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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骑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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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林雪川是被一声短促的惊呼和一阵窸窣声吵醒的。
他轻轻叹气睁开眼,看见已经醒了的云丹嘉措,正僵着身体,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帐篷角落的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只油光水亮、足有小孩巴掌大的深棕色虫子正在地上快速爬行。
“别动!”云丹嘉措的声音有点发紧,下意识的把林雪川往身后拦,“这东西恶心死了。”
林雪川耸耸肩,他并不怕虫子,只是觉得这东西出现在睡觉的地方确实有点膈应。他看那虫子爬得飞快,站起来,快速走过去,抬起穿着软底拖鞋的脚,快准狠的一脚踩了下去。
“噗”一声轻微的脆响。
云丹嘉措整个人都往后缩了一下,仿佛离他足有两米远的那虫子能溅到他身上似的,而且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林雪川看着平日里高大可靠的云丹·无所不能·嘉措的露出这副表情,觉得无比新奇又有趣。他处理好虫子,回头看着仍然闭着眼睛的云丹嘉措,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轻声说:“原来你怕虫子啊……哥哥……”
云丹嘉措被他笑得有些挂不住,被他这一声“哥哥”叫的更是恨不得把小崽子吊起来打,他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形象。
“不是怕,是讨厌!非常讨厌!”
晨光透过帐篷的缝隙照进来,落在林雪川带着笑意的脸上。云丹嘉措不再给自己找场子,直接摆出哥哥架子,让林雪川去洗漱。
林雪川也就又偷偷笑了笑他通红的耳垂,放好昨天换下的内裤袜子,拿着洗漱包出去了。
等阳光刚镀金绿地的草尖,林雪川和云丹嘉措都洗漱好换了衣服,梅朵红扑扑的小脸就探了进来,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小辫子上的彩色玻璃珠晃晃悠悠。
“阿舅,小舅舅,吃饭啦!”她的声音像清晨的鸟鸣,带着藏语口音的普通话格外可爱。
“来了!”云丹嘉措笑着应道,顺手揉了揉沈曜半干的头发,“走吧,给个面子吃两口啊,森格还等我们呢。”
主帐篷里,火塘烧得正旺,铜壶里熬着的酥油茶翻滚出浓郁的香气。
矮桌上已经摆好了糌粑、酸奶和一大盘烙得金黄的饼子。卓嘎正给每个人碗里倒茶,多吉和顿珠已经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安静而迅速的吃着早饭。多吉偶尔会和卓嘎用藏语低声交谈几句,大概在说牧场的事,这是林雪川猜的,因为云丹嘉措完全没搭话。
林雪川小口喝着卓嘎给他特制的甜茶,感受着那股暖流渗入四肢百骸。他几乎是照例只喝了三口,但也在云丹嘉措的“帮助下”又喝了一口。
“就剩一口了。”卓嘎知道林雪川胃不好就没给他多倒,就林雪川和云丹嘉措这两碗的量。林雪川还在开喝前就往旁边的碗里倒了点,他喝了这几口后就剩个碗底了。
林雪川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他拒绝合作。
云丹嘉措没再劝,把剩的那一口倒自己嘴里了。
早饭很快结束。
多吉和顿珠率先起身,开始准备放牧的鞍具和抛石器。云丹嘉措也站起身,对林雪川说:“走,该去慰劳牧场的功臣们了。”
他提起卓嘎早就准备好的一桶混合了剩饭和骨头的食物,林雪川则默契的端起那碗专门为森格准备的、煮得软烂的肉糜和一块带着血丝的新鲜羊羔肉。
帐篷外的藏獒们早已等候多时。
它们不像宠物狗那样焦急的吠叫,而是沉稳的坐立着,目光紧紧跟随着食物,粗壮的尾巴在身后轻轻摆动,扫起地上的草屑。
多吉姐夫也走了过来,他挨个叫着它们的名字。
“噶朵!诺布!次仁!”每叫到一个,就有一只藏獒上前,云丹嘉措就“哗啦”在它面前倒上一份食物。
一时间,所有的藏獒都在埋头啃食,只剩趴在稍远处的森格。
多吉在云丹嘉措喂完这些年轻藏獒后就先行离开了,云丹嘉措和林雪川则径直走向趴在老地方的森格。
森格看到他们,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尾巴费力地摇晃着。云丹嘉措快走几步,先把那块生肉递到她嘴边,她习惯性的张开嘴尝试去咬,但牙齿的松动让她无力撕扯,只能徒劳的舔舐着肉块上的血水,发出焦急的呜咽。
她抬起头,用那双浑浊的但仍然充满智慧和勇气的眼睛望着云丹嘉措,里面竟然带着一丝像是“愧疚”的情绪,仿佛在为自己无法享用小主人特意带来的厚礼而难过。
云丹嘉措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他立刻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森格的头颈
“没关系,森格,没关系。这块肉我给你留着,永远都给你留着。我们不吃这个了,来,尝尝这个,这个更好吃。”他把那碗温热的肉糊推到森格面前。
森格嗅了嗅,这才低下头,小口小口的安静吃了起来。
林雪川一直安静的站在云丹嘉措身后。
森格感受到了云丹嘉措对身后这个漂亮青年的全然珍视,对他并没有敌意,但当林雪川试探性的想伸手时,她还是会微微避开,保持着长者的矜持与警惕。
云丹嘉措看到了这一幕,他像对待一个老友般,轻声用藏语询问森格。
“森格,这是我的弟弟,林雪川。他很好,他很喜欢你,让他摸摸你好吗?”
森格抬起头,看了看云丹嘉措,又看了看林雪川,然后,它缓慢却郑重的低下了头,这是一个应允的姿态。
“来吧,它同意了。”云丹嘉措对林雪川说。
在云丹嘉措点头后,林雪川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轻轻放在森格粗糙的头顶。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仅是一条狗的温度,更是一个忠诚灵魂的厚重。
看着森格缓慢的进食,林雪川无奈想起自己几乎没动的早饭。
森格吃饭好香啊,他莫名感觉有点饿了。
云丹嘉措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适时的塞给他一小块牛奶饼干。林雪川看着眼前咬不动生肉,却兴致勃勃吃肉糊的森格,又看了看手里的精致的吃食,默默的撕开,小口小口的吃掉了。
清晨的阳光下,一人一狗,一个精致脆弱,一个苍老迟暮,却以一种奇特的同步率,安静的对着吃东西。
“它今天,精神好了很多。”多吉在召唤其他的年轻的藏獒,他拉着马走过来,目光在云丹嘉措和林雪川之间扫过,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在,它高兴。”
多吉已经骑上了马,驱赶着庞大的牛羊群,像移动的云朵般缓缓向草原深处走去。顿珠则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云丹嘉措和林雪川面前。
“阿舅!阿舅!我今天要和小舅舅一起骑马!”他抱着云丹嘉措的腿,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云丹嘉措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语气是带着宠溺的温柔。
“不行哦,顿珠。阿舅今天下午要专门教他骑马。”
顿珠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巴撅得能挂酥油灯。
云丹嘉措蹲下来,与他平视,耐心的解释道:“你看,小舅舅是第一次来草原,骑马是件大事,得慢慢来,对不对?要是跟你这匹小野马一起,把他摔着了,阿舅可要心疼死了。”
他的话里充满了对林雪川不动声色的保护,又丝毫没有长辈的威严压迫,只有平等的商量。
顿珠虽然失望,但觉得阿舅说得有道理,只好小声问:“那……那下午真的教吗?”
“阿舅什么时候骗过你?”云丹嘉措笑着保证,“下午一定教。现在,你阿爸已经要去放羊了,你可是他的好帮手,没有你,那些调皮的羊羔跑丢了怎么办?”
一听到自己是“好帮手”,顿珠的责任感立刻涌了上来,那点失望瞬间被冲淡了。他用力点点头,跑到他的小马驹旁,边骑马边喊:“阿爸!我来了!等等我!”
另一边,梅朵已经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卓嘎身后,看着阿妈生火、熬茶,然后乖巧的拿起小篮子,准备去帐篷周围捡拾昨晚牛羊留下的半干粪便。
林雪川走远了一点,给森格和云丹嘉措空间,他迎着朝阳,吃掉最后一口饼干,看着走远的牛羊,和近处的袅袅炊烟,微风吹过他的额角,吹来自由,吹散了他曾经的阴霾。
湛蓝的天穹下,卓嘎表姐家的马群在远处悠闲的啃食着牧草。林雪川看着它们流畅的肌肉线条在阳光下起伏,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期待。
森格吃完了饭,云丹嘉措和她说了几句话,森格轻叫了一声,趴了回去。
他走到林雪川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没说话。他走进马群,牵回了一匹最为温顺的母马——通体雪白,只有额心一点黑。
“它是格桑,这里最温顺的!”梅朵看到云丹嘉措牵着马,担心小舅舅怕一样,在远处就大喊。
“谢谢梅朵,小舅舅不怕!”林雪川笑着向梅朵招手,不禁皱了皱鼻子。
“有阿舅在呢,摔不着你小舅舅!”云丹嘉措也喊着,他利落的翻身上马,对着林雪川伸出手。
“上来,我先带你走两圈,熟悉一下。”
睡帽、羊毛袜、小饼干、现在又跟小孩子一样要被他揽在怀里骑马,林雪川看着云丹嘉措把自己当易碎品般呵护的姿态,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执拗。他站在原地,漂亮的眉毛微蹙道:“我不要,我自己能行。”
云丹嘉措看着他倔强的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他特有的、带着野趣的狡黠。
“自己来?行啊。”他利落的跳下马,从怀里掏出一条早就准备好的洁白哈达。
在牧区,哈达不仅是敬神的礼物,也是日常携带的多用途之物。
“你这是干什么?”林雪川看着他拿出哈达,有些疑惑。
“牧区有个说法,”云丹嘉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手上动作却不停,“第一次独立骑马的孩……人,得用吉祥的哈达把引导他的手和缰绳绑在一起,马神才会保佑他不摔跤。”
话音未落,他已经用哈达灵巧的在林雪川的右手腕和自己的左手腕上绕了几圈,打了一个既牢固又不会伤人的结。
两人的手被这条圣洁的白色纽带紧紧相连。
云丹嘉措晃了晃被绑在一起的手,语气放软,带着点哄劝的意味。
“不过,这哈达一旦系上,就不能随便解开,不然祝福就不灵了。所以,为了你能顺顺利利学会,今天这手,咱们就得牵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