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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颓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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亓官晟最终还是亲手解开了那段铁链。
愿赌服输,心甘情愿。
尹弋露出一抹浅笑,没说话,但这并不妨碍亓官晟理解成那是对自己的某种隐晦表达。
阳光穿透云层温柔地笼罩大地,破败的旧屋被抛弃在蜿蜒小路的尽头,嶙峋岩石为他作陪,随着风声摇荡在一片空寂中,越野车的引擎声已经越来越远了。
尹弋又恢复了面对亓官晟惯有的沉默态度,以不舒服的姿势将自己扭转,面对车窗外在他瞳孔里不断掠过又后退,留不下痕迹的荒芜。
亓官晟偏头只能看到他搭在后脖颈上的黑色发尾,隐在发丝后面若隐若现的左耳,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透过他的耳朵将其染成橘黄色。
光成了尹弋的形状。
亓官晟觉得手有些痒,在方向盘上捻了捻,借此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热气,正身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过了几秒,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安静的尹弋。
这次看到的是他紧绷的肩膀还有突出的脊骨。
太瘦了,亓官晟想,比他们三个月前在宴会上见到时还要瘦。
三个月前,第三基地前首领的生日宴,那位自我感觉过剩的油滑男人发帖邀请了所有基地的首领和名流政客。
其余八位首领里,唯有亓官晟应了邀请,不远万里赶去祝贺,怀着某些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思。
在二楼的露台,亓官晟摇晃着杯中颜色正好的葡萄酒,随口应付敷衍着前来烦人的政客,视线频繁投向楼下。
那天,尹弋难得穿了一套白色的正装,作为装饰点缀的卡其色口袋巾好似打破了尹弋身上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屏障,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难以靠近,更重要的是他嘴角噙着浅笑,安静地站在方际的身后。
那是一道绝佳的风景,无人不为此驻足,无人不为其向往,任何人都不能抵挡。
不需要任何动作和话语,他的存在就足够浓墨重彩。
所有人的视线或轻或重,或隐蔽或直白,从四面八方聚焦到尹弋一人身上。
其中最让人难以忽视的视线来自二楼的露台。
尹弋出现,亓官晟自然第一时间便锁定了他,像狼用利爪将心仪的猎物按在身下,不着急享用,反而恶劣地凑近无路可逃的羔羊逗弄。
他毫不掩饰他眼睛里迸发的炽热,太过裸‖露,太过大胆,以至于引来了那位姓方的警告的目光。
亓官晟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心情很好地冲着方上将遥举酒杯。
那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看路。”尹弋转过身来拉紧安全带淡淡地提醒,打断了亓官晟隔一会就触发的偷瞄行为。
这么多年,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视线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尹弋感到别扭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他改变不了亓官晟。于是,尹弋懒得再去费口舌,去做那些无用功。
沉默,在有心之人眼里便是默许,是纵容。豺狼徘徊着,大胆地试探着,耐心地等待着。
风呼啸着掠过大地,卷向苍穹,越野车疾驰在路上,车轮无情碾过,激起一片尘土。
行过启城,亓官晟发现尹弋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种变化很微妙。
细小的情绪掩藏在他平淡无波的双眸下难以察觉。若非极其亲近的人不会发现那藏在冰原下的崩溃。
融化的水正在一点一点一滴一滴企图刺穿他的心脏,他的身体却漂在空中落不到实处。
尹弋的面上如往常般平静,嘴角依旧平直,不会分给旁的人或事半分眼神,他依旧漠视身旁的亓官晟。
风吻过他的秀发,露出他深棕色的眼睛和清晰的下颌,仿佛他还是那个尹弋,平静的,无解可击的,永远俯视的。
越靠近第九基地,尹弋越像正在经历一场漫长的余震。
车穿过昏暗隧道,迎来光明的刹那,亓官晟确定他的余光捕捉到了尹弋脸上划过的泪珠,只一滴就足以穿透亓官晟的胸膛,让他腐烂、溃败。
车辆还在继续向前行驶着,亓官晟放慢了车速,强迫自己将所有注意力放于前路。
荒无人烟的道路,连鸿雁都不曾路过,满是划痕,标记着岁月的石碑孤独地屹立在路旁。
上面的刻字也随着时间被风雨磋磨了,只依稀地可以认出一个“非”字还有一个残缺的“城”字。
那是费城的界碑。
残留在尹弋眼角的泪痕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显眼,如同穿肠毒药灼烧焚毁亓官晟的全身,唯独留了一喉管的血腥和苦涩,又如利刃撕扯绞碎了他的理智。
唰——
车子急刹,停在道路中央。
尹弋因为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
亓官晟没看尹弋,利索地放下手刹,冷冷道:“放水。”
亓官晟用力把车门狠狠关上,弄出很大声响,就算是不懂半点人情世故的小孩也能感受到他的怒气。
尹弋对他突然的发疯无动于衷。
亓官晟从车前绕到副驾驶,打开门解开安全带,把尹弋拽出来。
尹弋感到莫名其妙:“亓首领,你的生理反应难道还要我负责吗?”
过往多年亓官晟早已习惯了尹弋的说话风格,他没理会他的嘲讽,自顾自地走到尹弋五步之外的位置,他并没有真的放水,侧对着尹弋站立,低头含住一支软烂的烟。
他想要去点火,双手却因为回荡在胸腔里的强烈情绪颤抖。
他又偏头去看尹弋。
面对眼前一片荒凉和数不清的尸骨,尹弋的眼睛盛了一海洋的蓝,满是悲凉。
亓官晟吐出那支烟,踩在脚下狠狠碾碎。
“亓晟,你发什么疯?”
尹弋拿手肘痛击亓官晟的肋骨,用了十足十的力气,他听到身后人的闷哼,反身挣脱他双臂的束缚,拿手捂住脖子。
修长干净的手下掩盖的是破损的皮肤,显眼的牙印,渗出的鲜血。
亓官晟擦去嘴角的血珠,:“尹弋,你为他感到难过?”
亓官晟没有明说那个人的名字。
尹弋放下手正视他的眼睛:“他是我的丈夫。”
亓官晟有些气急败坏,在尹弋面前他总是失去理智,钳制住尹弋的肩膀怒吼:“他死了,尹弋,你的爱人从今以后是我,也只能有我。”
他的额头青筋隆起,狰狞又偏执。
尹弋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语调平直:“亓官晟,我不会爱你,你也不会成为我的爱人。”
亓官晟深吸一口气,完成了对自己的和解。
“不爱我也没关系,尹弋,我会是你的爱人,唯一的爱人。”
尹弋失去了和他交流的欲望,偏头去看裸露的土块、石子。
亓官晟气极,掰着尹弋的下巴,强迫他转头直面他的疯狂,他的欲望,郑重地说:“百年之后,尹弋会与亓官晟合于一棺。”
尹弋不说话,眼睛里是亓官晟看不懂的东西,他感到失控,问:“尹弋,如果有一天我死去,你也会为我感到难过吗?”
尹弋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10岁的他隔着玻璃看到亓晟蜷缩的身体,想起15岁那年安静的地下室,右手上见血的牙印和掐痕。
“会的。”他平淡地说,仅仅是阐述一个事实。
亓官晟又问:“会比得知方际去世的时候还要难过吗?”
尹弋不想骗他,偏头不再作答。
亓官晟从他的沉默里读懂了回答,更用力地将尹弋揽入怀里,按着他的后颈,强迫尹弋和自己接了一个充满攻击性的,带有血腥的吻。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