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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儿臣是高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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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那日,慈宁宫的百年海棠开得正盛。太后立在花树下仰头看了许久,忽然道:“这树是先帝亲手种的。”
苏挽霓轻轻“嗯”了一声,为她披上斗篷:“风大,母后仔细头疼。”
“无妨。”太后握住她手腕,“今日叫皇帝来用膳吧。”
晚膳摆在海棠树下。皇帝带着承嗣来时,见案上都是先帝爱吃的菜色,不由一怔。
太后夹了块炙羊肉给他:“你父皇若在,定要嫌御厨手艺退步了。”
皇帝眼眶微红:“母后...”
“吃吧。”太后又给承嗣喂了勺杏酪,“凉了伤胃。”
月色渐浓时,承嗣窝在太后怀里睡着了。皇帝忽然放下银箸:“儿臣有件事...想求母后成全。”
他取出份明黄诏书——竟是立太子的旨意。承嗣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上面,玉玺却空着。
“儿臣想请母后...”皇帝声音发涩,“代父皇盖印。”
苏挽霓斟茶的手微微一颤。太后垂眸看了诏书良久,忽然轻笑:“你父皇若知孙儿要当太子,定要念叨‘三岁看老’。”
她起身从内殿请出个紫檀匣子。掀开时满殿生辉——竟是失踪多年的传国玉玺。
“你父皇去前交给哀家的。”太后将玉玺蘸了朱砂,稳稳盖在诏书上,“说等哀家觉得时机到了,便拿出来。”
皇帝捧着诏书跪地,哽咽不能言。
太后却转头看向苏挽霓:“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皇帝起来。”
夜风拂落海棠如雪。苏挽霓搀皇帝起身时,听见太后极轻地叹:“如今...总算都能放下了。”
自那日后,太后竟渐渐显出老态。时常对着先帝遗物发呆,有时唤“挽霓”,脱口而出的却是“陛下”。
苏挽霓也不纠正,只悄悄将治心悸的药加重了剂量。
端午那日,宫中设宴。太后多饮了几杯雄黄酒,回宫时路都走不稳,却坚持要去太庙。
“得告诉先帝...”她倚着苏挽霓轻笑,“他的小承嗣要当太子了...”
太庙烛火通明,列祖列宗牌位森然肃穆。太后跌跌撞撞扑到先帝灵前,抚着牌位上的名字喃喃:“陛下...臣妾来了...”
苏挽霓欲劝,却被皇帝拉住:“让母后说会儿话。”
烛光里,太后忽然掏出那枚烧变形的金锁片,小心翼翼摆在牌位前:“陛下给的及笄礼...臣妾护住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从初见到死别。说到最后声音渐低,竟靠着牌位睡去。
苏挽霓上前为她披衣时,忽听她呓语:“挽霓...冷...”
三个字如惊雷劈下。皇帝猛地抬头,却见太后迷迷糊糊将苏挽霓的手贴在自己心口:“这儿冷...”
苏挽霓泪如雨下,俯身将人背起:“儿臣背母后回去暖着。”
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走完一生那么长。
翌日太后醒来,全然不记得太庙之事。倒是皇帝来请安时,神色复杂地看了皇后许久。
直到告退时,他才轻声道:“母后昨夜...唤了父皇九十七次,唤你三次。”
苏挽霓正在插花,金剪刀“当啷”落地。
太后却笑了:“原来陛下还是计较些。”
她招手让皇帝近前,从枕下取出本手札:“这是你父皇写的...最后几页写着,若他早逝,望哀家另寻知心人。”
皇帝怔怔翻看,果然见最后一行字:疏影,莫守孤月。
“现在可放心了?”太后睨他,“你父皇亲自准的。”
年轻帝王红着眼眶笑了:“儿臣...遵旨。”
夏至祭天那日,太后竟主动要求同行。仪仗行至天坛时,她忽然拉住苏挽霓的手:“怕吗?”
苏挽霓望着高耸祭坛,轻轻点头。
“莫怕。”太后握紧她的手,“列祖列宗在上,今日...母后带你认认人。”
祭祀乐声中,她真的带着皇后一一拜过历代帝后牌位。到最后一座时,轻声道:“这是世宗孝贤皇后...她与世宗是表兄妹,终身未育,却恩爱非常。”
香烛缭绕间,苏挽霓忽然明白太后为何特意来这一趟。
回宫銮驾上,太后倦极而眠。朦胧间觉有人轻轻拥住自己,额间落下一个带着泪意的吻。
她闭着眼微笑:“傻孩子...哭什么...”
“儿臣是高兴。”苏挽霓将脸埋在她颈间,“高兴母后终于...肯带儿臣见光了。”
深宫三十年,月亮终于不必再藏在云后。
秋分那日,太后在海棠树下教承嗣认字。孩子忽然指着远处相携而来的两个身影:“皇祖母看!父皇和母后像不像画里的人?”
太后望去,只见帝后二人穿着家常衣裳,手里各拎着个食盒,正说笑着往这边来。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将四人身影融成一幅画。
她忽然想起先帝最后一页的批注:明月在天边,亦在怀中。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