关心过的话,那我也没被人抱得这么紧过。我们扯平了。
虽然结果是,我因为受不了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而逃走了。
唉。搞不明白。
我似乎有点太过在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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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入浴剂的安神效果太显著了,周日我睡到了早上十点才醒。于是上午我理所当然地没去学校。
下午第一节课前走进教室的时候,我刚好撞见一个男生站在莳华座位旁边,低头对着后者嘴唇动个不停,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莳华脸上仍然挂着那副傻笑的表情,眼线描绘的双眼闭成两道漫画笔触般纤细柔和的黑线。现实中其实很少有人闭着眼微笑,但是莳华就是会这样。我猜是这样可以减少对视的缘故吧。
那个男生……哼。原来是昨晚那个对着我俩指指点点的家伙。被我狠狠单杀了的男的是和他一起的……当时他说是「阿楫」的朋友什么的,于是我想起来这个男生好像确实名字里带个楫字。
我和男生群体的关系一般,他的外貌也不是什么容易获得关注的类型,只是普通的高个子眼镜男生罢了,我会记不得他的全名也很正常……尤其在模糊的记忆里,那应该是个不怎么好记的名字。
看他那副样子,肯定是在和莳华道歉了。我刚想从他们旁边的走廊里走过去,结果麻烦的莳华突然看见了我。她对对方说了什么,于是男生立即撇下她,朝我这边走来了。
「你应该去找冷曦道歉。」
她应该是这么说的吧。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我放弃了继续进入教室的打算,转身就往来时的楼梯口前进。上课时间快到了,男生追到门口就停了下来。在走到楼梯转角时我悄悄抬头望去,看见他在教室门口沮丧地挠着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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莳华来到画室找我的时候,我正在赶晚自习时间要交的素描作业。
「你又不上课,早晚会被班主任逮住的。到时候血别溅我身上。」
我说。
「这节课班主任在一班上课呢。我们班还是英语课,英语老师看见谁不在都只会以为是请假了。」
我听说她通过不知道什么方式收集了班主任带的三个班地理课的课表,以此总结制作了一份班主任不在时的「绝对摸鱼安全时刻表」,还免费把它分享给了教室后排的不良学生们,作为融入他们的投名状来着……
完全不知道这家伙到底还能干出什么想象力丰富的事来。
「我想在放学前和你道歉嘛……毕竟今天晚自习你们画室要上美术课的吧?我又不能来。」
莳华弯下腰贴近我的耳朵说,语气轻快。
从昨晚开始……她的心情似乎就好得离谱。
「我看你是道歉道多了,已经忘记道歉原本的意义了。」
我停下手里的铅笔。
笔头钝得很难受,懒得再用了。我把铅笔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你不会觉得什么事都能用道歉解决吧?」
我刻意不去看她,顺便站起身走开到她平时爱坐在上面的桌子附近,和她拉开距离。
「做错了事就会在画纸上留下痕迹,道歉只是用橡皮淡化它而已……一直画错一直擦的话,总有一天这张纸会满布污渍,用不了了。」
我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拿出铅笔,就着桌子削起来。
这样就给了自己一个站在这里,离她远一些的理由。
「有……有这么严重吗?」
莳华被我当头敲了一棒,仍然弓腰站在原地,脸上的傻笑变成了苦笑。
她睫毛浓黑的漂亮眼睛还是稍稍颦起来更顺眼一些。
「至少我是这样的人。总是令人心灰意冷的家伙,舍弃掉也很正常啊。」
我扭脸朝她投出尽可能冰冷的视线。
「……」
莳华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肉眼可见地凝结了。
好像原本白里透红的粉底忽然化成了石灰之类干枯的粉末,在她脸上析出成了一块僵硬的面具一样。
「冷曦,我……」
半晌,她颤颤巍巍地憋出来几个字。
「你?」
我好像说话太重了。原本只是想敲打她一下,看看她吃瘪的表情,但是……
如果是她的话,大概有些概念是出奇沉重的?比如「被舍弃」之类的。
我会伤害到她吗?就像上次涂花了她的脸一样。
无所谓。即使再怎么伤害她,最差的结果不过是和我说的一样,让我反过来被她舍弃掉吧。
不,还是有所谓的。特别的我,明明不应该被别人舍弃啊。
我得承认,那一刻我还是后悔了。
「呜……求你不要丢下我!」
「哇哇……你突然干嘛!」
莳华蓄力了许久的结果就是暴起发难抱住了我,险些把我推倒在了桌面上。
又是被一大团又热又软的东西包裹住的感觉……这家伙还不停用脸颊摩擦我的耳朵,也许是隔离霜的香味铺天盖地地溢进我的大脑。
「原谅我好不好——无论什么我都会做的!」
「我可没什么要你做的……你先放开我!」
「你原谅我我就放开你——」
「你……气死我啦!」
我张嘴,像吸血鬼一样用力咬在她刚好暴露在我嘴边的脖子根上。
「哇……好痛!」
牙齿一下子被硬起来的质感往回顶了一下。看来是咬在斜方肌上面了。这家伙的颈椎真是很不健康。
莳华松开了我,捂着脖子上的牙印,闭上一只眼作吃痛状。
「被冷曦咬了也好开心……」
「你再作变态发言就给我罪加一等啊?」
我拿起铅笔逼近她的脸,作出又要画在上面的威胁。
「噫惹?」
她又后退了几步,终于让开了我回到画架边上的路。
「好啦,玩你的去吧。我要继续画作业了。」
「好的,大小姐您请~」
莳华识相地又坐到桌子上去了。
「真是的……」
有这种撒娇的功夫,去和别人打交道应该比用在我身上强得多吧。
今天也是被她莫名其妙消磨了时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