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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低头弄莲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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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节选自陶渊明《桃花源记》
“沈瞻。”
周叔走进陈莲家房子里的时候，沈瞻恰好在屋里头捣鼓着张猎户给他的一张村边几座山的简图，说是简图，实际上也只是一块破布，上边粗略地标记着哪里多有猛兽出没，哪里多是猎户的陷阱，好叫他避开这些危险地方。
“莲小子他性子单纯，偏信你们这些外乡人，外边那些事情我们也不是一无所知……”
那个往常憨厚地憨笑着的壮年人此时一脸严肃，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味道，“上次来的那个捕鱼的肯定是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了……”
“周叔……”沈瞻心头大振，垂在身侧虚握着的左手骤然攥紧，右手捏住了简图的一角。
“莲小子既然信你，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周叔叹了一口气，“周叔我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希望你出去以后，还是对外边人保密这里的事情啊……”
“我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眼前的壮年男子依旧是那副憨厚的面孔，黝黑的皮肤下是带着坚毅与朴实的灵魂，那双饱含故事的眼睛仿佛能穿透人的一切皮相与伪装，把人深处的东西拽出来暴晒在阳光下。
沈瞻张了张嘴，似乎想要为自己申辩一番，最终又闭上了。
“莲小子相信你，你别辜负他的信任。”
“明天我会叫莲小子把你送出去……”
“以后，都别再来了。”
他与周叔紧紧对视着，空气里弥漫一丝焦灼。
“沈哥！快点过来一下！”少年清越的声音从屋外的小桥那头传来。
沈瞻挪开视线，透过那个小木板框出的口子看到了另一头的陈莲，大声回应道，“知道了！马上来！”
他又转过头看向周叔，沉默着，空气却不似刚才那般，周叔也没有继续说下去，摆了摆手示意让他走。
他松开捏着简图的一角，拿个厚木板压着破布的一角，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屋内，向陈莲的方向跑去了。
傍晚的时候，李婶做了一大桌子菜，请来了陈莲和沈瞻一起。几人刚吃饱饭正歇着聊聊天，就见着周叔从外头闯进来。
李婶见状就赶紧起身去收拾碗筷了。
周叔走到陈莲和沈瞻跟前，拍了拍陈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莲小子，明天送那沈瞻那小子回家吧……”
“诶？这么快？”陈莲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瞻来这三个多月了，家里人也该担心得不行了。”周叔认真地说。
陈莲也没多问为何不联系沈瞻家里人，只是低头沉思了许久。
“沈哥，你想回家吗？”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沈瞻，突然问道。
察觉到周叔如有实质的目光，沈瞻笑了笑，带着一些难以捉摸的情绪，回答说，“离家多日，终究是有些想家的。”
陈莲点了点头，似乎没做他想，随口答应道，“那我明天送你回去吧……”
“我再给你装点儿莲心茶带走……”少年说着为沈瞻做的打算，“还有要买些墩饼……”
那天夜里，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躺在木床上。
已经是初秋的时候了，蝉鸣还聒噪得不行。透过木窗看着外头的荷塘，已经有一些在花开结果之后呈现萎败的趋势。
月光从这座山爬向另一座山，努力想把太阳拽出来。当初晨的第一滴泪珠挂在残破的荷叶上时，两人已经起身出行。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一路无言，无法言明的情绪在清晨充满水汽的迷蒙山雾中发酵。
“昨天早上周叔跟你说什么了？”陈莲在前边带路，走着不知道走了多少遍的山路，他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让我有空常来帮你采莲子啊。”沈瞻轻笑着回答道，比起初来乍到时的风度，现在他显得有些不着调。
“少来，你都不认识出去的路！怎么可能找得着路进来！”陈莲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多来几遍就熟了嘛。”
少年“哼”了一声，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周叔说你们这些外乡人净爱说鬼话骗人呢！”
“这哪儿跟哪儿啊？”他失笑地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鬼知道哩！”少年别过头，一副“我不听我不信”的样子。
沈瞻看着陈莲别过头去露出的后脑勺，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
但他很快岔开了话题，顺手指着旁边树荫底下的一小片不知名的草丛，说道，“阿莲，那是什么？”
少年果真马上转过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得意洋洋地向他介绍这种草木的习性和作用。
陈莲一定会成为村里继周叔之后受人爱戴的大夫。沈瞻跟在少年身后，脑海中突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穿过几棵上了年纪的老树，绕过几块巨石，边说边聊的两人不知走了多远，确实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你再往前面走，穿过前面那个山口，再往前走三百米左右就能离开桃林，渡船淌过一段浅水，跟着放羊的孩子就能找到外边一个村子了，到了外边村子，你向旁人打听应该能找到你回家的路了。”
“沈哥，你要真在外边混不下去了，就跑来我们这里啊……”到了这时候，少年似乎才流露出些许不舍。
临别之际，沈瞻突然问了一句。
“阿莲，你觉得你们村里怎么样？”
少年被他突如其来的问话砸晕了，但还是很快回答说：“很好啊，周叔人很好，教我怎么看病救人，李婶也好，有时候我忙活起来忘记时间了她会给我留一份饭，还会帮我缝衣服……”
少年一说起自己的家乡的事情好像总是有说不完的话。他的房子，那一池子荷花，每一座山，每一种药材，以及，村里的每一个人……
“那你不想出去看看吗？”沈瞻轻声问道。
陈莲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沈瞻，认真回答：
“沈哥，听你说外边的事情的确很有意思，但是我家在这里。”
“就像沈哥你一样啊，你也觉得我们这里很好吧，但是你还是想回家的。”
不，不一样的。
沈瞻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好像一瞬间确定地往一边倾倒。他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选择，于是他回以对方一个微笑。
“我明白了。”
说着他向前迈出几步，又顿了顿，微微侧头回望着留在原地的少年，似乎终于记起要与对方道别。
“阿莲，再会。”
陈莲显然一直在等对方这句话，听到沈瞻的话后露出一个明朗灿烂的笑容，“沈哥再见！”
沈瞻也听到了他的道别，但没有如同每一对分离的人一样依依不舍地回应。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他即将走出山口的时候，风声里传来少年的呐喊——
“沈哥！”
“明年荷花开的时候！”
“我们再一起去采莲子啊！”
那个声音在他踏出山口的一刹就给风吹散了。
两人就此作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