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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留下我,我有用。 ...

  •   宋盈之事暂且交给巽风,王无财还在想阿郁和浮梦楼搜出来的那帮人的去处,宫人就传报王舒均领了个神仙似的人物,说什么听闻他龙体欠安,特意带来替陛下调理调理。
      调理个屁,还神医,别是绝命毒师才好。
      王无财听见这个名字就头疼,想不通此人到底有多热衷于给人当儿子,每回第一个跳出来尽孝。
      当时殿前一面,他就妖妖调调,说话极会避重就轻,蛇一样滑溜又难缠,这次来又不知是何居心。
      “陛下那日殿中吐血晕厥,舒均忧心终日,本该守在天子床前。可邬大人一口咬定是家父与枢密史大人毒害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等势单力薄,只好乖乖地让邬大人里里外外查了个彻底,以至今日才能来求见陛下。”
      求见就是求见,表表忠心就算了,还要暗踩邬夷权势滔天。
      “含章就是较真的性子,从前读书时不就这样吗?”
      王舒均闻言,眼睛亮了几分,十分自来熟地贴到王无财身边想揽着他,指尖都碰到了又像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尴尬地收回。
      “陛下还记得臣,臣当年只跟着哥哥呆过一年不到而已……”
      “你给你哥做书童,总替他抄课业,夫子以为他的字就长那样,直到你走后才发现先前的课业都是你做的,大发雷霆,罚他把那一年的课业从头到尾又做了一遍。”
      王舒钧小声嘀咕道:“我说他害什么病,这般讨好他回来还处处针对我娘……”
      “什么娘?”
      “是佳酿,此次进京臣还带了临平的‘花前倒’,就盼能与陛下共饮呢,谁知道……”
      他目露遗憾,很快又换上一副笑脸:“这位是汝玉先生,是临平一带广负盛名的杏林圣手,三两下就治好了祖母困扰多年的头风。臣想着多个人多个脑袋,总归是好的,所以才斗胆带来。”
      王无财听他提起老太太,随口问道:“老人家现在可还康健?”
      “康健,劳陛下记挂。”
      他冲汝玉先生使了使眼色,王无财顺从地伸出手。无非是担心他与邬夷合谋使诈佯装中毒,借机将他们扣住罢了,他药都快当饭吃了,通身的毛病,就是想演都演不出来,怎么会怕他查。
      “怎么就只做了一年书童?夫子时常很惋惜,说你的天分远在你哥之上。”
      王舒钧苦笑:“家中庶子,能有机会入朝读书,已是幸事。”
      王无财揶揄道:“你父亲此番只带你进京,难道还不算偏爱?”
      家中庶子,哪怕死了也无足轻重,王茂想做的是要掉脑袋的事,怎么可能舍得带金贵的长公子。
      他是被王家抛出来的棋子,随时又可能变成弃子。他今日奉父之命,明面上是请神医来给王无财诊治,实际上却是来杀王无财的。
      说是杀并不完全准确,杀了王无财,他也没命活,说成是同归于尽才更恰当。若是他中途反悔,王舒钧瞥了眼身后半点不染俗尘的汝玉,心中冷笑:父子一场,就是半点信任也无。
      “别说夫子了,你走之后,朕也无聊了许多,邬夷是铁脑壳,你哥是朝天椒,剩下的要么是花花心肠的败家子,要么是神神叨叨的半仙儿,还是你最得朕心,离了你谁还陪朕一起看话本子。可怜西天取经八十一难,你只陪朕看了一半。”
      王舒钧眸色微闪,不知道王无财怎么没头没尾地翻旧账,试探道:“陛下怎么都还记得。”
      “书读不进去,话本子还看不进去吗?”他热切地拉着王舒钧的手,“我记得的还多着呢。”
      掌中发痒,王无财拇指微动,似乎在他掌心写下了什么——
      父、杀、我。
      你父亲叫你来杀我。
      王舒钧猛地抬头,恐是自己多虑,结果恰好对上王无财意味深长的目光,他心中一骇,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陛下博览群书,所知甚多。从前夫子随口提及孤本中方得见的昆山片玉,众学子里也就只有陛下能说出一二,舒钧佩服。”
      王无财含笑:“只是恰好知道而已”。
      王舒钧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原本活命的侥幸彻彻底底被浇灭了。
      王无财好整以暇地欣赏他忽青忽白的脸色,见他被唬得差不多,好心地替他倒了茶。
      自从遣散了宫人,到现在也还没追回来几个,他只能亲力亲为。那茶壶离得远,他手举得又高,一不留神,茶没喝到嘴边,先流泻了半杯。
      他也不慌,漫不经心道:“哎呀,这下可真成了‘潺潺名瀑布,真似挂帘帷’了,没了宫人就是不方便,水洒了也没人收拾,不知道那一个有本事的,能替我擦擦?”
      他连说带唱,音调正是合上了那句——
      那一个有本事的,钻进去寻个源头出来,不伤身体者,我等即拜他为王。
      花果山,水帘洞,群猴至,拜猴王。
      我许你侯王之位,不知意下如何呢?
      王舒钧这下总算能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从前看过的话本,不多犹豫,从怀里抽出帕子,慢慢将桌上的水渍擦干净了。
      “舒均驽钝,这样的小事还需陛下提醒,望陛下恕罪。”
      汝玉先生收回手,附在王舒均耳边耳语几句。王无财冲他扬了扬手里的半盏茶,像模像样地抿了一口。
      凉的,昨夜陈茶。
      他不悦地屈指敲了下桌子,似是拿王舒均撒气:“可满意了?”
      王舒均当下红着眼眶,不带半分过渡,扑嗵一声跪伏在王无财面前,成串的泪珠砸在他手背上。
      王无财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顺着他继续演下去:“怎么又哭了。”
      “陛下——”
      哎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走了。
      王无财想捂住他的嘴,但怕他顺势抱着自己的手嚎,一时间进退两难,只能低声呵道:“朕还没死呢,还是说你盼着朕……”
      他尚未说完,就被王舒均扑倒在地,一把捂住嘴,王无财拼命挣扎,谁知道这看似文弱的书生两只手就跟灌了铅似的,死死箍着他。
      “陛下寿与天齐,怎能如此口无遮拦。”
      他手劲极大,压得人动弹不得,王无财真怕他一不做二不休见他不死直接上手捂死自己,结结实实连踢带踹,不知是踢到哪里,王舒均闷哼一声,松了些力气,才让王无财寻见空隙钻出头喘上气,他一边喘息一边压抑着问候对方老母的冲动,毫不客气地推搡着还压 在他身上的王舒均。
      “你还想弑君不成!”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他一推就推开了。他诧异地撑起身,入目的却是无边血色。
      汝玉先生已经不见踪影。
      听到动静的阿郁从屏风后赶出来,王无财冲他吼道:“传太医!”

      *
      王无财一个人靠在廊下发抖,不是怕的,他好像真的有点冷。快入夏的季节,日头高时能蒸得人浑身冒汗,但王无财还是整个人发凉,面色煞白,没几分活人气。
      阿郁换了男装,没了做女子时的妩媚,颇有几分清贵之色,不过一张嘴还是熟悉的刻薄:“脸上摆灵堂,怕成这样?”
      王无财扫了他一眼,又惫懒地缩回角落里,恹恹的,了无生气,阿郁觉得不对劲,探了探他的额头,才发觉他浑身烫得吓人,心中惊讶之余,不自觉还带上点气恼。
      “太医不就在里面,瞎抗什么?”
      他说着,着急进去喊个太医出来看看,却被王无财一把拽住衣袖,因为不设防,整个人都被拽得一趔趄。
      热气在他半阖的眼中凝成水雾,王无财手肘死磕住廊柱但愿能让它看起来没那么抖,但徒劳无功。
      “别叫。”
      阿郁口无遮拦:“不声张等你被烧死直接发国丧?”
      “不急,我现在死了,你没名没分,不如我封你为皇后。”王无财轻笑了一声,他被硌得难受,又没力气直起身,只能退而求其次,换了个更别扭的姿势蜷着:“我再悄悄死,你秘不发丧,不是更好?”
      阿郁身形一顿,神情复杂地看向这个病得歪七扭八的少年,诡异地迟疑了一瞬。
      王无财好像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歪了歪头,状似不经意地露出自己毫无防备的脖颈,手却不安分地伸进他的衣袖里暧昧地摩挲着。
      明明是轻佻至极的动作,可阿郁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因为王无财摸的是他袖中的短刃。
      “杀我就是一步之内,这里没人。”王无财还在低声蛊惑他,“你是剑客,还是死士,或者是什么人的遗孤?”
      “可惜没机会了。”
      王无财甩了甩发沉的脑袋,哪怕已经有要从阶上滑下去的迹象,一张嘴还是嘀哩咕噜地歇不下来:“剑客,从前北绥多有这样的慷慨悲歌之士,可惜多年与加烈兵戈相见,剑客已经销声匿迹多年。”
      “死士,你是谁家的死士?王茂,他儿子还在里面躺着。汉阳,他倒是有几分可能,但汉阳绝不会在这时杀我。燕南枝,他想回北绥,而且我母亲想杀他,他有动机但是没实力全身而退,我死了他也必死无疑。”
      “你知道乌兰提的死,邬夷准备怎么收场吗?特开恩科,把江流拔擢为举人,我永宁朝官与加烈使君夜游时同时被杀,甚至同行的君王我本人也差点丧命,最可能动手的人是谁?北绥不止他一个皇子,并且如今的北绥也经不起战备拖耗,国内主和派的声音越来越大,燕南枝想回去首先就要这些人点头。”
      “或者,邬夷?”
      王无财每念一个名字,阿郁的手就收紧一分。
      “邬夷要杀我,那还真是让人寒心。难道他真是母亲与太傅的私生子不成,母亲可从未告知与我。”
      王无财抽出手,掌心多了一道横贯的刀痕,汩汩淌血,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直到贴在眼前才发现似的:“这么快的刀也不包一下,划伤自己怎么办?”
      他像是忽然意识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原来都不是啊,你是为自己来的。”
      阿郁已经满脸戾气,一把将他掼在廊柱上掐着他的脖子,漂亮的脸蛋上满是狰狞的青筋。
      王无财疼得眼冒金星,双眼已经不能视物,只凭记忆握住阿郁的手,借宽袖遮掩,将他袖中的白刃抵着自己颈间,虚虚地靠上去。在外人看来真像是少帝受了方才刺杀的惊吓,依偎在宫人身边似的。
      他嘴上却还是轻飘飘的:“杀了我,你怎么出去呢?”
      王无财本就因为高热在打颤,薄刃贴着他的皮肉,他每抖一下薄刃就进一分。
      王无财没什么表情,反倒是阿郁先收了刀。
      王无财暗自松了一口气。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天下缟素。你想学荆轲,觉得我是秦王。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王栎是秦王,秦王就只是王栎吗?太傅连这样的道理都没有教给你?”
      颈间的手骤然锁紧,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王无财却反倒断续地笑起来,落在阿郁眼里,完完全全是赤裸裸的挑衅。
      “杀你一个也是为民除害,老师死也瞑目。”
      王无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毫无征兆地扇了他一巴掌,阿郁猝不及防,恶毒的脸上添了几分清澈的空白。
      “杀人都不会,太傅对你们还是太好了。”
      王无财趁其不备,拎起他的衣领反将其压 在廊柱上,高热带来的灼热吐息悉数落在他耳边:“太傅怎么会教出来你这么个蠢东西。杀一人何其简单,你可以杀了我,杀了王舒钧,杀了王茂,可你能杀光氏族,杀光豪绅吗?”
      “就算你杀尽了,你怎么知道没有新的氏族出现,今日姓王明日姓谢,或许跟着你姓也未可知。”
      “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被逼到绝路了,难道还要坐以待毙吗?”
      王无财喟叹。
      “留下我,我有用,而且活不久。”
      说完这句话,他就体力不支,彻底滑落下去。
      还好阿郁托住了他。
      “太医!”
      阿郁怕王无财就此殒命,一心只想着太医,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他头顶的屋檐上,一抹白色的身影从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确定他不会再杀王无财后才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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