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心意昭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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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澈归来那日，没有预想中的浩荡声势，他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片墨痕，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暗巢那处独立的院落，比预定归期晚了整整一月。
柳知微正坐在窗下对弈，棋盘上黑白子纠缠厮杀，一如他这些时日难以平静的心绪。当那熟悉的身影推开院门，裹挟着一身尚未散尽的、来自远方的风尘与淡淡血腥气踏入院中时，他执子的手悬在半空，久久未能落下。
萧澈瘦了些，也黑了些，面部轮廓愈发深刻冷硬，仿佛被凛州的风沙重新雕琢过，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深黑如寒潭，只是望过来时，潭底似乎多了些难以捉摸的、沉淀下来的东西，他肩背挺直，步伐依旧沉稳，只是细看之下，左臂动作似乎略有滞涩。
他的目光穿过庭院，精准地落在窗内的柳知微身上，四目相对，空气有瞬间的凝滞，没有久别重逢的问候，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慨，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静默。
柳知微率先回过神，放下棋子，起身迎了出去。他走到廊下，在萧澈面前几步远处停住，声音是一贯的平稳，仔细听却能辨出一丝极细微的紧绷：“兄长回来了。”
“嗯。”萧澈应了一声，目光在他脸上细细扫过，像是要确认什么，“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有千钧重，柳知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侧身让开道路：“热水备好了，兄长先去梳洗吧。”
萧澈没动，他的视线落在柳知微略显单薄的肩背上，忽然道：“你清减了。”
柳知微微微一怔，抬眼看他。
萧澈却已移开目光，不再多言，迈步走向屋内。
沐浴更衣后，萧澈去了影大人处复命。柳知微留在院中，看着仆人收拾萧澈带回来的、沾染着尘土与暗色污渍的行装，心绪难宁，那日收到“安”字纸条后悬起的心，直到此刻亲眼见到人，才真正落回实处，却又被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复命的过程似乎很长，直到月上中天，萧澈才回到院落。他已换上一身干净的墨色常服，发梢还带着湿气，周身那股冰冷的煞气似乎被水汽柔和了些许，但眉宇间的疲惫却愈发明显。
柳知微坐在厅中桌前，桌上放着一直温着的清粥小菜，还有一碗浓黑的药汁——是他根据之前传回信息中关于那毒箭的有限描述，这几日反复推敲尝试配出的解毒余毒的方子。
萧澈走进来，目光扫过桌面，在那碗药汁上停顿了一瞬。
“兄长先用些粥吧，药……或许能清一清余毒。”柳知微轻声道。
萧澈没说什么，在桌边坐下，沉默地拿起碗筷。
柳知微没有动筷，只是安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烛光摇曳，将萧澈侧脸的轮廓投在墙上，明明灭灭。
吃完粥，萧澈的目光落在那碗药汁上。他端起来，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向柳知微：“你配的？”
“嗯。根据传回的消息推测那毒物性烈，伤肺经，恐有余毒郁结……”柳知微解释道，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事。
萧澈没等他说完，仰头便将那碗药一饮而尽，药汁极苦，他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仿佛喝下的只是清水。
放下药碗，他看向柳知微，忽然道：“那药方，多谢。”
他指的是之前柳知微通过密信送去的、针对边地常见毒伤的应急药方，那药方在他遇伏后物资匮乏、伤重难行时，确实派上了大用场。
柳知微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指尖蜷缩了一下，低声道：“举手之劳，兄长无事便好。”
又是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不同于以往的默契安静，此刻的沉默带着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张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流之下汹涌，亟待破冰。
最终，是萧澈打破了沉默，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早了，歇息吧。”
“兄长，”柳知微也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的手臂……”他注意到了那份不自然的滞涩。
萧澈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小伤，无碍。”
“我略通针术，或可舒缓经络。”柳知微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兄长若信我……”
萧澈转过身，深邃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审视，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良久，他才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随你。”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萧澈在榻边坐下，褪去了上半身的衣衫，露出精悍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新旧伤疤交错，最新的一道箭伤在左肩下方，伤口已然愈合，却留下深色的疤痕，周围的肌肉显得有些僵硬。
柳知微取来金针，在灯下燎过，他的指尖微凉，落在萧澈温热的皮肤上时，两人似乎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室内很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以及彼此清浅的呼吸声，柳知微凝神静气，指尖运针如飞，精准地刺入穴位，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萧澈端坐着，目光落在柳知微近在咫尺的、苍白的脸上。他能感受到那微凉指尖的轻颤，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苦的药香，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底蔓延，不同于战场上的杀伐快意，不同于平日里的冷硬掌控，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与躁动并存的矛盾感。
“那时……”萧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在凛州，毒发的时候，我以为……”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柳知微下针的手却猛地一顿，他抬起眼，看向萧澈。
萧澈也正看着他，那双总是冰封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光，以及……一种近乎脆弱的、坦诚的余悸。
“我以为，”萧澈的声音更哑了些，“再也喝不到你泡的茶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带着一丝笨拙，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柳知微心上，所有强装的冷静、所有刻意的距离，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想起那几日如同置身油煎的煎熬，想起看到那“安”字纸条时几乎虚脱的庆幸……
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他慌忙低下头，想要掩饰失态，指尖却抖得厉害，几乎捏不住那细小的金针。
一只温热而粗糙的大手忽然覆上了他微凉的手背，稳住了他颤抖的手指。
柳知微浑身一僵，抬起头，泪眼模糊地对上萧澈深不见底的目光。
“哭什么。”萧澈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温柔的笨拙。
这句话如同打开了某种闸门，柳知微的眼泪瞬间决堤，无声地滑落脸颊，他试图别开脸，却被萧澈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住了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别躲。”萧澈的目光紧紧锁着他，指腹有些粗糙地擦过他湿漉的脸颊，动作却带着一种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看着我，知微。”
他第一次，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叫了他的名字。不是编号，不是疏离的称谓，而是他的名字。
柳知微心脏狂跳，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望着萧澈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愫，所有压抑多年的情感如同洪水般汹涌而出，再也无法抑制。
“我……”他声音哽咽，带着哭腔，“我很怕……怕你回不来……”
萧澈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波澜，那层冰封的外壳彻底碎裂，露出其下炽热而真实的内心，他猛地收拢手臂，将柳知微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
“不会。”他在柳知微耳边低语，声音嘶哑而坚定，带着一种发誓般的郑重，“只要你在，我一定会回来。”
这个拥抱，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它充满了确认、占有、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依赖与承诺。
柳知微闭上眼，泪水浸湿了萧澈肩头的衣料，他伸出手，回抱住对方劲瘦的腰身，将自己彻底埋入这个渴望了太久太久的怀抱里。
窗外月色如水，室内烛光暖融，两个自幼便浸泡在黑暗与血腥中的灵魂，此刻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对方刻入自己的骨血，从此再不分离。
心意，早已昭然若揭，而此刻，拥抱与泪水，胜过千言万语。
不知过了多久，柳知微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他靠在萧澈怀里，听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那份真实的温度，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安宁与踏实。
萧澈稍稍松开手臂，低头看着他哭得微红的眼睛和鼻尖，指腹轻轻抚过那湿润的眼角。
“丑。”他低声道，语气里却听不出丝毫嫌弃，反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纵容。
柳知微有些羞赧地垂下眼睫，却忍不住微微弯起了嘴角。
萧澈看着他这难得流露出的、带着依赖与羞怯的模样，眸色渐深，他低下头，这一次，不再是狂风暴雨般的掠夺，而是极其轻柔地、试探地吻上了柳知微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珍重，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和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柳知微微微一颤，随即放松下来，生涩而顺从地回应着，烛火将两人相拥亲吻的身影投在墙上，交织缠绵，温馨而缱绻。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呼吸交融。
“知微，”萧澈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往后，无论何种任务，我绝不会再让你担忧，你只需在我身后，等我回来。”
柳知微仰头望着他，眼中水光未退，亮得惊人，他轻轻点头：“好，我等你。但兄长也要答应我，无论何时，定要平安归来。”
“嗯。”萧澈郑重应下，再次将他拥入怀中。
长夜漫漫，却因彼此的相拥而变得短暂。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心意昭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