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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将计就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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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知微温和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只是偶然路过的文人。但他身后那名玄衣男子——萧澈的目光,却如实质般压在沈昭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估量意味。
谢临向前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昭挡在身后半个身位,清冷的目光迎向柳知微:“荒庙无主,谈不上打扰。我们这便离开。”
他语气平淡,逐客之意却明显,更透着一丝不愿与对方有任何瓜葛的疏离。
柳知微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反而向前踱了一步,目光关切地扫过地上未完全收拾掉的、沾着暗色血污的干草,以及沈昭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且带着破损和血痕的外袍(谢临的)。
“二位似乎遇到了麻烦?”柳知微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同情,“这荒山野岭,若是受了伤,恐怕不易行路。在下略通岐黄,身边也有些金疮药,若不嫌弃……”
“不必。”谢临打断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小伤,不劳费心。”
沈昭在谢临身后,歪了歪头,越过谢临的肩膀看向萧澈,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惯有的、略带轻佻的笑容,只是眼底没有丝毫温度:“这位官爷……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花?还是……”他拖长了语调,意有所指,“我长得像您的某位……故人?”
萧澈的眼神骤然一寒,庙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他并未回答,目光却从沈昭脸上,移到了他垂在身侧、自然握拳的右手上。
就在气氛愈发紧绷之际,柳知微轻笑一声,打破了僵局:“二位莫怪,我家主子只是忧心此地安危,并无恶意。”他侧身让开了庙门的位置,“既然二位欲行,我等也不便久留。只是山中近日不太平,听闻有药王谷的叛徒流窜至此,凶险异常,二位还需多加小心。”
他说话时,目光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谢临的银针囊和沈昭苍白的脸色。
“药王谷叛徒?”沈昭挑眉,笑得玩世不恭,“听起来可真吓人。多谢先生提醒,我们会躲着走的。”
谢临不再多言,微微颔首,算是告别,随即拉住沈昭的手腕,目不斜视地向庙门外走去。与萧澈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昭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冰冷的目光依旧黏在自己背上,如同毒蛇的信子。
直到走出十余丈远,彻底远离了破庙的视线,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才稍稍减退。
“啧,‘谛听卫’的指挥使萧澈,‘千机阁’的玲珑心柳知微……”沈昭甩了甩手腕,啧了一声,“这么大阵仗,跑来这荒山野岭,总不会真是来游山玩水的吧?”
谢临脚步未停,声音低沉:“他们是为你而来。”
“我?”沈昭夸张地指着自己,“我不过无名小卒,何德何能……”
“你背后的刀伤,”谢临打断他,“伤口边缘泛青,并非普通刀剑所致。那是谛听卫秘制‘青鸩’的毒性特征。昨夜最后追杀你的人,是他们。”
沈昭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沉静下来:“原来如此。怪不得那位萧指挥使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死人。”他摸了摸下巴,“可我这么个小角色,怎么就能劳动谛听卫的大驾,还由指挥使亲自盯着?”
谢临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目光锐利:“这要问你自己。你从药王谷偷走的,到底是什么?”
沈昭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摊手:“说实话,我也很想知道。温老狗给我下了蛊,很多事记得颠三倒四。我只记得那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回去,甚至可能……重要到让朝廷都动了心。”
他顿了顿,看向谢临,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倒是谢大夫你,好像对谛听卫很是了解?连他们佩刀上的暗记和秘毒都认得?”
谢临移开目光,继续向前走:“江湖行走,总要多知道些保命的本事。”
沈昭快步跟上,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真的只是……江湖行走?谢大夫,你刚才挡在我前面的样子,可不像个普通郎中。倒像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气息拂过谢临的耳廓,“……知道他们真正厉害之处,所以才格外警惕。”
谢临侧头避开他的靠近,冷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是吗?”沈昭轻笑,不再追问,只是眼底的探究又深了几分。
两人一路沉默地向山下疾行。谢临熟悉山路,尽量避开可能有人迹的地方。沈昭虽受了伤,但轻功底子极好,勉强能跟上。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在下山必经的一处狭窄谷口,几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后闪出,拦住了去路。为首之人,正是萧澈麾下的那名小旗官,眼神冷厉。
“指挥使有令,请二位回去问话。”小旗官的声音毫无情绪波动,手按在了刀柄上。
谢临面色一沉。
沈昭却笑了上前一步,将谢临完全挡在身后:“这位军爷,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光天化日之下,无缘无故拦路,王法何在啊?”
“谛听卫办案,无需向尔等解释。”小旗官冷声道,“束手就擒,可免皮肉之苦。”
“我们要是不呢?”沈昭歪着头,手悄悄背到身后,对谢临打了个手势——准备动手,向南突围。
“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几名谛听卫同时拔刀,雪亮的刀光映着山谷的幽绿,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几乎是同时,沈昭猛地向后一撞,将谢临推向南侧较为稀疏的包围圈,自己则如离弦之箭般反向扑向那小旗官,袖中短刃滑出,直取对方咽喉!
“谢大夫,走!”
谢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没有丝毫犹豫,数点寒星自指间射出,精准地打向南侧两名谛听卫的手腕穴道。那两人只觉手腕一麻,佩刀险些脱手。
包围圈出现了一丝空隙。
谢临身法展动,如游鱼般向外掠去。
另一边,沈昭的攻势凌厉无比,全然不像个重伤之人,竟一时将那小旗官逼得手忙脚乱。但他毕竟伤重气力不济,每一次兵刃相交,胸腹间的伤口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蛊毒也似乎被内力激荡得蠢蠢欲动。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抓住他!要活的!”小旗官格开沈昭一击,厉声喝道。其余谛听卫立刻舍了谢临,全力向沈昭攻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润平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场中激烈的厮杀为之一顿。
只见柳知微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谷口高处的一块岩石上,萧澈依旧沉默地站在他身侧,仿佛从未离开过。
柳知微俯视着下方,目光落在脸色苍白、以刀拄地勉强支撑的沈昭身上,微微蹙眉:“主子,看来是我们的人唐突了。这位公子伤得不轻,还是先请回别苑疗伤要紧。”
他这话看似是对萧澈说,实则是下了命令。
那小旗官立刻收刀后退,恭敬行礼:“是,柳先生。”
沈昭喘着粗气,看向高处的柳知微和萧澈,咧嘴一笑,血迹从他嘴角渗出:“怎么?不格杀勿论了?”
柳知微温和一笑:“一场误会罢了。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听闻此地有药王谷恶徒出没,担心二位安危,故而想请二位回去稍作歇息,盘查清楚,若二位清白,自当赔礼送行。”
话说得滴水不漏,情真意切,但那份温和之下不容拒绝的意味,却比刀剑更令人心惊。
谢临已折返回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昭,冷眼看着高处二人:“若我们拒绝呢?”
萧澈的目光终于从沈昭身上移开,落到了谢临脸上。那是他第一次正眼看谢临,眼神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评估”的神色。
柳知微依旧笑着,轻轻抬手。
山谷两侧的密林中,无声地出现了数十名黑衣劲装的身影,手持劲弩,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彻底封死了所有去路。
“那恐怕,”柳知微的声音依旧温和,“就只能委屈二位了。”
形势比人强。
谢临能感觉到沈昭身体的颤抖和越来越滚烫的体温,知道他已快到极限。自己或许能凭借毒术和银针勉强脱身,但带着重伤的沈昭,绝无可能从这重重包围和劲弩下逃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冰冷怒意,抬眼看着柳知微:“带路。”
柳知微微笑颔首:“明智之举。”
萧澈最后看了一眼沈昭,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混杂着确认与势在必得的幽光,随即转身,消失在岩石之后。
仿佛他此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确认沈昭的存在,并将其纳入掌控之中。
几名谛听卫上前,看似恭敬实则不容抗拒地“请”二人前行。
沈昭靠在谢临身上,借着搀扶的力道,极轻极快地在谢临掌心划了几个字。
谢临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搀扶着沈昭的手,更稳了一些。
沈昭在他掌心写下的是:
“将计就计,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