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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广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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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课的刚开始读,教学楼的广播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全班同学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讲台上方的喇叭,连讲台上拿着课本的语文老师都皱起了眉,停下了板书。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校长的声音透过喇叭传出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完全没了往日的威严,“初中部实验楼北侧发现意外情况,请各年级、各班级立即维持秩序,严禁学生擅自离开教室!所有班主任立即到德育处集合!重复,严禁学生擅自离开教室!”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广播里还残留着“嗡嗡”的余响。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前排的男生已经踮起脚尖往窗外张望,后排的女生则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我攥着课本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实验楼,又是那栋藏着六楼秘密的建筑,那些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突然在我脑海里变得清晰起来,压得我胸口发闷。
“安静!都坐好!”语文老师用力拍了拍讲台,黑板擦“啪”地掉在地上,粉笔灰扬了起来,“谁再吵闹,记旷课处理!”他的声音很凶,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目光扫过教室时,特意在我和林萱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斜前方的林萱,她正回头看我,发间别着的新粉色发卡在晨光下闪着亮,和昨天那个“带着发卡、指尖冰凉”的她判若两人,可我还是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突然推开的教室门打断了。
班主任脸色惨白地冲了进来,手里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所有人把手机交上来!不准拍照,不准传消息!”他的声音发颤,走到我桌前时,我看见他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消息,预览栏里赫然写着“实验楼有人坠楼”。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指尖冰凉。林萱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我,低声说:“别慌,说不定只是意外。”可她自己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校服袖口被攥得皱巴巴的。
窗外的桂花香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来,混着远处传来的救护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最后停在了学校门口。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更浓了,有人说看见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实验楼跑,还有人说警察也来了,校门口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桌肚里震动了一下,是林萱发来的消息:“等下如果有人问,就说我们今早一直在聊天,没去过实验楼。”后面跟着一个加油的表情。我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机身,突然想起今早校服领口那抹擦不掉的暗红色碎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我为什么需要“不在场证明”?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上午十点左右,广播再次响起,这次是德育处主任的声音,冰冷又机械:“我校高二(3)班学生李默,于今日清晨六点零五分,在初中部实验楼北侧坠楼身亡。经初步调查,排除他杀可能,具体原因正在核实。请全体师生遵守纪律,正常开展教学活动。”
李默?我猛地抬头,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这个名字很熟悉,是隔壁班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男生,平时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旧书包,很少和人说话。可他为什么会从初中部的实验楼坠楼?而且时间是清晨六点零五分——那个时候我应该刚从床上爬起来,正在洗手间盯着领口的碎屑发呆,可……我真的能确定吗?昨晚从晚自习结束到今早醒来,那段记忆像被浓雾笼罩着,一片模糊。
“李默?就是那个上次月考考了年级第一的男生?”
“听说他家里条件不好,会不会是压力太大了?”
“我昨天还看见他在实验楼附近徘徊,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同学们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我却什么都听不清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天在六楼看到的场景:深棕色的房门、散落的黑色塑料袋、张老师身上的铁锈味,还有那个突然消失的粉色发卡。突然,一个模糊的画面闪过——昨天下午在六楼房间里,我好像在一个黑色塑料袋的缝隙里看到了一只白色运动鞋,鞋边沾着点泥土,和李默平时穿的那双一模一样。
“安若?你没事吧?”林萱转过身,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她的指尖带着正常的温度,很温暖,可我还是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没事。”我摇摇头,把视线移向窗外。实验楼的方向被茂密的香樟树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可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像在提醒我那些被遗忘的细节。
中午放学时,学校宣布临时放假,让学生们尽快回家。我和林萱一起走出教室,走廊里到处都是警察,他们穿着深蓝色的制服,手里拿着笔记本,时不时拦住学生问话。走到楼梯口时,我们迎面撞上了张老师。
他穿着一件新的白色衬衫,袖口扣得严严实实,可我还是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边缘发红,像是刚被什么东西划破的。他看到我们,眼神瞬间慌了,下意识地往身后退了一步,手里的黑色公文包紧紧攥着,像是藏着什么秘密。
“张老师好。”林萱抢先打招呼,语气很自然,“今天的事……太突然了。”
张老师点点头,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挥了挥手:“快回家吧,别在学校逗留。”他的声音很沙哑,目光扫过我时,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走出教学楼,我突然想起什么,拉住林萱:“昨天晚自习结束后,我……我是不是和你一起走的?”我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答案——我完全不记得昨天离开学校后的事情了,好像那段时间的记忆被人凭空抽走了。
林萱愣了愣,随即轻轻的说:“当然了,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才分开的,你还说要回家刷题呢。”她的笑容很自然,可眼神却不自觉地避开了我,伸手拢了拢头发,粉色发卡晃了一下,“怎么了?你又忘事了?”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我含糊地应着,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重。如果我们是一起分开的,那我校服上的碎屑是怎么来的?昨晚梦里那个沾着污渍的粉色发卡又是怎么回事?
走到校门口,我看见几个警察围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讨论着什么。证物袋里装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和我在六楼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袋子明显空了大半,袋口边缘沾着些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还缠着几根白色的纤维,看起来很像李默校服上的布料。
我的目光一碰到那个证物袋,就像被烫到一样移开,胃里一阵翻涌。林萱察觉到我的异样,拉着我快步离开了学校:“别多看,警察会处理的。”她的脚步很快,几乎是拖着我往前走,发间的粉色发卡随着动作晃动,在我眼前晃成一片模糊的粉色。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遍了书包和衣柜,却没找到任何能证明我昨晚行踪的东西,连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和聊天记录都只有和林萱的对话。我走到镜子前,盯着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满是陌生——这真的是我吗?那个总是认真刷题、按时回家的安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我透过猫眼一看,是两个警察,其中一个四十多岁,脸上布满胡茬,眼神锐利,另一个很年轻,手里拿着笔记本。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才打开门。
“请问是安若同学吗?我们有些事情想问问你。”老警察的声音很沉,目光扫过我的房间,最后落在书桌上摊开的练习册上。
我点点头,让他们进来,手心全是汗。老警察坐在沙发上,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认识这个人吗?”照片上是李默,穿着校服,站在教学楼前,笑得很腼腆。
“认识,是隔壁班的同学。”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指尖还是在发抖。
“昨天下午你去过初中部实验楼,对吗?”老警察盯着我的眼睛,“有老师说看见你和林萱同学在实验楼附近徘徊。”
“是……是的,但我们只是走错了楼层。”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本来想找老师问问题,结果走错了,还被张主任批评了,很快就离开了。”
“离开后去哪里了?”老警察追问,“昨晚晚自习结束后,你做了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脑子一片空白——昨晚的记忆还是模糊的,我根本记不清自己做了什么。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林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我的数学作业本:“警察叔叔好,我是安若的同学林萱,我来给她送作业本。”她顿了顿,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昨晚晚自习结束后,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才分开的,今早六点多我们还在发消息聊天呢,她不可能去实验楼的。”
林萱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记录递给警察:“你看,这是我们今早的聊天记录,六点十五分我问她起没起,她六点二十分回的我,说正在收拾书包。”
老警察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又看向我:“她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我跟着点头,心里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林萱为什么这么笃定?她好像早就知道警察会来问我一样。
老警察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我们再去问问其他同学。”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目光落在我书桌上的书包上,“对了,昨天你在实验楼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黑色塑料袋之类的?”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摇头:“没有,我们很快就下来了,什么都没看到。”
警察走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林萱。她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安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总是忘事。”她的语气很温柔,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萱,”我突然开口,“昨天下午你真的和我一起去了实验楼吗?那个粉色发卡……你到底什么时候买的?”
林萱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躲闪:“当然是一起去的啊,发卡是上周买的,可能是我记错了放哪里了。”她站起身,“我该回家了,你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看着林萱匆忙离开的背影,我走到窗边,看着她走进对面的小区。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六楼闻到的味道——除了霉味和消毒水味,还有一股淡淡的、和林萱身上一模一样的洗发水味。
接下来的几天,学校里关于李默的议论渐渐少了。警察又来了几次,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就再也没来过。一周后,学校贴出公告,说李默是因“学业压力过大,情绪失控”导致坠楼,案件就此结案。
张老师依旧每天在学校里巡查,只是再也没去过初中部实验楼。林萱还是每天戴着那个粉色发卡,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像往常一样。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我时常在夜里惊醒,梦里全是六楼的场景,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我身后说:“你做得很好,没人会发现的。”
有一次整理书包时,我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一枚黄铜钥匙,边缘磨得发亮,和六楼那扇铁门的锁孔正好契合。我盯着钥匙,突然想起那天在警察办公室看到的证物袋——那个黑色塑料袋上的暗红色污渍,和我校服领口的碎屑一模一样。
我猛地站起身,冲到洗手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和那天带着发卡的林萱的手一模一样。
突然,手机响了,是一条新闻推送:“本市某中学学生坠楼案已结案,排除他杀可能。警方提醒,学生应注意心理健康……”我关掉手机,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笑了——原来那个藏在我身体里的秘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窗外的桂花开得正盛,香气弥漫了整个房间。我拿起那枚黄铜钥匙,紧紧攥在手里,钥匙的棱角硌得手心生疼。我知道,有些秘密一旦被揭开,就再也回不去了。而我,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那天清晨六点零五分,在初中部实验楼的六楼,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半夜,我又坠入了那栋实验楼的梦魇。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昏黄的光线在剥落的墙皮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张扭曲的脸在蠕动。我赤脚踩在积灰的台阶上,每一步都传来“咯吱”的声响,在空荡的楼道里无限放大,震得耳膜发疼。
扶手冰凉,锈迹蹭在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低头看,掌心竟渗出细密的血珠,可那疼痛却像隔了层纱,模糊不清。楼梯转角的《元素周期表》海报边角卷得更厉害,发黑的霉斑顺着边缘蔓延,像活物般缓缓爬上那些化学符号,将它们吞噬、扭曲。
风从楼道缝隙钻进来,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和若有似无的铁锈味,还有……一股浓郁的桂花香。这桂花香太甜了,甜得发腻,像要把人溺死在蜜罐里。我猛地抬头,看见六楼那扇虚掩的铁门,门轴上的铁锈正顺着门板往下淌,在地面汇成一滩暗褐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一只摊开的手掌。
我不受控制地往前走,每一步都沉重得像灌了铅。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弱的天光,照亮了两侧虚掩的房门。门缝里透出昏黑的光,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生锈的实验器材,试管、烧杯倒扣在积灰的桌上,玻璃表面蒙着的污垢厚得像结了层冰。
“哗啦——”
身后传来塑料袋摩擦的声响,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有节奏。我僵住,不敢回头,只觉得那声音像蛇,顺着脊椎慢慢往上爬,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深棕色的门板近在眼前,泛黄的封条边缘卷翘,边角处的暗红色印记鲜艳得刺眼,像刚凝固的血。我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木纹,上面积着的灰尘簌簌往下掉。那些灰尘里,似乎还夹杂着细小的白色纤维,和李默校服上的一模一样。
“咔哒。”
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响起,清脆得像一道惊雷。我猛地推门,门轴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像谁在耳边用指甲刮擦玻璃。
门后,十几个黑色塑料袋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个个鼓囊囊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还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那天在六楼闻到的分毫不差。我看见其中一个袋子的边缘,露出了一截白色的布料,上面沾着点点暗红色的污渍。
“安若。”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又轻又冷,像贴着耳朵呼气。我浑身一颤,猛地回头——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卷着几片干枯的桂花瓣,打着旋儿飘过来,落在我的脚边。
可那声音还在继续,像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我的耳朵、我的脑子:“他们都在看你呢……看你做了什么……”
“不!那不是我!”我尖叫着后退,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我摔倒在地,手掌按在冰冷的地面上,摸到一片黏腻的湿滑。低头看,地面不知何时积了一滩水,水里漂浮着细碎的桂花,还有几缕黑色的长发,正像水草般缠绕上来。
“你逃不掉的。”那声音更近了,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你以为林萱会帮你吗?她什么都知道……”
“别说了!”我用手死死捂住耳朵,可那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钻进脑海,“是你做的!是你杀了他!”
“我?”我愣住,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掌心的血珠还在渗出,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面的积水上,晕开一圈圈暗红色的涟漪。
“是你啊,安若。”那声音笑了,笑得畅快淋漓,“你拿着那把黄铜钥匙,打开了门,然后……”
“然后什么?”我颤抖着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快要喘不过气。
“然后,你用尽全力,把他推了下去。”
“不——!”
我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睡衣。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房间里很静,只有我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胸腔。
我大口喘着气,伸手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凌晨三点十七分。我点开和林萱的聊天界面,往上翻,找到今早六点十五分的那条消息:“起了吗?我已经带着新发卡出门啦!”
我的指尖冰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让我怀疑,那根本不是梦,而是……被我遗忘的记忆。
我掀开被子下床,走到镜子前。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迷茫。我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是真实的,可掌心那道被钥匙棱角硌出的红痕,也同样真实。
窗外的桂花香,不知何时飘进了房间,甜得发腻。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梦里那个诡异的声音——“林萱什么都知道……”
林萱……她真的什么都知道吗?她为什么要帮我做不在场证明?那个粉色发卡,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里炸开,我感到一阵眩晕,扶着洗手台才勉强站稳。水龙头里的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可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却怎么也驱散不了。
我知道,有些秘密,我必须自己去揭开了。哪怕……真相会把我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