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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敏源与特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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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北觉得,自己和凌曜八成是五行相克,八字不合,上辈子估计一个是灭火器,一个是纵火犯,反正凑一块儿就没好事。
这种“相克”具体体现在方方面面。
比如,他的卷毛永远会不小心扫到凌曜那边整洁到反光的桌面,然后收获一记冰冷的眼刀和后续长达十分钟的桌面消毒流程。
比如,他兴奋地跟林浩分享新买的辣条时,那浓郁刺激的香味总能精准地让旁边看书的凌曜蹙紧眉头,然后默默戴上口罩,周身气压再低三度。
再比如,他每次数学小测卷子上那鲜红刺眼的分数,总能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旁边那份几乎满分的卷子有多么逆天,形成公开处刑般的惨烈对比。
“啊啊啊!为什么又是函数!我跟函数有仇吗?”又一次小测发下来,江小北看着上面又一个不堪入目的分数,抱头哀嚎,恨不得以头抢桌。
旁边的凌曜正用红笔在自己几乎全对的卷子上做着极简的批注,闻言笔尖顿都没顿,只有冷淡的声音飘过来:“根据归因理论,将失败归咎于客观对象而非主观能动性,是自我安慰的常见表现。”
江小北:“……”他猛地扭头,怒视那个连后脑勺都透着优越感的家伙,“说人话!”
凌曜终于侧过头,视线在他惨烈的卷子上停留零点一秒,语气毫无波澜:“意思是,菜就多练。”
“凌曜!”江小北炸了,一把抓起自己的卷子揉成一团,“你一天不打击我会死啊!是是是,你厉害,你牛逼,你是爱因斯坦转世行了吧!我们这种凡人不配跟你同桌!”
他声音很大,带着显而易见的委屈和挫败感,引来了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
凌曜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眶和气得鼓起来的脸颊,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蒙上了一层水汽,像被欺负狠了的小动物。他握着红笔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空气安静了几秒。
就在江小北以为又会等来一句更毒的嘲讽,准备继续开火时,凌曜却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卷子,声音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点刚才的尖锐。
“第十五题,辅助线添错了,应该连接对角线的中点,不是顶点。第三大题,公式套用错误,不是用余弦定理,应该用面积法。”
江小北满腔的怒火被这突如其来的、近乎“正常”的讲题给噎了回去,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表情呆滞了一下。
“……啊?”
凌曜却没再重复,只是把自己的卷子往桌子中间挪了大概……一厘米的距离。那个角度,刚好能让江小北用眼角余光瞥见他的解题过程。
江小北愣住了,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这冰山……今天吃错药了?居然没继续嘲讽,还……分享了答案?虽然态度依旧算不上好,但这对于凌曜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友好了!
他狐疑地瞅了凌曜一眼,对方却已经沉浸回自己的世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友善”只是他的错觉。
江小北憋着气,心里别扭极了,但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工整完美的解题过程,学霸的答案就像沙漠里的甘泉,对他这种快要渴死的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挣扎了三秒,最终还是屈服于对正确答案的渴望,默默地把自家皱巴巴的卷子展平,偷偷摸摸地对照着旁边那份“标准答案”开始修改。
一边抄,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字写那么好干嘛!步骤写那么简略干嘛!显得我很笨吗!……不过,连接中点…哦哦哦!原来是这样!……面积法?啧,好像确实更简单……
他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就被解题思路吸引了进去,眉头紧锁,嘴唇无意识地嘟囔着,手指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完全忘了刚才还要跟人家决一死战。
凌曜用余光瞥见他这副沉浸进去、甚至无意识地把自己头发抓得更乱的样子,嘴角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到无人察觉。
下课铃响,江小北还没完全搞懂,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拉凌曜的胳膊:“诶等等,这一步怎么……”
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对方校服袖子的前一秒,凌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站起身,恰好避开了他的触碰。
江小北的手僵在半空。
凌曜垂眸整理自己的书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自己想。我不是你的免费家教。”
说完,便拿起水杯转身离开座位,走向教室后面的饮水机。
江小北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刚升起的那一点点“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坏”的念头瞬间被打得粉碎。看吧!还是那个洁癖又刻薄的讨厌鬼!
他没注意到,走向饮水机的凌曜,耳根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其不明显的薄红,脚步也比平时略显急促。
午餐时间,食堂依旧人声鼎沸。
江小北和林浩、苏芮占了一张桌子。江小北还在愤愤地吐槽凌曜的“恶劣行径”。
“你们看到了吧?就碰一下而已,躲得跟我要投毒一样!我有那么脏吗?”江小北用力戳着盘子里的红烧肉。
苏芮咬着筷子,眼神瞟向不远处独自一桌、正慢条斯理吃着饭的凌曜,小声道:“不过说真的,凌曜好像真的特别讨厌别人碰他。我昨天看到班长发作业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当时脸色就白了,躲得超快,还立刻用了消毒湿巾,搞得班长挺尴尬的。”
林浩点头附和:“对啊,而且你们发现没,他从来不吃别人给的东西,也从不跟人有肢体接触。体育课打篮球,他都避免直接对抗。这洁癖程度有点超乎想象啊。”
“洁癖也不能那么伤人吧?”江小北还是气不过,但心里那点好奇又被勾了起来。他偷偷瞄向凌曜的方向。
那个人坐在喧嚣的人群里,背脊挺直,吃相优雅,却像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罩,把所有的热闹和鲜活都隔绝在外。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冷清。
他好像……真的总是一个人。
江小北心里莫名地有点不是滋味。那感觉不是同情,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这时,隔壁班一个性格大大咧咧的男生端着餐盘经过凌曜桌旁,不小心被旁边打闹的人撞了一下,餐盘里喝了一半的酸梅汤猛地晃出来,深色的液体泼溅出来,有几滴正好落在凌曜雪白的校服袖口和手背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那男生连忙道歉。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看到,凌曜的脸色几乎是刹那间变得惨白,不是生气,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厌恶和恐慌。他猛地甩开手,仿佛碰到的是什么腐蚀性极强的毒药,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迅速抽出湿巾,近乎粗暴地反复擦拭被溅到的地方,皮肤很快被搓得通红,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眉头死死拧着,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惧与排斥。
那场面,已经不是简单的洁癖能解释的了。
撞到他的男生被他这过激的反应吓到了,愣在原地,尴尬又无措。
江小北也看呆了。他第一次在凌曜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到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还是负面到极点的情绪。
凌曜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目光和议论都与他无关。他擦了很久,直到觉得干净了,才猛地站起身,看也没看那个道歉的男生一眼,端着几乎没动几口的餐盘,脚步有些仓促地离开了食堂。那背影,甚至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至于吗……”有人小声嘀咕。
“可能……真的特别爱干净吧。”有人试图解释。
但江小北心里却画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那不仅仅是爱干净,那更像是一种……创伤后应激反应?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下午课间,江小北被物理老师叫去办公室帮忙搬点东西。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抱着几本厚厚的实验报告册,走在走廊里,有点视线受阻。
快到教室后门时,他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几个男生的声音,语气带着调侃和不怀好意。
“……真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天天摆张臭脸给谁看呢?”
“就是,碰一下跟要了他命一样,矫情!”
“听说他转学是因为在原学校混不下去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谁知道呢,估计心理变态吧,哈哈!”
接着是几声哄笑。
江小北的脚步顿住了。他听出来,是班里那几个平时就有点嘴碎、喜欢抱团的男生。
一股无名火“噌”地就窜上了他的头顶。他抱着报告册,猛地推开门。
教室后排,果然围着三四个男生,正对着凌曜空着的座位指指点点,笑得肆无忌惮。凌曜不在座位上,可能去洗手间了。
那几个男生看到江小北进来,笑声收敛了一点,但脸上还带着戏谑的表情。
其中一个带头的,叫赵峰,嬉皮笑脸地对江小北说:“哟,江小北,回来啦?跟你那‘高贵’同桌相处得怎么样?没被他的冷气冻死?”
要是放在平时,江小北可能还会跟着吐槽两句。但此刻,听着他们背后这样议论,再想起中午凌曜那过激却莫名让人有点心疼的反应,他心里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他沉着脸,没理赵峰,抱着沉重的报告册径直走过去,然后“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趔趄了一下,怀里抱着的厚重报告册哗啦一下,劈头盖脸地全砸在了赵峰那伙人身上、桌上。
“哎哟!”
“我靠!江小北你干嘛!”
“我的鞋!”
几个人被砸得手忙脚乱,惨叫连连,桌子上的书本也被撞掉一地。
江小北站稳身体,脸上挤出毫无诚意的惊讶和抱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没砸疼你们吧?我这人笨手笨脚的,你们多担待点啊。”
他嘴上说着道歉的话,眼神里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带着明显的挑衅和警告,目光扫过那几个狼狈的男生。
赵峰几个人被他这明目张胆的“意外”气得够呛,但又不好在教室里直接发作,只能一边骂骂咧咧地收拾残局,一边用眼神瞪着江小北。
江小北才不怕他们,哼了一声,弯腰慢吞吞地捡着自己的报告册。心里那股闷气,总算顺畅了一点。
他刚把最后一本报告册捡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凌曜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正静静地站在教室门口,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似乎比平时多了一点难以分辨的情绪。他看到了多少?
江小北心里莫名一虚,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脸上有点发烫。他赶紧低下头,抱着报告册快步走回自己座位,心脏砰砰直跳。
凌曜也沉默地走回座位坐下。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安静。
江小北坐立难安,感觉自己刚才那副“仗义执言”(虽然方式粗鲁了点)的样子有点蠢,尤其可能还被正主看见了。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用气声悄悄对旁边说:“喂…那个…我刚才…可不是为了你啊!我就是…就是单纯看他们不顺眼!对!不顺眼!”
他欲盖弥彰地强调着,耳朵尖却悄悄红了。
凌曜正在翻书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侧过脸,看向江小北。这一次,他的目光没有立刻移开,而是仔仔细细地、仿佛第一次真正打量一样,看着江小北那双因为紧张而乱瞟的眼睛、微微泛红的脸颊和耳根,还有那头总是乱翘的卷毛。
看了好几秒,他才转回头,重新看向书本。
就在江小北以为他又要无视自己时,却听到一个极低、极轻的声音,几乎消散在空气里。
“…嗯。”
只有一个音节。听不出情绪。
但江小北却猛地愣住了。
他…他这是…回应了?而且没怼回来?
江小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那里好像还残留着刚才那个单音节带来的、极其细微的痒意。
他偷偷瞟向凌曜,发现对方看似在认真看书,但耳根后面,似乎也透着一点点不太自然的淡粉色。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在两个少年之间投下温暖的光晕。
空气里,那些针锋相对的冰刺,好像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的东西,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悄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