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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六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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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安若,今年高二,十七岁。
九月的风裹着桂花香掠过教学楼的窗台时,最后一节数学课的下课铃终于像救命稻草般响了起来。我把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胡乱塞进了书包,书包拉链卡住了,我胡乱扯了两下才勉强拉上。指腹蹭过拉链上生锈的齿痕,传来一阵粗糙的触感,就像我最近总是模糊不清的记忆。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撞入视线,一个穿着校服,一头利落短发的女孩子出现在了走廊,她带着一只粉色的发卡。阳光落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是林萱。
“林萱你今天怎么带粉色发卡了?”我有些疑惑的问。林萱从来不爱戴这些花哨的饰品——印象里她的头发总是随意扎成低马尾,发间连根皮筋都选最简单的黑色款,更别说这种亮得扎眼的粉色发卡。
“粉色发卡吗?”她轻轻的问着。
“那应该是上周你陪我去小卖部买的。”她轻笑着说。
“可能是我觉得好看就带上了。”她稍微思考了一下,轻轻的回答了。
我愣了愣,脑子飞速转了一圈。上周我确实和林萱去过小卖部,但买的是面包和矿泉水,压根没碰过发卡。可看着她笃定的眼神,又觉得或许是自己最近熬夜刷题,记性变差了。“哦,是这样啊。”我含糊地应着,把那份违和感压了下去。
“你带着真好看,很适合你。”我笑着应着。
“那当然了,可是你给我选的呢?”她嘴角上扬,开心的说着。
林萱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后,她又抬手摸了摸发卡,指尖划过发卡的纹路,笑得一脸自然。风卷着桂花香扑在脸上,我看着她发间那抹粉色,忽然觉得那颜色比寻常的粉色要深一些,像是掺了点说不清的红。
带发卡的林萱开心的拉了拉我的手,林萱的手很凉,我感到有些疑惑,她突然凑进我的耳边,轻轻的呼着气。
“你知道么,我们以前的初中其实有六层,但六楼在学校的外观上根本看不到,只能看到五楼。”她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腕就往初中部实验楼的方向走,
“快走吧,趁现在下课没人,去六楼瞧瞧。”
她拉着我的手腕往初中部走,指尖冰凉,攥得却很紧。穿过走廊时,桂花香更浓了,风卷着花瓣落在她的发间,沾在粉色发卡上,像撒了把碎金粉。
“你确定要去六楼吗?”我有些疑惑的问。
“六楼么?嗯,当然。”她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跟着林萱往初中部走,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来,又在身后暗下去。她拉着我的手,头发上的粉色发卡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总忍不住盯着那点反光看。
“初中部六楼平时都这么安静吗?”我问,手不自觉攥紧了书包带——拉链好像又开了。
她回头笑了笑,发卡在走廊的阴影里还是很显眼:“可能老师临时有事吧。”
突然,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
楼梯爬到第五层时,我忽然觉得后颈发凉——这扶手的触感、墙面上剥落的墙皮,甚至楼梯转角那幅卷了边的《元素周期表》海报,都和我最近反复做的那个梦一模一样。戴发卡的林萱还在走,粉色发卡的反光像根细针,扎得我眼睛发涩。
声控灯不知何时开始忽明忽暗,昏黄的光在墙皮剥落的缺口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扶手锈迹斑斑,指腹按上去能摸到凹凸不平的坑洼,积着薄薄一层灰,蹭在掌心又凉又涩。楼梯转角的《元素周期表》海报边角卷得更厉害,露出后面发黑的霉斑,像洇开的墨渍,风从楼道缝隙钻进来,吹得海报“哗啦啦”响,像是有人在背后轻轻翻页。
空气中飘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混着隐约的铁锈味,顺着楼梯往上弥漫。台阶边缘的水泥碎成细小的渣,踩上去“咯吱”作响,回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撞来撞去,放大了每一丝动静。抬头望向上方的六楼,光线骤然变暗,那扇虚掩的铁门像藏在阴影里,门轴上的铁锈顺着门板往下淌,在地面积成一小滩暗褐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迹。风裹着几片枯黄的桂花瓣从铁门缝隙钻出来,落在台阶上,很快就被灰尘染得灰蒙蒙的,没了半分鲜活气。
“到了。”她停在一扇虚掩的铁门前,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铁锈顺着门板的纹路往下淌,像干涸的泪痕。我伸手推了推,门轴发出“吱呀”的怪响,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六楼的走廊比楼下更暗,只有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天光。我挣脱开她的手,脚步不受控制地往走廊深处走——梦里也是这样,总有个声音催着我去开那扇最里面的门。那扇门是深棕色的,上面贴着张泛黄的封条,边角已经卷翘。我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门板,就听见身后传来“哗啦”一声轻响,像是塑料袋摩擦的声音。
指尖的冰凉顺着神经往脊椎里钻,和梦里摸到门板时的触感分毫不差。我深吸一口气,指尖沿着门板上的木纹轻轻滑动,能摸到经年累月积下的灰尘,还有几处细小的划痕——这些细节,在梦里我也反复摩挲过。
身后的“哗啦”声又响了一下,比刚才更清晰,像是有人在拖动塑料袋。我没敢回头,目光死死盯着那张贴在深棕色门上的泛黄封条,封条边缘卷翘得厉害,边角处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印记,和我校服领口发现的碎屑颜色一模一样。
走廊里的风突然变大,从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干枯的桂花,扑在脸上又凉又痒。我瞥见走廊两侧的房间门都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黑的光,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生锈的实验器材,试管、烧杯倒扣在积灰的桌子上,玻璃表面蒙着厚厚的污垢,像结了层霜。这场景和梦里完全重合,连器材摆放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试图证明这不是梦。可指尖传来的痛感格外模糊,反而让那股“在梦里”的眩晕感更强烈——梦里也是这样,我站在这扇深棕色门前,身后是塑料袋摩擦的声响,走廊两侧的房门被风吹得开合,每一处细节都精准得可怕。
“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下。”我挣开带发卡的林萱的手,脚步不受控制地朝那扇门走去。锁链没锁死,只松松挂在门把手上,我屏住呼吸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
门后是间空荡荡的房间,地上横七竖八堆着十几个黑色塑料袋,个个鼓鼓囊囊的,袋口被扎得紧紧的。空气里除了桂花香,还混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震,回头就看见楼梯口站着的林萱——她的头发上干干净净,哪有什么粉色发卡?我愣了愣,下意识看向刚才她站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卷着几片桂花飘过来。
“林萱?你怎么在这儿?”我快步走过去,目光还在她发间扫来扫去,“你的发卡呢?刚才还在的……”
她伸手拉过我的胳膊,指尖带着正常的温度,和刚才的冰凉截然不同。“粉色发卡?”她皱了皱眉,顺着我的目光摸了摸头发,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哦,你说上周买的那个?我刚才放书包里了,觉得带着碍事。”
我盯着她的书包,拉链拉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发卡。这时,走廊深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人踢到了地上的塑料袋,紧接着就是细碎的脚步声,正慢慢朝我们这边靠近。
林萱的脸色瞬间变了,抓着我的胳膊就往楼梯口拽:“别问了,赶紧走!这里不能待!”
我被林萱拽着往楼下跑,运动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男人低沉的呵斥:“你们怎么上来的?这里不准学生靠近!”
是教导主任张老师,他手里拿着一串钥匙,脸色铁青地站在六楼楼梯口,目光扫过我们时,又飞快地瞟了一眼那扇敞开的房门,眉头拧得更紧了。
“张老师,我们……我们就是上来找东西的,走错楼层了。”林萱立刻停下脚步,拉着我低下头,语气带着刻意的慌乱。我攥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眼角余光瞥见张老师的视线落在走廊尽头的黑色塑料袋上,喉结动了动,像是在压抑什么。
张老师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色沉得更厉害:“看什么看?赶紧下去!下次再让我发现你们上来,就告诉你们班主任!”他说着,伸手就要推我们,指尖擦过我胳膊时,我闻到他身上除了消毒水味,还有股淡淡的、类似铁锈的腥气。
“找东西?这层楼是实验器材仓库,早就封了!”张老师往前走了两步,鞋跟踢到台阶边缘的碎石子,“赶紧下去!下次再敢上来,就叫你们家长来!”他的声音很凶,却没敢往房间里多看,只是一个劲地挥手催我们走。
林萱拉着我快步往下跑,直到冲出初中部教学楼,桂花香扑面而来时,我们才敢停下喘气。我扶着墙,心脏还在狂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张老师的身影在六楼窗口闪了一下,很快就不见了,只有那扇门还虚掩着,像一张半开的嘴。
“刚才……刚才张老师好像很紧张。”我喘着气说,视线又落到林萱的发间,“还有你的发卡,真的在书包里吗?”
林萱假装镇定,伸手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翻了翻,又摇摇头:“可能是我记错了,说不定落在教室了。”她避开我的目光,伸手拢了拢头发,“别管发卡了。”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桂花,我看着林萱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刚才在房间里闻到的味道——除了霉味,好像还有一点淡淡的、类似消毒水的味道,和学校医务室里的一模一样。而张老师刚才的眼神,更像是在守护什么秘密,而不是单纯的训斥。
晚自习放学的铃声刚响,我就拽着林萱往初中部的方向走。书包里的草稿纸被我揉得皱巴巴的,脑子里全是六楼那些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还有张老师躲闪的眼神。
“我们再去六楼看看吧,就看一眼。”我拉着她的手腕,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林萱的手顿了一下,轻轻挣开我的手,路灯的光落在她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安若,别去了,张老师肯定还在那儿。”她叹了口气,“而且……六楼真的不对劲,我们别惹麻烦。”
我盯着她空荡荡的发间,突然想起下午那个戴粉色发卡的“林萱”,心脏猛地一跳:“可我总觉得那里有问题,还有那个发卡……你到底有没有买过?”
林萱的眼神闪了闪,避开我的目光:“我当然买过了,但现在先回去好不好?”她轻轻的说着,她的语气带着恳求,我只好抿着嘴点头,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重。
分开的时候,我看着林萱转身往校门口的小卖部走,脚步有些匆忙。我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躲在树后看着她走进小卖部,很快就拿着一个东西走了出来——是一个粉色的发卡,和我下午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我到家推开门时,玄关的感应灯“咔嗒”一声亮起,暖黄的光落在我沾着桂花碎屑的校服裤上。我踢掉运动鞋,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拉链没拉严实,几张皱巴巴的草稿纸滑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被我无意识画得乱七八糟。
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下午在六楼闻到的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像是附在了衣服上,挥之不去。我走到洗手间,拧开冷水龙头往脸上泼,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最近总是失眠,夜里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总有扇虚掩的铁门,门后堆着黑色的袋子,有人在暗处叫我的名字。
我盯着镜子里的眼睛,忽然觉得陌生。指尖抚过镜面上的水雾,想起林萱在小卖部买发卡时的样子:她攥着发卡的指节泛白,付钱时眼神躲闪,好像那粉色发卡是什么烫手的东西。还有张老师身上的铁锈味,六楼房间里那些鼓囊囊的塑料袋……无数碎片在脑子里打转,像团解不开的乱麻。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了两下,我摸过来点开,是林萱的消息:“刚翻书包才发现发卡不见了,估计是下午落哪儿了,所以放学去补买了一个,明天戴给你看。”
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边缘。明明早上发卡还在,现在林萱又说丢了又新买了,真奇怪,我想追问,打字框里删删改改,最后只发了句“好,明天见”。
放下手机时,窗外的桂花香顺着没关严的窗户飘进来,混着夜里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拉过被子蒙住半张脸,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六楼的画面:虚掩的铁门、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张老师紧绷的脸,还有那个突然消失的粉色发卡。
不知熬了多久,困意终于袭来。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又站在了六楼的走廊里,深棕色的房门敞开着,里面的黑色塑料袋堆得更高了。有人在我身后说话,声音又轻又冷,像贴着耳朵呼气:“他们都在看你呢……”
我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卷着桂花从走廊尽头吹过来,落在我手背上。低头时,我看见自己手里攥着个粉色发卡,颜色深得发暗,像是被什么东西浸过。而我的指尖,冰凉得像下午那个“林萱”的手。
“叮铃铃——”床头的闹钟突然响了,我惊得坐起身,冷汗浸湿了后背。窗外天刚蒙蒙亮,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和林萱的聊天界面。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掌心的温度很烫,可刚才梦里攥着发卡的指尖,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冰凉。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突然发现校服领口沾着一点细小的、暗红色的碎屑——不是桂花,也不是灰尘,像极了干涸的血迹。我心脏一缩,伸手去擦,碎屑却像粘在了布料上,怎么也抹不掉。
这时,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林萱的消息:“起了吗?我已经带着新发卡出门啦!”
我盯着那条消息,指尖忍不住颤抖起来。昨晚的梦太过真实,领口的暗红色碎屑又透着诡异,我突然不敢确定,昨晚睡着的几个小时里,自己到底有没有真的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