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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秦时病得很重。秦放很乐意看着秦家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但这其中不包括秦时。

      他和秦时不怎么见面,记忆里这个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孱弱少年。秦放再次来到祖父的小院。秦谨说,自他走后不久,秦时便止不住地吐血,吐着吐着便晕死过去,到现在还没醒来。估计……估计快……

      剩下的秦谨没有说,秦放明白他的意思。屋里死寂一片,早上便觉压抑,如今更是喘不过气来。秦仲山双目赤红,身边寥寥几个秦家子弟同样赤红着瞳,角落里几个白发苍苍的医者低垂着头。那是一直跟在秦时身边的侍医。

      秦放目光转向大堂中央处,裹着羊毛毯的苍白少年身上,秦时脸色比之前还要枯槁,胸廓根本看不出起伏。

      秦放面色一黯。小的时候他很调皮,秦仲山越不让他去的地方他越去。不让他去的地方除了沈玉薇那里,便是秦时的小院。

      秦时先天不足,刚出生时浑身青紫,没有呼吸。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医者对此毫无办法。祖父秦世安不相信这个结果,本来不信神佛的人跑去菩萨面前下跪磕头,说,若是秦时能活下来,他秦世安便连吃三年素。

      秦时果真活过那个夜晚。

      秦时比秦放小整整两岁,今年秦时不过才十五,差三月便满十六。

      秦放小时候挺调皮的,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跑去秦时那里去,都是想看看自己弟弟长什么样。看过了便跑去玩别的了。

      但小孩子记性大忘性也大。没过几天,他又跑去看了。

      一来二去,秦时也发现了墙头上的他。

      还记得秦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没一会儿,他大惊失色,指着秦时的鼻子道:“你怎么流鼻血了?”
      秦时还是仰着头看着他。秦放干脆从墙头跳了下去,轻轻巧巧落在少年面前。秦时呆呆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是不是要死了?”秦放指了指他的鼻子,“一直在流血。”
      “不知道。应该要死了吧。”秦时终于回神擦了擦鼻血,他越擦越多,最后整个人晕了过去。
      吓得秦放赶紧去喊老于,喊秦仲山。

      至那之后,他有一段时间没再去秦时那。
      因为他又发现了别的好玩的。

      后来再去那时,秦时看着他,眼眶竟然滑下泪来。
      秦放很诧异,便问他:“你哭什么?”
      秦时说:“我以为上次见你是一个梦。”
      秦放被他的话逗笑了:“那你现在呢?”
      “也是个梦。”秦时盯着自己大气不敢出。
      “怎么说?”秦放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梦都是很短暂的。”秦时说,“梦醒了,一切便都结束了。”
      秦放看着秦时桌上一摞一摞的书,挠挠耳朵:“你能不能说得简单点?”
      “你能不能多待一会儿?”秦时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他的衣角。
      秦放用睥睨天下的眼神看着他,秦时捏起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声音小小的,“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
      他看起来太可怜了。秦放决定多待一会儿,他倨傲地哼了一声:“叫哥哥。”
      “哥哥。”可怜楚楚的声音。秦放舒心了:“再叫一声。”
      “哥哥。”
      “再叫一声。”
      “哥哥”
      ……
      ……
      没两声,对方急咳出声,伴着点点血渍。
      秦放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跳起来便跑。
      身后秦时抬起手,似乎想拽他,但衣角从他手中掠过,他拽了个空。

      下一次,眉目如画的少年在墙上荡着腿,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嫌弃:“喊我两声哥哥委屈你了?”
      “没有。”秦时仰着头道。
      “那你吐血干什么?”
      “我身子不好。”秦时说。
      秦放有一搭没一搭荡着腿,看着下面少年愧疚的样子,思忖片刻,忽地一笑:“我原谅你了。”
      下面那少年似乎呆了一下,昂着头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
      秦放有些奇怪:“你这又是做什么?”
      “你、你笑起来真好看。”秦时呐呐道,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
      秦放忽然冷下脸来:“我走了。”
      他从墙上跳下来,小小的身影渐渐溶于黑暗。没走两步,似乎有人撞开大门冲过来拽他衣袖:“哥哥哥哥哥哥……”
      焦急的声音里满是祈求,秦放“哼”了一声,觉得自己真大度:“算了,我又原谅你了。”他扭过身去,却发现对方痉挛似的一手捏住他的衣角,一手捂住嘴,指缝里满是鲜血。

      几次三番,秦仲山忍无可忍甩了他一耳光:“你是想害死你弟弟吗?”
      秦放捂着脸不可置信。
      那是秦仲山第一次打他。

      之后,秦放没再去秦时那里。
      不记得最后一次去是什么时候了,应该是为了追什么人吧,兜来兜去,他又爬上了墙头。
      他一爬上去,便觉不对,他冷冷看向底下仰着头看他的少年:“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我不知道。”秦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秦放探究着看他,似在思考他说得是真是假,但他还是提出自己的疑问:“你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爬上来,你便看着我?”
      “总觉得你会出现。”秦时说。
      “什么意思?”
      “你好久不来了。之前偶尔抬头便能看到你,现在天天抬头也看不到你。”秦时眼里渐渐涌上泪水,“是我上次吓到你了吗?”
      他不提还好,一提,秦放更生气了。
      “你气不到我,你只能气到秦仲山。”秦放凉凉开口。
      “什么意思?”秦时问。
      “你问我?”秦放说,“你看咱俩隔着远吧?”
      “远。”秦时点点头,眼里露出期盼,“你能下来吗?”似乎秦放下来他就满足了。
      “下去?我打过你没?”
      “没有。”
      “那我就不下去了。”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下去便忍不住打你。但你又太弱了,不打你,你都吐血,真要打了你,秦仲山肯定把我打死。”秦放面色不虞。
      上次秦仲山手劲寸大,扇得他脸都肿了,颊肉和牙齿碰在一块,有丝丝缕缕的液体流入咽喉。他纳闷地吐了出来,发现是一小口血。
      秦仲山的手抖了起来,他伸出手,似乎想看一下秦放的脸。秦放如临大敌,直接转身跑了。
      于管家追出来喊他,他充耳不闻,仗着身子灵活,钻入草丛中不见踪影。

      秦放“哼”了一声,看着底下的少年。
      少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要打我,我便说是自己摔的,秦……父亲便不会打你了。”
      “我可不敢。”秦放说。
      “那我替你打行吗?”秦时说,“我打我自己,不用你动手。”
      “为什么?”
      “想让你多待一会儿。”
      “为什么让我多待?”秦放双手抱肩,目光犀利。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让我多待?”
      “每次看到你这里跳得都很快。”秦时捂住心脏的位置,“是开心吗?看到你我很开心。”
      “你真奇怪。”秦放从墙上跳下来。
      “你答应了?”
      “不许再吐血了。”
      “不……不吐……”
      “啊呀?!”秦放眼睁睁看着对面少年倒了下去,口鼻溢出鲜血来。
      秦时慢慢阖上眼睛,嘴唇轻微地动了动,秦放看懂了他的口型:“我没事。”

      朱红色的大门前,医者们络绎不绝地涌入,屋内更是进进出出,都在全力施救。秦仲山明明气得发疯,恨不得再扇自己两巴掌。秦放警惕地看着他,秦谨那边扑倒在地呜呜哭起来,于是秦仲山高高扬起的手劈头盖脸全招呼到秦谨身上去了:“哭什么哭?哭什么哭?人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居心何在?”说到恨处,更是不解气地踹了他两脚。

      那天,秦谨顶着被打成猪头的脸,泪眼朦胧地看着秦放呜呜哭泣:“小放,父亲打我。呜呜呜……哭……哭还有错了?”
      秦放“啧”了一声:“他本想打我。”
      “怎么会?”秦谨不相信。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全招呼到你身上去了。”秦放说。他本意是想安慰安慰秦谨,然后再找秦仲山算账。
      结果秦谨不知想到了什么,语调中充满着怪异的兴奋:“这么说,我这身打是因为小放你了?”
      “算是吧。”秦放含含糊糊道。
      没过一天,整个秦府上下都知道,秦谨脸上被抽的红痕全是因为他心疼自家二弟所挨的。
      秦放过去时,秦谨捂住自己红肿的脸在那拒绝来福手中剥好的鸡蛋:“把这东西拿走,拿走,这是我帮小放挨得,不能消下去。”
      “少爷。”来福劝他,“过两天,白家那边还有请帖,您不能顶着这张脸去啊。”
      “小放好不容易和我说上两句话,我才不要。”
      “您……您这眼睛都被打得睁不开了,要是看不到秦放小少爷,那不是亏大了?”
      没过一会儿,秦谨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光把眼睛那消肿吧,让我看到小放就好。”

      自此,秦放不允许自己再接近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了。之后没过几年,他便离开家门,孤身一人去了南岭,一去便是五年。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一切仿佛在昨日,他坐在墙头,日上三竿,阳光照得他不禁眯眼,但底下少年却极力睁大双眼试图看清他:“你能陪我说说话吗?哥哥?”
      “说什么?”
      “什么都好。”
      “我不会说。”秦放想也没想道。
      底下少年垂下头去,神情似有些低落。秦放迟疑道:“但我会唱歌。”
      “什么歌?”秦时高兴起来。
      秦放撑着墙头,小声哼哼:
      “糖糕甜,蜜枣香,
      梦里有,桃花酿。
      睡醒咱去摘枇杷,
      藤下追蝶笑哈哈……”
      这是秦放一次偷跑出去在集市上转悠时候听到的歌,很多小孩拿着风车互相追逐玩闹,欢快地歌声里,充满着秦时身上所没有的活力。

      秦放走到秦时面前,抬起指尖碰了碰他的脸,冰凉刺骨,秦时没有一丁点反应。秦放微微叹了口气,他就这一个弟弟,从出生起便徘徊在死亡边缘,一辈子没出过大门,自然没接触过什么人,也看不到外面多姿多彩的世界。秦放看着他渐渐灰白下去的脸,轻轻哼唱:
      “糖糕甜,蜜枣香,
      梦里有,桃花酿。
      睡醒咱去摘枇杷,
      藤下追蝶笑哈哈……”

      底下秦时的胸口极轻地抬一下,停半晌,才缓缓落下去,这一落便再也没有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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