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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是谁干的?好难猜啊。 ...

  •   敌不动,我不动。
      倒不是王无财多有战略,只是把燕南枝送走后,他腿一软,方才的冷静自持全然不见,只有对自己惨淡现状的无限哀婉。
      从前看恐怖片,他最不能共情的就是这种明知道有危险还非要往上送,甚至还要特意为此苦情一番再美名其曰“牺牲”的大圣人。
      因为珠玉在前,就会显得他现在两股战战特别窝囊。
      但是怕死就是怕死,人之常情。
      当电车开来的那个瞬间,与其思考哪边是道德的,还不如选择到底该打电话给急救中心还是火葬场,毕竟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谈道德。
      王无财现在就站在巷子口,等待电车呼啸而过。死到临头他居然还没有因为恐惧体面尽失,可惜无人知他英勇,只能自己在心里给自己大操大办一场表彰大会。
      就当弥补自己不能看自己风光大葬的遗憾。
      等明日邬夷知道他不仅偷溜出宫还惨死宫外,甚至连玉玺都不见了,会是什么表情?
      也许批折子已经够他烦的了,所以他有概率会想到一个他永远也读不到的故事的开头,“今天,皇帝死了。也可能是昨天,我不知道。”
      王无财差点因为这个无厘头的念头笑出声。
      缺德都是有报应的。
      我不动敌先动。
      破空如筝响,泠泠似飞星。
      王无财只觉得面前一阵微风轻拂,鬓边发丝飞扬,与此同时一道冰凉的触感紧贴着他的面颊滑过,随之而来就是令人肝胆俱裂的震响,那飞箭直接凿进充作顶柱的木板,没入粮袋,似被开膛破肚,粟米汩汩倾泻一地。
      王无财虽看不清,可犹自震颤的尾羽抽在他脸上,他伸手挡了一下,面上的擦伤往外渗血,满手腥热。
      生死一线。
      他手无缚鸡之力,命大躲过一箭,不能奢望还能躲过第二箭,于是闭上眼,决定接受命运对自己的审判。
      下一刻,火光骤起,他彻底失明,被人拎着衣领往外一推,再回神时面前正是满脸忧色的燕南枝。
      “你受伤了!”
      “凶手还在。”
      “巽风去追了,京兆尹在后面。”
      燕南枝紧张地望了眼他身后,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拽到一半,王无财力竭又跌坐回去,喘着粗气:“坐会儿。”
      他脑袋嗡嗡响,等到眼睛终于能视物,才看向流了一地的破粮袋,燕南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亦是后怕。
      还好赶到了。
      “幸好……”
      “不是幸好。”王无财看向粮袋的另一侧,一支银制素簪斜斜地钉在木桌上,簪尾含苞的莲花饰物上还蓄着一汪流光,“应该是那只簪子把箭打偏了一些。”
      “还有别人?”
      王无财摇头,见到在巷口的京兆尹与卫兵,撑起身吩咐道:“去看看到底死了谁?”
      “启秉陛下,是名书生和一个……”
      “一个加烈人的头。”

      *
      一个加烈人,在永宁都城的小巷里没了性命,甚至身体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头。
      更要命的是,这个加烈人还不是普通人,是主张与永宁通贸的如今加烈王储的亲舅舅乌兰提。他是加烈人中少有的亲汉派,平素爱汉人文化,在诗词歌赋、文史经略方面颇有造诣,常作使者与汉人往来。如今加烈与汉人能够止戈,没少他与王储在其中斡旋。
      眼下乌兰提却死了,而发现他尸体的正是王无财这个永宁皇帝。好端端地不在宫里呆着,大半夜偷溜出宫还恰好碰上遇害的乌兰提。
      永宁人肯信,加烈人会信吗?
      一整个早上,邬夷就没停下过叹气,在屋里来回踱步,时不时还要看两眼规规矩矩坐着让太医把脉的王无财,几番欲言又止。
      年纪轻轻却因为为官的破事迅速衰老,总让人觉得他应该再配上一把长须,好让他一边走一边来回捋才对味。
      邬夷从前是小皇帝的伴读,从小就少年老成,天天跟在王栎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什么坐不可以踞,行不可以疾,寅时当起,亥时当定,啰里八嗦的破规矩一箩筐,简直就像是和他爹掉了个个儿。
      王栎不喜约束,可他母亲喜欢,成日邬夷长,邬夷短地数落他,动不动就“看看人家邬夷”。以至于后来传出邬夷是太后和邬远道珠胎暗结生下的孽种,竟也算不得空穴来风。
      传来传去,传到王栎和邬夷面前,王栎不信这种鬼话,回头就忘记了,只有邬夷一张脸上姹紫嫣红开遍,仿佛天塌下来似的。没过两天,那乱嚼舌根的学生就因为起夜时迷糊,掉进荒废的枯井里,等再被寻到时人都已经阴干了。
      王无财一晚上过得精彩绝伦,现在困意上涌,干脆破罐子破摔,甭管想到什么上下 唇一碰就往外说:“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遇事就苦大仇深的样子。
      他没觉出奇怪,邬夷眼中却满是难以置信,罥美的眼睛热切地盯着他,嗓音却依旧温和:“陛下方才说什么?”
      宫婢端进熬好的药,王无财捏着鼻子灌进去,烘出一身虚汗,越发觉得困,闻言只是反问:“嗯?我说什么了……”
      两眼一眯,不知是累是晕,没了声响。
      太医拦着还要再问的邬夷,冲他摇摇头,低声道:“陛下身上本就余毒未消,又连夜奔波,邬侍郎有话,且等陛下醒了再说吧。”
      邬夷见他睡也睡不安稳,只好作罢。
      算了,先收拾烂摊子。

      许是睡前提的那一嘴,王无财不知怎么梦到王栎小时候。
      当时他还有不少兄弟,一起在崇文馆读书。
      少时读书的烦恼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何时散学?何时小测?何时休沐?抛开这些大家都有的,王栎就没什么困扰。
      他不是成绩最好的,不必像邬夷要时时钻研,事事争先,也不是最差的,要被讲书先生日日盯梢,苦不堪言。他平日里散漫,却从不出格,永远都温温的,经史也好,礼乐也罢,不论难易,他永远在中等偏上的位置飘着,光滑得像条泥鳅,既挑不出错处,也算不上优秀。
      所以刘瑛也只能是成日里唠叨,让他多学学邬夷。一般孩子,没犯什么错误,还一天到晚被母亲念叨,难免心有怨言,邬远道怕他因此与邬夷有罅隙,对他尤为宽容,总在私下里对邬夷耳提面命,教他君君臣臣,万事以王栎为先。
      少年邬夷因此比他爹还像个老头,明明邬远道还是个风流倜傥的鳏夫,他却已经少年老成到迂腐的程度。
      直到邬夷十四岁这年,王栎一同往日抱着他从天禄阁诓来的话本,趁没人注意,优哉游哉窝在一处荒殿的榕树下看闲书。
      此处僻静,几乎无人走动,更遑论被打扰。他总爱看些在先生嘴里不入流神仙志怪或者山川杂俎,但从不让先生为难,明着不看,只管自己悄悄猫起来看。
      才读到“狐妖报恩却为人所不容,只好夜夜躲在书生窗外呜咽,期盼能再与恩公见上一面”,耳边竟然真的听见时断时续的低泣声,他循声而去,在荒殿里看到了邬夷。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抽条的时候,像春雨后勃发的竹子,又劲又韧,往那一站,就知道是个倔脾气。
      他双眼通红,似乎也没料到这种地方居然还能遇到熟人,一下子手足无措,终于能在脸上看出属于他这个年纪青涩来。
      在邬夷的世界里,哭已经足够丢人,更何况还是在人前哭,想也不想撩腿就要跑。王栎也不是寻常人,将他拉回原地,就在邬夷以为他怎么也要嘲弄一番的时候,他先背过身,丢下一句“你继续哭”,就和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飘走了。
      原来这年邬夷去参加进士科的考试,主考官是他父亲的得意门生焉青云。邬夷文采斐然又针砭时弊,三两句就能切中要害,本来就该是前三的卷子,越因为父亲避嫌,加之担心他年纪太小就脱颖而出会引来祸患,竟让焉青云烧了他的卷子,以至于当年一起参加考试的同窗,只有他连个名次都没有。
      不明就里的同窗,自然在背后颇有言语。
      邬夷是君子,君子就应当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父亲的考量也并无不妥,可除开这一切,他也只是个孩子,人前强忍着,人后才敢放纵哭一哭。
      王栎转身就找邬远道去了。
      他规规矩矩地向太傅问完好,笑得腼腆:“听说含章参加了今年的进士试,学生想讨来文章看看。”
      邬远道哪里不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苦笑道:“殿下好学,不如从状元郎的文章看起……”
      王栎含笑摇头。
      “含章入我东宫,如无意外,将来定是要辅佐学生常伴左右的。学生虽驽,但也知道施法先立威的道理。含章被人轻看,与孤被人轻看并无分别。”
      “他在孤这里,不怕才名显,只怕才名不显,反叫我朝能人异士误以为是我东宫识人不清知人不用,不肯为孤献力,为永宁献力。”
      “母后总唠叨孤,叫孤从含章处多思多学,含章之才,锋芒毕露,且不说孤没有这个天资,便是有,针尖对麦芒能有什么好下场?天生我王栎,难道是因为天下需要两个邬含章吗?”
      “母亲唠叨,是父母之爱子,良言也,学生心知肚明,断没有因此嫉恨旁人的道理。学生自小与含章相伴读书,是君臣,更似手足。人失手足,则不成完人,不足以成事。学生亦是人。”
      一番话说完,王栎恭恭敬敬一揖,留邬远道定在原地,后背已叫冷汗浸透,恍然惊觉这个平日里温温和和不显山露水的少年其实是实打实的东宫太子。
      当晚,邬夷也没回成家,被想一出是一出的太子栎强拉去城外跑马。
      锦衣夜行,银鞍白马春风里。
      绕着都城,一路驰到月沉西。
      ……
      王栎总担心邬夷忍气吞声把自己忍出病来,事实是没对上他的时候,邬夷一直是倨傲到盛气凌人的程度。
      有些人,明明也没说话,只是偶尔低下头不咸不淡地瞥你一眼,就让人觉得自己是被踩在脚底凌辱。
      燕南枝眼里的邬夷就是这样。
      一同被扔进来的还有一个婢女,若是王无财在场定不会陌生,正是先前燕南枝寻死时哭号的那位,才短短半天不见,已经是遍体鳞伤,花容失色。
      “在他面前装死?”
      邬夷冷声质问,燕南枝没有看婢女,整个人平静得出奇。
      “求生而已,也不许吗?”
      “求生求到宫外去,只怕平日里也没少走动吧。一个北绥的质子,对永宁的朝局倒是知根知底?”
      “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已。”
      “地方州县之长和枢密使都只是死耗子,手里还捏着几只活的?”
      燕南枝默然,邬夷哼了一声。
      “他可没想着杀你,你知不知道三日前太后本来赐给你的毒酒被他自己喝了,他什么时候害过你?”
      燕南枝长睫微颤,恍如蝶翼。
      “若不想杀我,怎么会有毒酒呢?只是没毒对人,邬大人这都要怪到我头上吗?”
      邬夷想都没想,一脚猛踹在他腹部,双目赤红,近乎咆哮:“所以你就杀了乌兰提还不够,甚至打算当场把他也杀了?先帝不待见你,太后不待见你,可他哪次没给你撑腰,你是不是真的疯到不管不顾了!从前和加烈人打被屠得还不够多,你非要大家全都死绝才开心吗?”
      “乌兰提不是我杀的,我也从未想杀他!”
      燕南枝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倒抽凉气。
      他也不知道乌兰提为何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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